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做什么?”
这时,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从走廊传来,如同寒冰投入烈火,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局面。柳惊秋不知何时立于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众人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好在林舒反应极快——在林家这些年,他早已学会如何利用示弱与眼泪,在绝境中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他迅速转身面向柳惊秋,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眼眶泛红,显得脆弱又无助:“仙长,他们……他们仗着人多,想要欺负我。”
屋内的林耀见状,气得咬牙切齿。他太熟悉林舒这套把戏了,这贱种又在演戏!他在心中狠狠咒骂,目光却死死盯住门外的柳惊秋。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这位面色冷峻的仙长,绝不是什么爱管闲事之人。
果然,听到林舒的解释后,柳惊秋沉默地立在原地,目光在林舒与林耀之间缓缓扫视一圈后,便再无动作,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柳惊秋身上,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这漫长的寂静中,林舒甚至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
他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若柳惊秋当真选择冷眼旁观,那么待他离开后,林耀的报复必将变本加厉。
冷汗,悄然浸湿了他的后背。
“你,随我来。”
就在林耀笃定柳惊秋一定会袖手旁观之际,那道清冷的声音如碎玉般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柳惊秋甚至没有多看林耀一眼,只对林舒微微颔首,便转身朝长廊深处走去。
林舒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只郑重地应了一声“是!”,便快步跟上。经过房门时,他特意侧目望去——只见林耀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真不愧是亲生父子,连发泄怒意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林舒在心底冷笑,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如暖流般涌遍全身。能看到林耀如此吃瘪,这趟仙宗之行已然值了。
随后,他加快脚步,追上那道清冷的背影,语气诚挚向他道谢:“多谢仙长出手解围!”
柳惊秋并未回应他,甚至连步伐都未曾有丝毫紊乱,仿佛方才那句解围之言并非出自他口,又仿佛林舒的感激与身后的闹剧一般,皆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见他如此,林舒也不再作声,只是安静地跟随其后。他隐约觉得,这位仙长并非刻意漠视,而是天性使然,如冰雪般难以接近,却也如冰雪般纯粹。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空旷的长廊中,唯有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与规律的脚步声在回荡。最终,柳惊秋在一扇看似与其他无异的木门前停下。他推开房门,并未入内,只是侧身让开空间,淡淡丢下三个字:“进去吧。” 说罢,不等林舒回应,他便径直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甲板的拐角处。
林舒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将那份感激无声地烙印在心间。
直至那抹冷冽的白色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这个临时的避风港。
房间内的景象让他微微愣住。这里与他之前被分配到的通铺截然不同,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一张铺着素色云纹锦被的床榻,一方摆放着文房四宝的木案,一个用以打坐的蒲团,墙角还设有一个小小的净室。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冷香,这显然是仙长自己的房间。
一股混杂着感激与不安的暖流在他心中涌动。他轻轻阖上房门,将外间的喧嚣与恶意彻底隔绝。
他没有从那个所谓的“家”带走任何东西,连一件换洗的衣衫都无。此刻,他褪下那身沾染了尘土与屈辱的旧衣,用清水细细擦去身上的疲惫与尘埃。当身体接触到柔软洁净的床铺时,他几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如过去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一样,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兰花玉佩,将它紧紧贴在心口。冰凉的触感渐渐被体温焐热,仿佛母亲温柔的手掌,正无声地抚慰着他疲惫的灵魂。
在这片陌生的、却给予他短暂安宁的天地里,林舒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承诺与恨意,缓缓沉入了梦乡。
而另一边,在林舒跟着柳惊秋离开后,那间原本充斥着紧张对峙气氛的舱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嘭!”
一声巨响猛地在屋内炸开,是林耀狠狠一脚踹翻了房中的木凳。他胸膛剧烈起伏,原本艳丽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那双总是盛满恶劣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贱种!那个该死的贱种!跟他那个短命的娘一样,都是阴魂不散的祸害!”他低吼着,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这声咒骂不仅仅针对刚才的冲突,更深的,是积压了数年、早已腐烂发臭的怨恨。
他为什么会恨林舒?
他恨林舒是张兰茵的儿子,是那个出身高贵、曾让父亲林驰都需要仰视的女人所生的嫡子。即使张兰茵死了,即使林家上下都刻意地遗忘,但林舒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林耀和他母亲陈秋莲。
他们曾经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是靠着算计和等待才得以登堂入室的“后来者”。林舒那与张兰茵相似的眉眼,那份即使在泥泞中也未曾完全磨灭的清冷气质,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们母子的出身。
他更恨父亲林驰那复杂难言的态度。
林驰虽然厌恶并冷待林舒,可每当族老施压,或是外界提及张家旧事时,林驰眼中总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与犹豫。那份对张兰茵残留的、连林驰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像毒虫一样啃噬着林耀的心。他拼命表现,努力修炼,想要赢得父亲全部的认可和宠爱,可林舒就像个甩不掉的阴影,哪怕卑微如尘,也依旧占据着“嫡长子”的名分,这让他感觉自己得到的一切,都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永远蒙着一层不确定的阴霾。
他压下心底的情绪,转头目光猩红地扫视着房间里那几个噤若寒蝉的跟班,“还有你们!一群废物!刚才为什么不动手?就眼睁睁看着他攀上高枝,在仙长面前装可怜?!”
