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黎墨正深陷于自身身份与对楚清源的情感泥沼中痛苦不堪。
便在此时,这神秘的黑衣人悄然出现,告诉他,可以为他创造一具完全符合他心意的新身体,只需灌入一丝神识,她便是自己,而条件仅仅是要他自己寻来一具尸体作为媒介。
彼时的黎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暇深思这逆天之法会带来何种后果,也无心探究这黑衣人为何偏偏找上自己。
他耗费心力,才终于找到一具相对完整的女尸,狂喜之下,竟未仔细查验这女子的死因——也正是他这一时疏忽,酿成了今日难以收拾的局面。
那具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女尸,恰恰是死于恶疾。
即便生命消逝,其尸身之上依旧缠绕着顽固的病气,如同蛰伏的诅咒,静待爆发。
见黎墨脸色惨白地僵立原地,黑衣人显然已无意再多费唇舌,身形一晃,再次化作浓稠黑烟,消散于林间。
残酷的真相如同重锤,将黎墨击得魂不守舍,他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眼中交织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楚清源被众人辱骂围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每一句污言秽语都如同利刃剜在他的心上。
必须要结束这一切!黎墨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他身形剧变,化作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猫,朝着福海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福海城的疫区之内,先前未来得及拆除的棚户隔断再次派上用场,然而此次瘟疫来势更为汹汹。
病患们持续高烧不退,呼吸艰难,咳声撕心裂肺,浑身遍布红疹,奇痒难忍。
更可怕的是,这次的疫病连修士也难以幸免。
林舒在帮忙时,便不幸染上了瘟疫。
这天苗皓穹醒来便察觉到林舒情况不对,经过楚清源确诊,他竟真是感染了瘟疫。
为应对这场卷土重来的灾难,李云夏早已动身前往邻近城镇,筹备物资。
如今城中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可林舒的突然倒下,让本就稀缺地人手,越发匮乏。但此时,萧明烬竟提出让苗皓穹留下来照顾林舒,楚清源那里自己回看顾的。
楚清源也同意了,毕竟苗皓穹心系林舒,去了也不能专心帮忙。
“小舒……”苗皓穹,或者说已然顾不上伪装的云怀风,此时正心痛如绞地守在林舒榻前。
他深知不能独占楚清源这位唯一的医修,但看着林舒受苦,他几乎克制不住想将楚清源绑在此处直到林舒痊愈的冲动。
“师…师尊……”高烧迷糊的林舒,在混沌中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他无意识地唤出了心底最深处的牵挂。
“我在…我在这里。”云怀风紧紧握住他滚烫的手,再也顾不得掩饰身份,他小声地回应着。
“我好难受…身上好痒……”剧烈的瘙痒让林舒忍不住伸手去抓挠,可他神志不清,下手又毫无分寸。
云怀风生怕他抓破皮肤导致感染恶化,只能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此时,楚清源还没有研制出特效的止痒药物,只能强行忍耐。无法缓解的难受,让林舒委屈地哭出声来:“难受…呜呜…我难受……”
云怀风被他的眼泪弄得方寸大乱,心中揪痛却无计可施。
他只得紧急传音给楚清源询问缓解之法。“城中药材紧缺,眼下或可尝试按压穴位,或以冰敷暂缓。”楚清源的回信很快传来。
云怀风不敢松开林舒的手,只得运转灵力,将本命佩剑扶摇化作寸许长短,以其温润的剑柄末端小心翼翼地为林舒按压穴位。
这番举动也引得扶摇发出细微的嗡鸣以示抗议。“乖,听话。”云怀风低声安抚着,既是对佩剑,更是对榻上备受煎熬的人。
按压穴位的效果甚微,但终究是让林舒的哭闹稍稍平息了一些。云怀风轻叹一声,目光须臾不离地凝视着林舒,满心焦灼。
而在另一边,疫区中的楚清源正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各个病榻间穿梭不息,不断记录着病人的情况,不停的提出解决的办法。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片惊恐的喧哗。
“好…好大的猫!”
“它叼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好像…好像是楚夫人!猫妖!猫妖把楚夫人杀了!”
闻言,楚清源心中猛地一沉,他丢下手中的事,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当他看到那只屹立于高处、通体漆黑的巨大黑猫时,一颗心直坠冰窟。
“墨儿……”他几乎无声地唤出这个名字。
那巨大的黑猫在看见他出现后,竖瞳有一瞬间变得圆润,但又立刻恢复冷冽。
它仿佛是故意的一般,将口中衔着的那具毫无生气的女子身躯更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既是让众人确认“受害者”的身份,也是在向他们冷酷地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被黑猫叼在口中的“人”早已没了声息,僵直的躯体随着猫妖的动作微微晃动。
附近惊骇的民众并未听见楚清源那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唤。
楚清源心中充满了不解与痛楚。明明黎墨可以继续靠着“黎素”伪装自己,安然度过此生,可他为何偏偏要在此刻以这种方式暴露自己?
闻讯赶来的修士们纷纷出手,道道灵光袭向黎墨。可黎墨却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一味地灵活闪避着攻击。
然而,修士们却招招致命,意在诛妖。
渐渐地,黎墨身上添了许多伤痕,鲜血染黑了皮毛,可他始终紧紧叼着那具“尸身”,不肯松口。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决绝地挡在了黎墨与修士之间。
那身影,一如黎墨幼年无助时所见,令他恍惚间愣在原地。
“墨儿。”楚清源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黎大夫!快远离这猫妖!太危险了!”修士们急忙出声劝阻楚清源离开。
但楚清源却恍若未闻,只是深深地望着黎墨那双已然妖化的竖瞳,再次轻唤:“墨儿……”
“楚大夫!小心!!!”
