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未亮透,楚清源便已起身前往疫区。
他将所有病患集中安置在一起,并严格禁止患者与家属接触。
起初,这一决定招来了不少的质疑与怨怼,但随着疫情肉眼可见地被控制住,这些不满之声也渐渐平息。
然而,即便情况有所好转,这疫区之内依旧哀鸿遍野。
“娘,我好疼啊……!”
“大夫!快救救我!咳咳咳——!”
这场瘟疫爆发得突然且猛烈,而且这症状也是前所未见。
为了医治好这些病人,楚清源耗费了大量心力,他翻阅无数典籍,尝试了各种方法,才勉强抑制住疾病的扩散。
过了不久,林舒几人也赶到了。在踏入疫区的瞬间,沉重的气息便压得他们脸色发白。
目之所及,一张张简陋的病床上躺着骨瘦如柴的病人。
空气中弥漫着腐肉与血腥混杂的恶臭,令人作呕。
每个病人身上都有大面积的溃烂,伤口虽经仔细清理并裹上纱布,仍是触目惊心。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你们来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楚清源抽空朝他们投来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整个福海城中仅他一位可以自由活动的医者,所以他恨不能将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昨日送来的物资还堆在外面未曾整理,劳烦几位帮我分拣一下,再按这个方子配药便可。”
尽管修士不易被感染,但仍需小心为上。楚清源递给他们几个面巾,要他们掩住口鼻。
在确认他们各自戴好面巾后,李云夏便带着林舒和萧明烬去外头整理物资,而苗皓穹则留下给楚明烬帮忙。
“每日皆是如此景象?”苗皓穹面不改色地执着小刀,手法精准地为病人刮去腐肉,力度恰到好处,未曾弄出一丝多余的伤痕。
“是啊。”楚清源答道,手下的动作未停,“不过,应当是快要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林舒走了进来,外面的工作进行的差不多了,所以李云夏就叫他进来帮忙。
他刚一进来,便看见一个病人正激烈地挣扎抗拒:“滚开!别碰我!你这个瘟神!灾星!”这人已近乎痊愈,体力较其他病人好上许多,他双臂胡乱挥舞着,拒绝楚清源的靠近,并高声咒骂着。
周围病情稍轻的病人也只是静静看着,无人出声阻止,他们仿佛默许了这番指责。
见状,楚清源并未强求,只是默然地拿起药箱,转身去看另一位病人。
然而他刚起身离开,那病患竟朝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假惺惺!”
那人还欲再骂,却见苗皓穹含笑走到他床边。
见一位容色绝世的美人对自己微笑,那人一时怔住,忘了言语。
“若是不会说话,”苗皓穹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脸上笑意不减,只手中那柄沾血的小刀寒光微闪,“我不介意替你割了这多余的舌头。”
那人瞬间噤声,冷汗涔涔,惊恐地看着苗皓穹。
后续的日子,便在忙碌与压抑中流逝。
林舒他们每天都去给楚明烬帮忙,每天都持续着枯燥至极的工作。
历经了近三个月的努力,就在李云夏带来的物资几近耗尽之时,最后一位病人终于痊愈。
“太好了!瘟疫终于结束了!”
脱离病痛折磨地福海城民众,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集体欢呼。
城民们为了庆祝战胜病魔,筹备了盛大的庆典,并诚挚邀请了楚清源一家与林舒几人。
庆典之上,城主高举酒杯,不住地向楚清源道谢:“多谢楚大夫!若非您,我等不知还能否活到今日!”
这半年来,他们被朝廷封锁在城内,孤立无援,若不是楚清楚,福海可能就是一座死城了。
城主为了疫情也是殚精竭虑,如今终得解脱,言语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不必言谢,”楚清源举杯回敬,神色是一贯的温和谦逊,“此乃医者本分。”
宴席间,黎墨几乎没顾上自己用餐,他只不住地为楚清源夹菜,那份专注甚至超过了坐在一旁的黎素。
林舒默默观察着他们之间那种超乎寻常的亲昵,在楚家借住的这三个月里,他早已察觉楚清源与黎墨的关系非同一般。
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姐夫与小叔子。
“在想什么?”苗皓穹见林舒出神,顺手夹了他爱吃的菜放入他碗中。
“没什么,”林舒摇摇头,环顾四周,“萧明烬呢?”
“在那儿呢。”苗皓穹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林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萧明烬正与一位姑娘相谈甚欢,笑容灿烂——看来这些日子,他已同借住那户人家处得极为融洽。
“师弟,之后可要回宗门?”见福海城之事已了,李云夏打算返回昆墟,便顺口问林舒。
听见李云夏问自己,林舒下意识地瞥了苗皓穹一眼,随后轻轻摇头:“我不回了,师姐。”
李云夏刚欲点头,却蓦地撞见苗皓穹投来的目光,那笑容让她瞬间领会了师尊的意图,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师尊吗?听闻你下山之后,都未曾给他传过信。”
“师姐……我可能,不会再回去了。”提及云怀风,林舒心中又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
“为何?”李云夏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林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终究无法忘却云怀风,而苗皓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恋慕。
见他沉默,李云夏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更让她心惊的是对面那位的脸色已阴沉得可怕!
听到林舒决意不再回昆墟后,苗皓穹眼底瞬间翻涌起骇人的占有欲,周身气息都冷了几分。
坏了!李云夏心中警铃大作。
她太了解师尊的性子,若再不做些什么,林舒恐怕……
“师弟……”她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你可是对师尊……怀有爱慕之心?”
