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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洲叹 第47章 第 47 章

作者:诗无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3-17 18:20:38 来源:文学城

眼睛一闭,他又开始想东想西。

祝双衣原计今夜杀了顾同刚便抽身回去,路上休息个把时辰,这样就能在第二日天黑前到家,免得小鱼又一个人过夜。眼下出了这档子意外,一时歇息不过来,赶明儿再上路,也不知何时能见上面。

他低声道:“回去晚了,小鱼指定要同我作气。”

贺兰破闭着眼,开口道:“他脾气臭,你别总惯着。”

祝双衣暗暗吓一跳,他以为贺兰破早睡着了。

于是又干笑着找补:“小鱼很乖的。”

祝双衣最会看人脸色,兴许天生就是与人做生意打交道的料。他因为坐着不舒服,此时躺回了贺兰破腿上,又没听见贺兰破吱声儿,便在心里犯嘀咕,是不是自己先前话多,把小鱼给诋毁了,这会儿说好话,人家也不信。

那不行,他不能让小鱼年纪轻轻,背着一身污名。

祝双衣仰着脖子,指尖戳了戳贺兰破,试试探探地问:“……你说呢?”

贺兰破睁眼,垂下视线,瞧着他紧张兮兮的样,不免微微扬唇了,给出精神上的认同:“嗯,他很乖。”

祝双衣显然是松开了口气,笑得露出上排浅浅的白牙,在贺兰破腿上晃晃脑袋,望着天儿说:“虽然你还没见过他,可我向你保证,谁见了小鱼都会喜欢他的。”

他说完,悄悄向上瞅一眼,发现贺兰破凝视着火堆似笑非笑。

火光和阴影在贺兰破的脸上跃动,祝双衣望着他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心里后知后觉地出了神:嗯?他喜欢我?

这个人喜欢我。

他还从没听过有谁这么直白地说过喜欢他。

贺兰破还真是没羞没臊。

可又没羞没臊得叫人不讨厌,好像感情就不该是什么不可说的事一样。

祝双衣莫名地被自己脑海里这点声音逗笑了,引得贺兰破低下眼帘问他:“怎么了?”

祝双衣抿嘴止住笑,把头偏向外,躲开贺兰破的目光,转着脑筋引开话题:“咱们这是在哪儿?我的马还在图城,没了马可就回不去了。”

贺兰破想了想,说:“不骑马,明天坐车回去。”

“为什么?”祝双衣转回来,“我喜欢骑马。”

他说到骑马神色就亮亮的:“骑马的感觉可好玩儿了,像在追风一样。就是贵,租匹好马,一次要几两银子。”

这时他又感叹:“我要是能买匹马就好了。我肯定天天骑着他跑!带上小鱼,看马先累还是我先累。”

贺兰破静静听他说完,才解释道:“明天骑马,你会痛。”

祝双衣听着这话简直莫名其妙,便有点恼,赤急白脸地反驳:“我哪儿痛了?!”

说完他对上贺兰破的眼睛,对方不说话,只看着他,眼底的光被火苗照着,暖融融的。

祝双衣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

贺兰破不提还好,提起的这当儿,祝双衣感觉下头立时疼了起来,兴许是使用过度导致的肿胀,那地方稍微和布料一摩擦就让他蜷起身子,双手捂住无声龇了下牙。

这点小反应自然被贺兰破尽收眼底,下一瞬贺兰破就搭上他胳膊问:“痛?”

祝双衣嘴硬:“嘶……不痛!嘶……”

抽了几口气,当真也就缓过一阵了。

他脸还白着,顶着眼皮瞪一眼贺兰破,说不清是恼哪门子火,将身一翻,脑袋还枕在人家腿上,就留个后背对着人了。

贺兰破将掌心贴在他后背:“还痛不痛?”

祝双衣弓着背不吭声,耳朵脖子烫烫的,恼着恼着又庆幸现在大晚上,贺兰破看不见他耳朵红了。

过了会子,他闷闷问:“我怎么好的?”

