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鸿蒙秘境入口处气氛凝重。
天音阁与紫霄剑宗两派弟子彼此对峙,尤其是天音阁众人,他们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昨夜谢希音回去后又哭了许久,天音弟子们轮番安慰,才让他渐平静下来。而紫霄这边,却暗中酝酿着一场杀机。
昨夜发生在沙滩上的事,早已被紫霄剑宗安插的眼线尽收眼底。
那人回报邹平时,不仅告诉了他谢希音的秘密,就连百里渊潜入海中打捞同心结的细节也未曾遗漏。
“果然不能留她,明日秘境之中,将她围杀!”邹平看向谢希音的眼中掠过一丝嗜血的寒光。
“是!”紫霄宗弟子纷纷应声。
秘境入口缓缓在众人面前打开,古朴的石门后透出扭曲的光影,一股苍茫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陆续踏入,临行前,柳惊秋找到林舒,塞给他一枚锦囊,低声嘱咐:“量力而行,有我们在。”
短短八字,既提醒他谨慎自保,也暗示如果出事昆墟必会为他撑腰。
秘境内的空间并不稳定,所有人落点随机,若是运气不佳,一进来就撞上仇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谢希音今日便觉得自己倒霉至极,他才刚站稳,就遭遇紫霄剑宗几名弟子的围杀。
唰!
他身形急转,险险避过一道剑气,手中玉牌不断闪烁,试图联络附近同门,却始终没有回应。
“该死!”他低声咒骂,额角渗出细汗。
前方树丛忽然传来窸窣声响,谢希音心中一紧,召出本命法宝绿绮琴,指尖已按上琴弦。
“啊——!”
只听身后接连传来几声惨叫,数根墨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如灵蛇般缠住追杀他的紫霄弟子。
紧接着,一头银灰色巨狼自林间跃出,利爪将几人狠狠按在地上。
“谢少阁主,没事吧?”
林舒与文夙之并肩出现,昆墟派的服饰令谢希音稍稍有些安心。
“我没事,但他们要有事了!”谢希音话音未落,竟抡起绿绮琴朝那几人砸去,边砸边骂,全然不顾琴身染血。
林舒看得一愣,随后他轻笑:“要不……我们一起?”
谢希音抹了把汗,用袖子擦去琴上血迹,点头应下。
就在这时,秘境中央骤然冲起一道通天光柱,磅礴灵气如潮水般扩散,连地面都微微震颤。
“阵法开启了……”文夙之低语。
那对道侣的府邸就在光柱之下,府邸外围设有上古阵法,唯有通过考验者,才能踏入其中获取机缘。
府邸旁的一株大树上,两道黑影隐于枝叶间。
南滇盯着陆续走入阵法的修士,口水几乎都要滴落在地上:“好香……真想尝一口。”
“安静点,别坏了大计。”蚀梵嫌恶地瞥他一眼,用魔气凝成的绳索将南滇捆紧了几分,“这次有不少好苗子,那个剑骨好像也在。”
“剑骨?哪一定很美味吧……”
蚀梵正要斥责,忽然见一道白衣身影步入阵法,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阵法中,先前进入的几名修士身上已隐约浮现一丝微弱的魔气痕迹,而百里渊却丝毫没有察觉。
看来计划进展的非常顺利。蚀焚在心底想着。
而林舒一行人在即将接近阵法时,被合欢宗的白烟带人拦下了下来。
“别再往前了,那里太危险了。”白烟脸色苍白,欲言又止。
临行前宗主曾严厉告诫她们不可踏入中央阵法,这一路她们也试图劝阻他人进入,却反遭猜忌。
“师姐!不好了——”忽然,一名合欢宗弟子慌张地朝她们跑来,语气焦急“百里渊他进阵法了!”
“什么?!”
谢希音闻言一怔,随即御空冲向光柱方向。
白烟急忙去拉,却只扯到了他的衣袖,她只能轻啧一声连忙追上去。
一旁的林舒也连忙跟上,最后终于在阵法前将谢希音拦住。
可不料林舒脚下的地面突然隆起,林舒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入阵法中!
