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落在阳州城外的空地上,将青石板晒得暖意融融。数十个家庭聚集于此,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愁绪与难舍的温情。父母紧握着孩子的手千叮万嘱,少年们拽着长辈的衣袖依依不舍,每一处都上演着动人的亲情画卷。
可在这片喧嚣的温情之外,林舒独自一人站在人群边缘,宛如被遗忘的孤雁。
他静静地望着那些被亲人团团围住、备受关切的同龄人,一种难以言说的羡慕与寂寥,如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
“孩子,一个人在外,定要照顾好自己。”
不远处,一位母亲哽咽的叮嘱清晰传来,简单的一句话,却饱含着千般不舍,万般牵挂。
‘真好啊……’
林舒忍不住在心中无声叹息着。若是母亲还在,自己是否也会被人这般珍而重之地牵挂?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他强行压下。
就在这时,一声腹鸣打断了他的思绪,清晰的饥饿感提醒着他从清晨至今粒米未进的窘迫。他下意识地按住腹部,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未能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林舒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脆弱都已压回心底,只剩下坚毅的光芒。他必须向前看,新的生活就在眼前。
可偏偏有人不愿让他如愿。
“兄长,你不过来与父亲、母亲告别吗?”林耀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瞬间打破了场间和谐的氛围。
刹那间,全场寂静,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知晓林家内情的人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林耀三人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驰小子,养儿子还是要挑好的养,莫要把鱼目当珍珠。”
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拄着拐杖走出人群。他是林家少数几位始终维护林舒的长辈,向来鄙夷林驰不要脸的做派。这些年来,正是这位族老联合其他几位老人,以族规宗法不断对林驰施压,才让林舒在这个吃人的家里勉强活了下来。
“族老,我家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林驰的目光瞬间阴沉如冰,声音里淬着寒意。
他心中怒火翻涌,不断咒骂着这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这老不死的终日只知道拿族规压人,何曾见过他为振兴林家付出过心血?如今林家能重回世家之列,全靠我林驰!他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他真的付出了吗?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林舒的母亲张兰茵带来的,外人对他的帮助也只因为他是张家的女婿。
林驰沉着脸向前踏出半步,周身威压尽显,试图以气势压倒对方。
而对面的族老却挺直了佝偻的脊背,苍老的目光中毫无惧色,毫不退缩。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点即燃。
就在这紧张时刻,一声惊呼如石子投入静湖,瞬间打破了僵持:“快看,来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天际。
只见一艘巨大的仙舟破开云层,仿佛自九天之上降临凡尘。初看时还在天边,下一刻却已出现在众人上空,投下大片阴影。它降落时如羽毛般轻盈,不扬起半点尘埃。舟身流光溢彩,隐约有玄奥符文闪烁流转,散发着令人心生敬畏的清圣气息。
这一刻,所有的争执与私怨都被暂时抛诸脑后,众人皆屏息凝神,被这仙家造物的宏伟气势所震慑。
仙舟停稳后,舷梯缓缓降下。以两位气质迥异的青年为首的昆墟弟子出现在舷梯之上,出现在众人眼前。
其中一位眉眼含笑、气质温润的修仙者上前一步,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诸位,稍后请依序上前,登记名册后登船,切勿推挤。”语罢,他含笑侧目,用眼神示意身旁那位自现身起便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同伴。
柳惊秋自然接收到了于辰岚的目光。他眼睫微垂,略作思索,随即抬眼,声音冷冽如寒泉:“精简行装,无用之物,不必带上。”
于辰岚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无奈。若有选择,他定不愿与柳惊秋一同执行这个任务。
不少人都被柳惊秋冷冽的气势所震慑,纷纷开始重新整理行装。然而人群中总不乏脸皮厚实之人,对此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林耀便是其中之一,他非但没有精简行装,反而示意侍从将又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搬上前来。
纷乱的人群中,林舒艰难地走到族老面前,郑重地向他道别。他清楚,这些年来若非这位老人明里暗里的帮扶,自己绝无可能活到今日。
“多谢族老这些年来的庇护之恩。”林舒深深一揖,声音哽咽。
族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他轻叹一声,枯瘦的手掌拍了拍林舒的肩膀:“好孩子,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你。离开后,就……别再回来了。”
“我知道的。”林舒轻轻点头。
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族老目光微凝。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留意他们时,迅速将林舒拉至一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孩子,你娘她当年去得蹊跷。若你日后得遇机缘,定要查明真相,为她讨回公道!”