贺兰破思忖着,祝双衣对骨涡的事儿一无所知,若贸然提起,万一他不知道什么凤辜,也不知道自己身怀念力,照他的性子,是要钻牛角尖的。便道:“你中了毒,晕过去,下了海以后,呛了些水,把药吐出来了。”

“毒?”祝双衣自个儿琢磨着,“是了,是药三分毒,他给我喂了五颗药,那就是十五分的毒。还好呛了水,否则多的那五分留在肚子里,我就克化不动了。”

贺兰破听他念叨这一串话,心想,他哥哥真是打小就会算账。

他问:“谁喂你吃药?”

“顾……”祝双衣刚要交代,又止住嘴,含糊道,“我也不认识,进错屋子,被胡乱塞的。”

他自是不希望贺兰破再问下去,这片刻的功夫,一个漏洞百出的谎可经不起打补丁。

他既不愿说,贺兰破就装糊涂,因还记着骨涡所托之事,便旁敲侧击地问:“你在海里……梦见谁了?”

祝双衣果真对此毫无印象:“梦?什么梦?你看见我做梦了?”

贺兰破说:“你有说梦话。”

祝双衣问:“我说什么了?”

贺兰破说:“师父。”

“师父?”祝双衣在贺兰破腿上翻来覆去,嘀嘀咕咕地思考,“我认识哪门子的师父……我连爹娘都没有,哪来的师父……”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贺兰破把手放在他肩上,让他不再乱动,也不再瞎琢磨,“是不是最近遇到过一些怪事?”

“怪事?也没有怪……”

祝双衣话到一半,想起自己杀廖二那晚,心灵福至的那一瞬间,怎么不算是怪事?他都没料到自己还有那样的能力,说去哪就去哪,比求菩萨还管用。

“没有。”祝双衣惯会糊弄人的,与萍水相逢的人交谈,向来是信口胡说的时候居多,从不管真假,可现下在贺兰破面前扯了一个又一个的谎,心竟然跟着低落下去,只一味摇头低声说,“没有怪事。”

也不知贺兰破信没信,他不置可否,伸手遮住祝双衣的眼睛:“睡吧。”

那两排长而密的睫毛在他掌心轻飘飘扫了两下,再慢慢垂下,闭上了眼。

第二天祝双衣醒来时,是枕在贺兰破的叠好的外衫上。

面前的火堆已然熄灭,林子里飘着寒沁沁的白雾,祝双衣睁眼后怔怔地望着白雾发了会儿呆,再眨眨眼,算是醒了觉。

旁边放着一个水壶和油纸包的热热的肉干与酥饼,祝双衣抓起来往嘴里塞了几口,才想起贺兰破。

他一张嘴满满当当,捧着油纸四处张望,含糊不清地喊:“贺兰公子?”

没人应答。

没人就没人吧。祝双衣继续低头吃馅饼,反正自己吃饱了也能走回去。

正想着,身后有人问:“醒了?”

祝双衣吓得一口肉噎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他吃东西本就吃得糙,一块牛肉做样子嚼两下就能咽到肚子里去,跟怕吃一口别人就要来抢似的,时常一顿饭菜下来肚子饱了嘴巴还没反应过来。

这下老大一口肉卡在喉咙里,眨眼功夫就给他憋得满脸通红。

贺兰破捧着后脑勺给他灌了水,祝双衣一张小脸儿由红转白再转红,才勉强缓过了气。

贺兰破问:“怎么样?”

祝双衣摸着心口顺气:“感觉还哽在这儿呢……你摸摸?”

贺兰破没摸。祝双衣时常有种未经教化的不知分寸。

不过他知道祝双衣这是没事儿了。

他从树后拿起二人的刀剑:“图城昨夜闹了命案,正封锁出口排查凶手。我们刚好出了顾氏地界,我在就近的镇子上林子雇了马车,现在就走。”

祝双衣一听回家,很快风卷残云,跟着贺兰破上了车。

马车里有点心水果,镇着冰块儿,因为天气炎热,贺兰破没让熏香,祝双衣一进车厢先把桌上吃的扫了一顿,随后安安心心窝在榻上打起瞌睡。

睡着睡着,他突然抬头,对贺兰破说:“我杀人了。”

当时贺兰破背对着他坐在桌前给他剥荔枝,一颗颗晶莹的果肉用银勺子挖了核再放到一旁垫了冰块儿的小盏里,祝双衣假装打瞌睡的当头上,荔枝肉已盛满大半盏。

他话音落地,贺兰破动作都不见停滞,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祝双衣在榻上坐直了,郑重道:“我……我杀人了——你不惊讶吗?”