半个时辰之前,百里渊随着灵气洪流抵达了府邸外围。
他早就听闻此处阵法玄奥,本想借机磨砺道心,却不知黑暗中已有魔影蛰伏,更大的风波即将席卷整个秘境……
进入阵法的一刹那,百里渊只觉天旋地转,周身灵力也随之一滞。
待他重新站稳,竟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热闹的街市之中。
叫卖声、车马声不绝于耳,阳光透过柳枝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真实得令人心惊。
然而百里渊心中却警铃大作——这鸿蒙秘境中的幻阵,果然名不虚传。
“阿源!”
一声清脆的呼唤让他浑身一僵。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比现在年轻许多的谢希音正提着裙摆,笑靥如花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跑来。
那张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是百里渊许久未曾见过的明媚。
曾几何时,这样的笑容只为他一人绽放。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的那年。
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叫着“渊哥哥”的人,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百里渊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迎接他,却眼睁睁看着谢希音如一阵风般穿过他的身体,扑进了他身后另一个俊朗男子的怀中。
怀中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阵刺痛。
“阿源!你来了!”谢希音的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撒娇意味,只是对象不再是他。
那个被称作阿源的男子眉眼温柔,稳稳接住朝他扑来的人,语气宠溺又带着几分责备:“跑这么快,摔着了怎么办?”
“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呀!”谢希音仰起脸,眼中满是依赖和信任。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百里渊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告诉自己,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是他亲手将谢希音推开,并希望谢希音能遇到一个能给他幸福的良人。
他试图运转灵力强行破开这幻境,却发现丹田深处传来抗拒的滞涩感。
随后他的双脚如同灌满铅一般,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在这个诡异的幻境中,他如同一个透明的幽灵,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做出改变的囚徒。他跟着他们走进一家布庄,这才知谢希音此时正在为婚事忙碌。
“阿源,你看这匹红色的料子好看吗?”谢希音拿起一匹锦缎,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你穿什么都好看。”阿源的目光始终黏在谢希音身上,眼中满是爱意。
百里渊别开脸,不愿再看这刺眼的一幕。
他想起谢希音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喜欢什么颜色,他却只冷硬地回答“修行之人,不拘于此”。
如今看来,不是不拘,而是他不明白那份隐含的情感。
他的目光终究还是忍不住落在谢希音身上。
那样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快乐,是他从未给予过谢希音的。
转眼便是新婚之夜。
百里渊站在喧闹的喜堂外,看着谢希音凤冠霞帔,被众人簇拥着与阿源拜堂成亲。
那鲜艳的红色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睛和理智,此刻的他品尝到了蚀骨的悔恨和嫉妒。
但他又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就是对的。
他跟着阿源进入洞房,看着谢希音紧张又期待地坐在床沿,双手紧紧攥着嫁衣。
“夫君……我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谢希音的声音带着迟疑,脸颊在烛光下泛着红晕。
“何事?”饮了酒的阿源面色微醺,笑着凑近。
“我其实……是男子。”
一时间,阿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而一旁的百里渊只是静静看着,他早已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他并不感到惊讶。
但他看见阿源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又强装出宽容的模样:“没……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这个。”
但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愕与嫌恶,终究没能逃过百里渊的眼睛。
百里渊的心沉了下去,这个人说谎了。
那一夜,洞房花烛,他们并无实际夫妻之礼。而百里渊站在阴影里,守了一夜。
次日,阿源便借口有事独自一人出了门。
百里渊心生疑虑,悄然跟上。
只见阿源径直去了城中最热闹的花街柳巷,点了几名妓子,又叫了数坛烈酒。
在莺声燕语中,他越喝越闷,最终猛地摔了酒杯,破口大骂:“妈的!老子费尽心思,竟娶回来个男人!真是晦气!”