说罢,族老便转身离去,再不回头,仿佛从未在此停留过。
他走得决绝,只留林舒一人僵立原地,如遭雷击。
母亲的死……有蹊跷?
是啊,母亲身体素来强健,更是筑基有成的修仙之人,怎会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便撒手人寰?这个疑问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林舒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穿透纷扰人群,死死锁定了那三个身影——林驰、陈秋莲、林耀。他们谈笑风生,俨然一副幸福美满的模样。
这一刻,他心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化作冰冷刺骨的恨意与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林舒暗暗握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要变强,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这个誓言如烙印般刻在他的心上,随着仙舟的启程,将伴随他走向全新的仙途。
为了加快进度,准备登船的人群被分成了两列,分别由柳惊秋和于辰岚负责登记,其余昆墟弟子则在一旁维持秩序、接引人员。
一位刚送儿子登船的富商并未立即离去,反而堆起谄媚的笑容,快步凑到柳惊秋面前。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恭敬地递上前去,压低声音道:“仙长一路辛苦,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仙长往后能多关照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
可柳惊秋连眼皮都未抬,依旧专注地执笔登记名册。那富商见状,竟壮着胆子想要将锦囊直接塞进他怀中。
就在柳惊秋眉峰微蹙,即将发作之际,一只手突然横插进来,灵巧地夺过了那只锦囊。
于辰岚不知从何处窜出,笑眯眯地掂了掂锦囊的重量,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后,满意地将其收入怀中。“您放心,”他热络地揽着富商的肩,一路将其送下舷梯,“我们一定好好照顾贵公子。”
待他返回,立刻凑到柳惊秋身边,将手臂随意搭在对方肩上,语重心长道:“师弟啊,师兄知道你们轻吕峰不缺这点黄白之物,但师兄我那奇星峰可是穷得叮当响啊!那些阵法材料什么的,早就将师兄我的荷包掏空了。所以这份‘心意’,师兄就替你笑纳啦!”
然而,柳惊秋依旧面无表情,执笔的手稳如磐石,仿佛身边只是掠过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
于辰岚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了句“没趣”,便溜达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笑容可掬地招呼下一名登船者。
队伍的末尾,林舒刻意避开了林耀所在的那一列。他本以为这样便能与他们错开,不料当他按照指示找到自己的舱房,推开房门时,却看见林耀正与几个狐朋狗友在屋内谈笑风生。
门轴转动的声响让屋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围在林耀身边的那些人,曾几何时还是林舒的“朋友”。在林耀母子初来乍到时,林舒也曾向他们倾诉过父亲的偏心和继母的虐待。然而,当这些人发现林耀更得林驰欢心后,便立刻与林舒划清界限,转而成为林耀的拥趸,甚至变本加厉地帮着欺负他。
林舒下意识想唤住引路的昆墟弟子,可回头望去,走廊已空无一人。
“你可叫我好等!”屋内,林耀斜倚在床榻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愣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伺候本少爷!”他在家中便习惯将林舒当作下人使唤,此刻更是摆足了架势,饶有兴味地等着看林舒屈从的模样。
他身边的众人也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讥笑,如同看戏般期待着林舒的反应。
“这里不是林家,我也不是你的奴仆。”林舒面色冰寒,声音坚定。他已决心斩断过去,若说从前还会因对父亲残存的期盼而忍气吞声,那么此刻,他心中再无半分犹豫。
林耀没料到他会当面顶撞,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中掠过一丝阴鸷。“才出门多久,翅膀就硬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吐信,“敢跟我顶嘴了!”
屋内众人皆是一怔,显然没料到林舒竟敢反抗。但很快,那点惊讶便被更浓的恶意取代,几人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不约而同地绷紧身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只待林耀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
空气霎时凝滞,剑拔弩张。门外的林舒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众人,全身肌肉悄然绷紧,脚跟微微抬起,已然做好了全力奔逃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