贺兰破手上一顿,他用很短暂的时间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一番惊讶,否则会引起祝双衣的疑心。

所以贺兰破放下勺子和荔枝,整理好神情,侧过脸,对着祝双衣微微睁大眼,表示震惊:“你杀人了?”

“……”

祝双衣低头:“昨晚船上死的人就是我杀的。”

“啊,”贺兰破认为自己震惊得差不多了,转回去接着剥荔枝,“很险。”

祝双衣:“险?”

贺兰破:“你都中毒了。”

“……唔。”祝双衣摸摸后颈脖子,听着这话有点别扭,但又挑不出错来。他打量着贺兰破神色,又说:“我还杀了同村的廖二。”

贺兰破又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认为自己在第一次听到祝双衣杀人时已经表示了惊讶,所以第二次听到后可以免去这样的环节。

于是他拿起最后一颗荔枝说:“哦。”

剥完荔枝,贺兰破洗了手,把小盏端到祝双衣跟前:“尝尝。”

祝双衣一边木讷地接过,一边让思绪神游天外。

他想问问贺兰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杀他们”,吃完一口荔枝后他说:“好甜啊。”

然后他脑子里的问题从“为什么不问我”变成了“为什么这么甜”。

临近傍晚,马车一路未歇,终于抵达镇上。

还好夏日天长,他们动身又早,祝双衣不用因为迟到遭受小鱼的不满。

快下车时,贺兰破从桌下拿出一套干净的新衣:“今早去雇车时在成衣店买的,马车不算干净,换早了容易脏。你现在将就换上。”

祝双衣一夜到现在还穿着那位花衣公子的衣裳,广袖长尾的,虽不方便,到底还占个香字。在轮船上滚了一圈,又去海里泡一趟,便好处全无了。贺兰破的衣裳给得正是时候。

祝双衣笑道:“谢了啊。”

说罢便拿去榻上窸窸窣窣换了起来。

他是细高的个子,腰也是窄窄的一把,近些日子因为小鱼的病情四处奔波,消瘦不少,人却在悄悄长高,因此更难买到腰身合适的衣裳。

贺兰破去成衣店里特地叫掌柜改了尺寸,祝双衣这会子换完,低头左右看看,笑道:“怎么会有这么适合我的尺码?你改过的?”

贺兰破凝视他片刻,解释道:“我哥哥……和你一样,总比同等身量的人瘦些,腰身也要另做尺码。”

“你很在乎你哥哥嘛。”祝双衣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连他衣服尺码也知道。”

贺兰破唇角微微上扬:“他对我很好。”

“连你都能说很好的人,那一定是非常好了。”祝双衣似乎对这个哥哥有了一点兴趣,“他现在在哪儿?”

贺兰破望着他,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祝双衣凑到他面前,“你哥哥失踪了?”

祝双衣在这时想起贺兰破也是最近才出现在这个地方,自己和小鱼搬来这里月余,从没见过这个人,并且他周身的用度与气态也与这个边陲小镇十分格格不入,是很引人注意的。如果早就在这儿,自己不会没发现过。

“你是来这儿找你哥哥?”祝双衣恍然大悟,“他在这儿?找到了吗?”

贺兰破的眼神在这一刹变得些许复杂,像一向安稳平和的湖面在不经意间泛起了波澜,可那波澜实在短暂,祝双衣还没来得及看清便消失不见。

“在找。”贺兰破说,“快找到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祝双衣想不出宽慰的话,曲意逢迎的场面话他倒会很多,可他并不想拿来用在贺兰破身上,因此他的表达就显得贫瘠而笨拙了。

下车前他欲言又止,回头问道:“你很想他吧?”

贺兰破的目光还是那样,平静如水,可面对祝双衣时总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湖水也分春夏秋冬,而贺兰破望向他的视线,始终与别人不同。

他的湖水不曾见过寒冬。

贺兰破笑了笑:“小鱼,他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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