周围的妓子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噤若寒蝉。
阿源醉醺醺地咒骂着,言语间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对谢希音的鄙夷。
百里渊站在一旁,听着他的咒骂,指节捏得发白,狂暴的剑气在体内奔腾,却无法伤及这阿源分毫。
倘若他能触碰到这个幻境中的人,阿源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他不仅恨阿源的虚伪,更恨当初那个看不清自己内心而选择放手的自己!
“你看,除了你,又有谁会真心接受他?在世人眼中,他永远是个异类。而你,却亲手把他推向了这种命运。”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与他如出一辙的腔调。
百里渊猛地回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阴影里,脸上挂着讥诮而残忍的笑容。
那是他内心不敢直视的阴暗面,是不断啃噬他道心的魔障。
“不会的。希音会遇见对的人。”百里渊沉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的人?呵,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幻影轻笑一声,周遭景象骤然扭曲,“那就继续看下去,看看你所谓的‘对的人’,会带来了什么吧!”
忽然,面前的场景一变,百里渊耳边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谢希音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死死拽着阿源的衣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阿源冷脸一把甩开谢希音,而他的怀里此时抱着一个婴孩,看向谢希音的脸上尽是嫌恶,“你一个男人,能给我传宗接代吗?我找别的女人生孩子有什么错!我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这里!”
而后他顿了顿,语气又缓和下来,带着施舍般的口吻:“只要你安分守己,继续扮好你的女人,这孩子就算是我们俩的,我们照样是夫妻。”
百里渊清晰地看到,谢希音苍白的脸上印着一个鲜红的掌印。
他想起当年谢希音鼓起勇气向他坦白身份时,曾小心翼翼地说:“渊哥哥,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穿回男装。”
而他是怎么回应的?他避开了那双期待的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无尽的悔恨和怒火瞬间淹没了百里渊的理智。
“看吧,离开你,他过得生不如死。你的放手,不是成全,是残忍。”
那个“百里渊”再次出现,将一柄冰冷的长剑塞进他手中,声音如同恶魔低语,精准地击中他心中最痛的角落。
“杀了他,结束这场闹剧。只有你才能保护他,只有你才是那个真心待他之人。你明明很在意他,为何不敢承认呢?”
“不……我……”百里渊想要挣脱,但幻影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剑,劈开了他多年来用以禁锢真实情感的层层枷锁。
对谢希音的思念、保护欲、以及被嫉妒灼烧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他的心防。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百里渊手中的剑,遵循着他内心深处最狂暴的意愿,刺穿了阿源的心脏。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痛楚!
那是他坚守多年的无情道心,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他赤红着双眼,松开剑,走到瑟瑟发抖的谢希音面前,他缓缓蹲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别怕……以后,你可以堂堂正正做自己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沉重的疲惫。
道心破碎带来的灵力反噬开始显现,他的经脉中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谢希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眼睛里先是困惑,随即像是终于穿透幻象,认出了眼前人的本质,猛地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拳头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这一声声质问,比任何利剑都更让百里渊痛彻心扉。他只能紧紧抱住怀里的人,无言以对。
是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周围的景象随着谢希音的哭声开始崩塌、消散,最终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最终只剩下百里渊和那个与他面容相同的幻影相对而立。
幻影的身影似乎凝实了许多,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你的道心,碎了。”幻影冷冰冰地指出事实,“因为你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你,百里渊,心悦谢希音,容不得他受半分委屈,更无法忍受他属于别人。”
“我……”百里渊没有否认,丹田处传来的空虚感和四肢百骸中灵力不受控制的溃散,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辩驳的悸动,都让他哑口无言。
坚守的信念崩塌后,露出的便是他一直试图掩埋的真实。
“承认吧,百里渊。”幻影逼近一步,他手中那阵那柄由执念化形、正在滴血的长剑,语气充满了蛊惑,“正视你的**,才是你获得真实力量的开始。”
“咔嚓……”
体内传来更清晰的碎裂声,百里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周身凝聚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逸散。
而一直潜伏在阵法深处的阴寒魔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趁虚而入,顺着灵力的裂隙和道心的破绽,悄然钻入他已然毫无防备的丹田和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