那几个少年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纷纷低下头。其中一人小声辩解:“林、林少,刚才那位仙长在,我们不敢啊……”
“仙长?哼!”林耀猛地挥手,将小桌上的一套简陋茶具狠狠扫落在地,瓷片四溅,“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罢了!要是我能踏上仙途……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闲事!”
他像一头困兽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林舒临走前那回头一瞥——那双清冷的杏眼里,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快意!
这更是点燃他怒火的最后一根柴。那个一直以来被他视作脚下淤泥、可以随意践踏的废物,怎么敢反抗?怎么配得到仙长的另眼相看?林舒任何一点可能“翻身”的迹象,都会激发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恐慌和毁灭欲。他绝不能容忍林舒有任何脱离他掌控、甚至可能在未来威胁到他的机会。
“他凭什么?一个连亲生父亲都厌弃的废物!一个住茅房的贱种!”林耀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以为傍上了仙长就能翻身?做梦!等到了昆墟仙宗,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我要让他知道,野鸡永远变不成凤凰,烂泥就只配被踩在脚下!”
他猛地停下脚步,阴鸷的目光扫过眼前几人,声音冰冷刺骨:“都给我听着!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以后在仙宗,见到林舒,不必有任何顾忌,我要让他知道,得罪我林耀,会是什么下场!”
房间内的其他少年连忙点头如捣蒜。
林耀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林舒此刻或许正带着得意笑容的脸。
“林舒……我们走着瞧。”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毒汁般的恨意,“不把你彻底碾碎,我林耀誓不罢休!”
发泄过后,舱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而一场源于自卑、恐慌和极度嫉妒的、更深的恶意,已然在这片狼藉中疯狂滋长。
仙舟无声地穿行于云海之上,巨大的舟身笼罩在一层柔和的灵光之中,将呼啸的天风与凛冽的寒气隔绝在外。甲板之上,万籁俱寂,唯有阵法运转时低沉的嗡鸣。
柳惊秋独自凭栏,一袭白衣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他微微仰头,凝望着无垠的夜空,那里星河浩瀚,璀璨的星辰如同碎钻般洒落在深邃的天幕上,冰冷而遥远。他看得如此出神,连身后悄然接近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听说我们柳师弟今日破例,竟领了只小可怜回自己的房间?”一道带着戏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于辰岚笑嘻嘻地凑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一把揽过柳惊秋的肩膀,脸上挂着“我可逮着大新闻了”的灿烂笑容。作为昆墟仙宗公认的“百事通”,他的消息总是灵通得不可思议,却无人知晓他的情报究竟从何而来。
“不得了啊,柳师弟。”于辰岚得寸进尺,另一只手甚至不安分地朝柳惊秋那线条冷峻的脸颊伸去,语气夸张,“快让师兄瞧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近人情、对众生一视同仁的柳惊秋吗?”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响起。于辰岚的手腕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狠狠打开,迅速泛起一片红痕。
柳惊秋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微微侧过头,眼神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有事?”
“嘶——下手真黑!”于辰岚被他打的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揉着发痛的手腕,心里早已将这块“万年寒冰”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这死小子,骨头里都透着冷气,下手还没轻没重!’
可面上,他却迅速重新堆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凑得更近了些,故意朝柳惊秋眨了眨眼:“这不是关心你嘛!你把房间让了出去,长夜漫漫,孤身一人,岂不寂寞?师兄我大发慈悲,特意来问问,要不要去我那儿凑合一夜?”
他话音刚落,便清晰地感觉到,身旁之人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只见,柳惊秋眼底倏地掠过一丝凛冽的寒芒,那并非简单的不悦,而是近乎实质的杀意,让周遭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于辰岚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揽着对方肩膀的手臂下,那瞬间绷紧如铁的肌肉。
然而,这骇人的气息只是一闪而逝。柳惊秋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将那抹戾气无声无息地压回眼底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重新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浩瀚星海,这一次,彻底将身旁聒噪的于辰岚当作了不存在空气。
于辰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识趣地收回了揽着对方的手臂。他揉了揉鼻子,心里门儿清——玩笑到此为止。再招惹下去,这块寒冰可是真的会拔剑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吧行吧,不解风情的木头。”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耸耸肩,终是悻悻然地转身离开了,将这片清冷的星空重新还给了它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