就在众人惊呼之际,一直被动躲避的黎墨竟猛地朝楚清源挥出一爪!
锋利的猫爪瞬间在楚清源胸前留下数道血痕,下一刻,黎墨转身,化作一道黑影疾速逃离。
修士们连忙上前查看楚清源的伤势。“楚大夫,您没事吧?”
楚清源捂着伤口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目光却死死锁住黎墨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不久,城中的流言便如野火般传开:此次瘟疫乃猫妖作祟,楚大夫的妻子不幸被恼羞成怒的猫妖害死,楚清源并非灾星,他亦是受害者。
楚清源灾星的污名虽得以洗刷,可他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沉重的疲惫与悲伤。
“抱歉诸位,楚某今日有些累了,先行告退。”在完成一天的工作后,他收拾好药箱,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家中。
然而,他并未休息,而是径直去找了云怀风。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见到好友后,楚清源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云怀风看着好友憔悴的面容,收起了往日的戏谑:“但说无妨。”
楚清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中是痛下决心的坚毅:“帮我……杀一只猫妖。”
自流言开始传出后,已有不少修士自发组织起来,誓要入林诛杀猫妖。
可楚清源绝不能让黎墨死在他人手上,他要的是与黎墨永生永世的纠缠在一起,哪怕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
云怀风深知他们之间的情愫,他之前一直觉得楚清源陪着那只小猫过家家挺好笑的,可此刻也生不出半点调侃之心。
如今的自己,与为情所困的楚清源,又有何不同呢?
是夜,云怀风踏入城外密林,轻易地便找到了隐匿起来的黎墨。
浑身漆黑的猫妖蜷缩在高高的树杈上,冷眼看着那些搜寻他的人在下方走过,却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直到那抹熟悉的亮色身影出现后,黎墨才轻盈跃下树梢,来到云怀风面前。
“你是来杀我的吗?”黎墨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是。”
“城中的百姓……如何了?”
“尚可。”
“那他呢?”黎墨端坐在云怀风面前,一双碧绿的猫瞳在夜色中泛着水光。
“你觉得呢?”云怀风不答反问。
黎墨垂下头颅,大颗的泪珠滚落,浸湿了胸前的毛发:“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你可以……”
“不!你不明白!”没有让云怀风说完,黎墨便猛地抬起头,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世间根本容不下人妖相恋!更何况我们还是两个男人!”
黎墨的呐喊让云怀风皱紧了眉头。
修仙界虽有些偏激之辈,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大多都是善恶分明,明事理的,对人妖之恋也并非全然不容。但他见黎墨情绪失控,便也不再多言,召出扶摇,剑尖精准地抵在黎墨的颈间。
见到云怀风召出灵剑,黎墨非但不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解脱般的欣喜。他缓缓闭上双眼,安然等待着终结的来临。
天光微熹时,一夜未眠的楚清源终于等来了云怀风。
“给你。”一个毛茸茸、暖烘烘的小黑团被轻轻放入楚清源颤抖的怀里。
恢复寻常猫咪大小的黎墨,乖巧地蜷缩着,微弱的呼吸证明他并未死去。
“谢谢……”楚清源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怀中小猫,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悔恨。
看到好友这般模样,云怀风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他说,是这世道……不容你们在一起。”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楚清源脑海中炸响。
他一直困惑不解,为何黎墨宁愿找一个女子来伪装身份留着自己身边,甚至不惜弄成这般局面,也不愿坦然的与他相守。
原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非不爱,而是黎墨内心深处对这“世道”根深蒂固的恐惧与绝望。
楚清源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试图从中寻得答案。而云怀风心系病中的林舒,也不在久留,便将楚清源一人留在寂静的院落里,回忆过去。
记忆的画卷缓缓在他脑海中展开,楚清源回想起了与黎墨的初遇。
那时,他还是离药谷中的一名年轻弟子,遵循师命在外行医,积累济世经验。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他刚为一位病患诊治完毕,踏着积雪准备返回临时的住所。
途中,他看见巷子里一群孩童正围着一团黑色的东西拳打脚踢,他们的嬉笑声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哈哈哈,打得好!看它还敢不敢乱叫!”
前几日刚下过雪,道路两旁堆积着厚厚的白色。楚清源皱紧眉头,望向那群笑得肆无忌惮的孩子,以及雪地上明显的红色,忍无可能的说道:“你们在做什么?”他严肃的声音让孩子们的动作为之一滞。
也是因此他看清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只瘦弱的小黑猫,它被这群恶童打的遍体鳞伤,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你谁啊?多管闲事!”领头的孩子不满地瞪着忽然出现的楚清源。
楚清源认得这个孩子,他是本地一位富户的长孙,而那富户也正好是他的病人之一。“你祖父尚在病中,你便在此欺凌弱小,是想让他的病情加重吗?”
那孩子一听楚清源认识自己的爷爷,担心他告状,顿时气焰全无,只能悻悻地带着一群玩伴跑开了。
在他们离开后,楚清源走上前,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气息微弱的小黑猫捧起,带回了家。
从此,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身影,陪伴他度过无数个行医济世的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