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昏迷的林舒终于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青色床帐,他微微一怔,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里是何处?他心中想着。
记忆最后的片段还停留在禁闭室那冰冷的地面和刺骨的疼痛中。
“你醒啦!”
正当他怔忡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眉眼明亮的少年端着药碗快步走进。见林舒苏醒,他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声音洪亮:“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三天了!”
少年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利落地上前搀扶林舒:“来,我扶你起来喝药。”
“多谢。”林舒借着他的力道缓缓坐起,他被靠着松软的枕头,接过温热的药碗。药汁乌黑,散发着浓重的苦味,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我叫姜琰,以后咱俩就是室友啦!”少年拍着胸脯,目光炯炯,“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这率直的热情让林舒有些不知所措。他鲜少与同龄人这般正常相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低声道:“嗯,多谢。我叫林舒。”
“对了,这床睡得还舒服吗?要是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去和管事要。”姜琰热切地问道。
“会……会不会太麻烦了?”林舒更加不好意思。
“有什么麻烦的!”姜琰声音扬高了几分,“你本来就没几件行李,说来就可气,我过去替你取东西时,那群人竟说你心肠歹毒,把你用过的东西全扔了!”他越说越气愤,“要我说,他们才是真正的歹毒之人!”
特别是那个叫林耀的,趾高气昂的讨厌死了。姜琰心中暗骂这林耀。
林舒垂眸,看着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干净衣物,又望向眼前为他打抱不平的少年,心头一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那……能不能帮我要几件换洗的衣衫?”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姜琰一口应下。见林舒喝完药,他利落地拿起空碗,“我这就去和管事说,你好好歇着。”
他风风火火地出门,与一直守在外面的李云夏低声汇报了林舒的情况和要求。得知林舒已无大碍,李云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转身回去向师尊复命。
自那日从禁闭室回来后,云怀风便将自已关在房中,后续事宜全权交由李云夏处理。
当晚,姜琰果真带回了数套崭新的弟子服,还特意从膳堂带了不少滋补的膳食。
“你刚从鬼门关闯过来,得好好补补!”他将食盒一一打开放到林舒面前,里面都是清淡却营养的菜色。
看着眼前丰盛的餐食,林舒笑着接受了这份好意,一口一口慢慢的吃完了。因伤势未愈,饭后不久他便又觉困倦。正要躺下休息,却发现自己枕头不知何时竟跑到了门边。
“阿琰,”他轻声唤道,“能帮我捡一下枕头吗?”
姜琰看向门边的枕头,脸上掠过一丝心虚。他快步上前拾起枕头,仔细拍净后垫在林舒背后,支吾着解释:“那个……这几日,或许会有些古怪的事发生,你……你别害怕。”
“怎么了?”林舒被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糊涂。
“就是……”姜琰挠了挠头,“我幼时身子不好,家里为了保我平安,便给我结了门阴亲。阿无它……偶尔会有些爱吃味,你别介意。”阿无吓跑了他三个室友了,想到此,他不禁有些苦恼。
听到阴亲,林舒先是惊讶,随即释然:“无妨。”说完便安然睡下。
此后几日,林舒在房中静心休养,伤势日渐好转。可云怀风始终未曾现身,但林舒心中无比确信,那日救他于绝境的,定是那位云师兄。
“阿舒!快,到这来坐!”
经过几日的朝夕相处,林舒已与开朗的姜琰成了好友。自他伤愈后,每到饭点,姜琰总会提前占好位置等他。
没了林耀的刻意刁难,林舒的气色明显好转,脸颊日渐丰润,身上也透出少年人应有的朝气。
“阿舒,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饭桌上,姜琰压低声音,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听说这次内门擢选,晏清君也会亲临!”
“晏清君?”听到陌生的名字,林舒茫然重复。
姜琰忍不住笑出声:“我说阿舒,你该不会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吧?连晏清君都不知道!”
“我若是老妖怪,你还能坐在这安稳吃饭?”林舒如今已能熟练地回应好友的调侃。
姜琰立即装出害怕的模样,攥紧胸前那枚骨哨,低声呼救:“救命啊!阿无快来!林舒是老妖怪,他要吃我!”
“好了好了,”林舒笑着制止他,“快说正事。”他瞥见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生怕姜琰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晏清君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美人',”姜琰总算收敛了些,语气依旧兴奋,“据说见过他的人,无一不为他的风姿倾倒!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在剑道上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传言他曾以一当千,是当之无愧的剑修第一人,连紫霄剑宗的沈孤山都曾败于他剑下。”
说着,姜琰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向往:“晏清君至今只收过两位弟子,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有收徒的打算。”
想必怀有同样期待的人,不在少数。
正说着,姜琰颈间的骨哨忽然细微颤动起来。
“回神了,”林舒轻轻掐了把他的脸,“阿无好像吃醋了。”
“才不会呢。”姜琰嘴上否认,却小心翼翼地将骨哨握在手中,低声哄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是崇拜”、“心中唯有你”之类的话。哄了好一阵,那骨哨才渐渐安静。
看着好友这般模样,林舒不由轻笑出声。
可是,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神色渐渐严肃,轻声问道:“阿琰,你可知道……晏清君的名讳?”
“名讳?这我倒不太清楚,”姜琰努力回想,“只依稀记得……他好像姓云。”
姓云!