桌上其他人仍在谈笑风生,无人留意这角落的暗潮涌动。
但这句低语,却如惊雷般同时劈中了林舒与云怀风。
林舒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周遭的喧闹瞬间化为嗡嗡的杂音,搅得他头晕目眩。
被发现了!怎么办?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李云夏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连忙握住他冰凉的手,柔声安抚:“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别怕。”
在她的轻声安慰下,林舒渐渐缓过气来,但他呼吸仍有些急促,他神色慌张地问:“真…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李云夏语气肯定,“你又不是旁人。何况修仙界中,师尊与弟子结为道侣的先例并非没有,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不……不一样的。”林舒垂下眼睫,心底的自卑如潮水般涌上。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与云怀风之间的差距。
见他仍无法释怀,李云夏只得继续道:“有何不同?师尊待你,本就是最特殊的。说不定……他也心悦你呢?”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道赞赏的目光,心中虽暗自腹诽,却更担忧师尊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听到师姐竟说师尊可能也心悦自己时,林舒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在聊什么,这般投入?”见时机差不多,苗皓穹适时插话,成功转移了林舒的注意力。
林舒望着他那张与师尊极为相似的脸,眼神有些迷茫:“没……没什么。”
这一夜,福海城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直上云霄,仿佛所有的阴霾都已彻底散去。
然而,世事难料。
翌日清晨,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短暂的安宁。
那场恐怖的瘟疫,竟以更为凶猛的姿态,再度席卷而来。
天还未亮,楚府的大门便被急促而粗暴地敲响。
楚清源从屋里出来,披着外衣前去应门,刚拉开一道缝隙,烂菜叶和臭鸡蛋便劈头盖脸地砸来,污秽瞬间沾了他一身。
“就是他!就是他这个瘟神!是他害得我们福海城永无宁日!”
“把他们赶出去!赶出去!滚出福海城!”
门外的民众群情激愤,他们指着楚清源大声辱骂。
屋内的黎墨被外面的喧闹声惊醒,跑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他顿时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楚清源前面。
“你们凭什么骂我姐夫!要不是他,你们早就死光了!”黎墨气得声音发颤。
“呸!就是你们来了之后,福海城才开始闹瘟疫!你们就是瘟神!就是你们带来的灾祸!”有人厉声反驳着。
黎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
“够了!”
楚清源一声低喝调用灵力压制住外面闹事民众的动作,他漠然抬眼,目光扫过门外瞬间安静下来的人群,眼中往日温和尽褪,只剩一片冷寂。
“此事,我楚清源定会负责到底。若我食言,”他抬眼望天,一字一顿道,“便叫我神魂俱灭,永世不得入轮回!”
轰隆——
天际一声闷雷滚过,天道感应,誓约已成,再无反悔余地。
闹事者见他立下如此重誓,面面相觑,终究是悻悻散去。
“姐夫……”黎墨转身,担忧地望向楚清源。
“回去吧,墨儿。”楚清源的声音带着疲惫,转身走进院内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望着他的背影,黎墨眼中充满了懊悔与自责。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太贪心!才会连累楚清源落到如此境地!他紧紧攥住拳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之后,楚清源依照旧法收治病人,然而疫情却并未得到控制,反而有了失控之势。
渐渐地,失去耐心的人们又开始咒骂他是庸医、瘟神。
但楚清源依旧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日以继夜地钻研救治之法。
可蹊跷的是,两日后,萧明烬曾借住那户人家中的一名患者,竟奇迹般的痊愈了,紧接着他的家人也陆续康复。
痊愈后,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当众捧出一尊石像,高声宣称:“是净仙大人救了我!楚清源他根本就是个庸医!”
那尊石像,竟与林舒在桃花村所见一模一样。看着那尊蒙头石像,林舒心里涌起一种不详地预感。
果然,慢慢地,开始有些患病者拒绝楚清源的医治转而开始供奉所谓的“净仙”。
随着“神迹”逐渐显现,痊愈者日益增多,而净仙的“能力”似乎得到了印证。
一时间,城中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断言,这场瘟疫就是楚清源自己造成的,为的就是献祭他们救他病弱的妻子。
可任有不信鬼神的患者,依旧相信楚清源的能力,他们并不相信所谓的“净仙”会如此好心的不要酬劳地医治他们,楚清源自然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眼见姐夫受尽唾弃侮辱,黎墨再也无法忍受。
这天,他趁无人注意时,溜到一条偏僻巷弄,再三确认四周无人后,身形一晃,化作一只灵巧黑猫,悄无声息地窜出城外,直奔密林深处。
来到林中空地后,黎墨恢复人形,从贴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颗鸽卵大小的黑色珠子,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捏碎。
片刻后,一股浓稠如墨的黑烟飘至他面前,缓缓凝聚成一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影,黑袍人的面容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下,无法窥见。
“找我何事?”黑袍下传来沙哑的声音,分不清男女,带着明显的不耐,“我记得我们的交易早已结束。”
“你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为何会闹起瘟疫!”黎墨强压怒火,低声质问。
“嗤——”黑衣人发出一声讥笑,“我答应的事,可有纰漏?她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你不也如愿留在那个医修身边?至于瘟疫……这你该问问你自己。”
“问我?”黎墨眉头紧锁,此事唯有他们二人知晓,难道这中间真的出了岔子?
黑衣人见他仍不明所以,语气略带嘲讽地点破:“她因何而死,你不会忘了吧?”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点醒了黎墨。他慌乱道:“你既知缘由,为何当初不告诉我!”
“我为何要告诉你?”黑衣人轻蔑一笑,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我只答应为你创造一个躯壳,让你留着他身边,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未能彻底舍弃这具旧躯壳,才酿成的今日苦果。这瘟疫,是你自己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