云晏清?
难道……?!
林舒的心猛地一跳,一个猜测骤然浮现,但瞬间又被他否定。尽管他不愿相信,也不敢深想,但那颗怀疑的种子,已悄然落在心间。
在林舒伤愈后的第五日,内门擢选如期而至。这天,天尚未亮,通往内门的广场上已聚满了人。
姜琰在一旁紧张得直搓手,而林舒表面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大家不必紧张。”虽有管事在一旁安抚,但对这些心怀忐忑的少年来说,作用微乎其微。
而人群中,唯有一队弟子无人引领,显得格外突兀。自那晚后,王川便如人间蒸发,外门流传着他触犯门规已被执法堂处置的传言,真相却无人知晓。
林舒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人群中那道带着恶意的目光。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林耀正怨毒地盯着林舒挺拔的背影,他没想到他命这么大,这样都不死!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诸位,安静!”
忽然,一片赤红如火的凤羽自天际悠然飘落。
随即,一名红衣女修踏羽而至,骤然现身人前。她一声清越的呼喊,瞬间压下所有嘈杂,吸引了全场目光。
凤青青立于众人之前,锐利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
见场面彻底安静下来,她不再多言,纤手轻扬,一枚环形法器凭空显现。法器在她掌心散发出莹莹光辉,而她身后,一道望不见尽头的石阶缓缓浮现,阶梯上云雾缭绕,弥漫着令人心悸的神秘气息。
“此乃'问心阶',”凤青青声音清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走完它,便是通过第一关。在此,我奉劝诸位,莫要逞强,量力而行。”
她并非轻视这些年轻人,实在是此次幻阵过于凶险,连掌门都特意嘱咐她多加留意,以免有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人群中总有人不识好歹,认为凤青青是在小觑他们,并未将这番提醒放在心上。
凤青青暗自摇头,将那些人的面孔一一记下。狂妄自大、不听劝诫,心性不足,不予通过。
“那么,试炼——开始!”
她侧身让出石阶入口。话音刚落,便有人争先恐后地冲上天梯,生怕慢人一步。
林舒与姜琰对视一眼后,也紧随人流,踏上了这条通往未知的云雾之路。
不知攀爬了多久,林舒只觉双腿沉重如灌铅,每抬一步都需耗尽全身力气。最终,他终于支撑不住,停在冰冷的石阶上,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着。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青石阶上,瞬间被蒸腾的雾气吞噬。他抬眼望去,眼前迷雾重重,石阶蜿蜒向上,隐没在浓雾深处,不见尽头。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周遭的寂静——太安静了,静得诡异。不仅听不到风声,连先前同行者的脚步声、喘息声,乃至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都彻底消失了。仿佛这茫茫云海之中,只剩下他一人。
“小宝,小宝……”
一道温柔的女声忽然自迷雾深处传来,由远及近,声声呼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间漾开圈圈涟漪。
这声音……熟悉得让他心头剧颤,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小宝。”那声音倏忽来到身后,近在咫尺。
林舒猛然回头——
迷雾不知何时散开些许,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静静立于面前,眉眼温柔,正含笑望着他。那容颜,那身影,分明是……
“母亲!”
稚嫩的童音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小小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扑上前,紧紧环住女子的腰,将脸深深埋入那带着淡淡兰草清香的衣襟中。
周围的环境在这一刻,变成了林家的宅邸。
“怎么了,小宝?谁惹我们舒儿不开心了?”
张兰茵温柔地抚摸着男孩柔软的头发,眼中满溢着怜爱。她蹲下身,取出一方素白手帕,轻柔地擦拭着男孩湿润的脸颊,“瞧这小脸哭的,都成小花猫了。”
“才没有呢!”小林舒急忙否认,他躲开母亲的手绢,用自己的衣袖胡乱抹着脸,努力瞪大眼睛,试图显得更有气势,“我是小男子汉,才不会随便哭鼻子!”他仰起头,倔强地看着母亲,眼圈却还是红红的。
“好好好,娘的舒儿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小男子汉。”张兰茵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伸手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那现在可以告诉娘亲,刚才为什么不开心吗?”
对啊,是为什么呢?小林舒歪着头,心中闪过一丝茫然。他好像……记不清自己刚才为什么难过了。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轻轻拿走,心头只余下一片轻盈的暖意。
“茵茵,舒儿,我回来了。”
这时,一道沉稳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听到父亲的声音,小林舒眼睛一亮,立刻将方才的困惑抛诸脑后,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冲向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
“父亲!”
年轻的林驰朗声大笑,一把将儿子高高举起,在他粉嫩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随即自然地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妻子递来的柔荑。
“今天事忙,回来晚了。”林驰低头对妻子温声道,目光柔和,“让你们久等了。”
“正事要紧,”张兰茵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满是理解与温情,“晚膳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林驰一手抱着咯咯直笑的儿子,一手牵着温婉的妻子,一家三口沿着洒满金色光晕的回廊,说笑着朝后院走去。廊下新开的几株兰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幽微的香气。
小林舒趴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望着母亲温柔的侧脸,只觉得心中被满满的幸福填满,先前那莫名的空虚与悲伤,早已被这温馨的画面驱散得无影无踪。
他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将脸贴在那令人安心的颈窝处,闭上了眼睛。
若能永远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