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祭当天,天刚蒙蒙亮,便有一群男人粗暴地冲进小屋。
他们七手八脚地为伪装成徐梦的林舒套上繁复的喜服,动作粗鲁,期间不乏有人趁机猥琐地摸上几把。林舒强忍着恶心,默不作声。
他的嘴被粗布堵住,双手双脚也被牢牢捆住,随后被塞进一顶大红色的花轿里。
盖头之下,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依靠其他感官感知外界。
桃花村的主路上,往日林立的摊位早已撤空,全村的人几乎都围拥在道路两侧,翘首等待着“桃仙娶亲”的盛景。
震天的喜乐从街尾响起,一支上百人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向老桃树行进。
队伍的最前方,本该由新郎占据的位置,却被一尊头部蒙着红布的神像取代。
萧明烬压低斗笠,巧妙地混在人群之中,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锁着花轿,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每一个可疑的身影和可能的出口,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隐匿的短剑上。
队伍最终抵达老桃树下。而村长和那位仙使早已在此等候。
仙使静立于桃树下,面具后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人群,仿佛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
桃仙的神像被恭敬地放置在桃树下的供台上,而“新娘”也被从花轿中抬出,安置在了祭坛中央。
仪式开始前,村长陶然上前几步来到祭坛中央,高声说道:“我陶某在此感谢诸位前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红雨祭!为感谢桃仙大人的馈赠,我等将为他献上最美丽的新娘!”
台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趁着众人情绪高涨,陶然拿起供台上的一柄仪式匕首,恭敬地递给一旁站着的仙使:“仙使,请开始吧。”
戴着面具的仙使接过匕首,步履从容地走向林舒。到了林舒面前后他俯下身,凑近林舒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小修士,别怕,不会痛的……”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巧地一划,林舒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一道血口,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精准地渗入身下早已刻画好的法阵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退开,而是微微侧头,似乎在欣赏鲜血滴落、法阵亮起的景象,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轻叹。
血液滴入的瞬间,整个法阵嗡鸣一声,骤然亮起阵阵幽暗的灵光,将跪坐在祭坛中央的“新娘”笼罩其中。
台下来观礼的人见到这超自然的一幕,不由得发出连连惊呼。
而萧明烬也在人群中绷紧了身体,强压下想要冲上前去的冲动,只是那按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必须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村长陶然看着仙使的动作,眉头微蹙,觉得与往年直接一刀毙命的果断截然不同,今日的仙使似乎过于“怜香惜玉”了些。
他忍不住催促道:“仙使,吉时已到,还请尽快完成仪式!”
然而仙使却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发光的法阵和其中的“新娘”所吸引,对陶然的催促置若罔闻。
见自己被忽视,陶然心中恼怒,竟直接抽出旁边一把用来切献祭血桃的小刀,快步冲上祭坛。
既然仙使不动手,那就由他来完成仪式吧!
“既然仙使下不了手,那就我来!”说着陶然举刀,狠狠地朝着林舒刺去!
“不要!!!”
一声歇斯底里地嘶吼从台下爆发!
原本在下面神色恍惚的陶恒,如同疯了一般猛地冲上祭坛,狠狠将陶然撞开!他张开双臂,死死护在林舒身前,眼神混乱而痛苦,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母亲……不要……不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仙使微微侧目,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几乎在陶恒动作的同时,萧明烬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掠进了数步,占据了更靠近祭坛的位置,周身气息冷凝,随时准备爆发。
陶然被儿子撞得踉跄倒地,他一手撑地,又惊又怒,厉声斥骂着儿子:“臭小子!你干什么!”
这一撞,仿佛撞开了陶恒被封存已久的记忆闸门。
他眼神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转而爆发出巨大的悲愤,对着陶然怒吼:“我干什么?!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像当年杀死我娘那样,再杀一次我爱的人吗?!”
原来,十多年前有个被献祭的新娘,正是陶恒的母亲。
陶恒虽是暴行之下的产物,但他的母亲却将所有的爱都给予了他。
那个平日被折磨得有些疯癫的女人,唯独在面对小陶恒时,才会展现出无比的温柔。
而陶恒也深爱着母亲,他会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尽力保护她不受侵犯。
那年的红雨祭,正是因为陶恒对母亲的保护,以及他潜意识里对村民恶行的不耻,这让陶然等人觉得这个女人留不得,最终将她选为祭品。
那天,小陶恒从睡梦中醒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母亲,情急之下,他跑出门顺着人流来到老桃树下,正好目睹了那场红雨祭的尾声。
他看见了祭坛上倒地新娘的脸,那张他深爱的、此刻却毫无生气的母亲的脸庞!耳边是村民们的欢声笑语,眼前是母亲凄惨的死状,巨大的冲击让陶恒当场昏厥,之后连发了三天高烧,醒来后便选择性遗忘了这恐怖的一幕。
而陶然则趁机告诉他:“你娘不要你了!她丢下你自己跑了!”
这么多年来,陶恒一直为母亲可能逃离了这里而感到一丝欣慰,但陶然不断灌输的仇恨又让他内心无比矛盾。
直到此刻,目睹父亲再次举刀,所有的记忆轰然回归!
陶恒的怒吼和揭露,让台下那些被邀请来的外乡人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瞬间变大。
听着他们的议论,陶然脸色铁青,为了仪式能继续进行,更为了不影响日后血桃的售卖,他急忙示意手下先将这些外乡人“请”离现场。
而仙使始终冷眼旁观着这场混乱,并未出声制止,也没有协助驱赶,他的沉默显得格外诡异而耐人寻味。
萧明烬也敏锐地察觉到陶然的意图,在村民开始驱赶外乡人造成的短暂混乱中,他并未抵抗,而是顺势退至一处屋檐下的阴影中,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目光却从未离开祭坛分毫,冷静地评估着局势,寻找切入的最佳时机。
很快,现场只剩下清一色的陶家人,以及祭坛上的林舒、仙使和陶家父子。
“恒儿,你糊涂了!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娘是自己跑了……”陶然试图继续掩盖事实。
“你放屁!我全都想起来了!我亲眼看见了!”陶恒厉声打断他。其他陶家人见状,纷纷帮腔,一位陶恒的叔祖父,杵着拐杖上前,摆出长辈的威压呵斥道:“恒小子!休得胡言!你爹说的都是真的!快下来,别耽误了吉时!”
陶恒闻言,竟冷笑起来,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辈,最终钉在那位叔祖父身上:“老东西!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不记得!当年就属你欺负我娘最狠!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我都不屑说出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仙使忽然轻笑了一声,声音虽轻,却在骤然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引得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他。
“真是一场好戏啊。”
那老头被仙使的一句话弄得恼羞成怒,但他又不敢对仙使做什么,只能指着陶然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说我们?你家难道有什么好人吗!这红雨祭还不是你们家搞出来的,要不是你们家,我们至于生不出女儿吗!”
老头的这句话,也间接的将仙使骂了进去,毕竟红雨祭一直都是由他主导的。
但仙使静立一旁,面具下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林舒身上,对这场内讧毫无兴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道身影快速闪过,将地上的符文猛然破坏!符文被毁的瞬间,老桃树骤然散发出点点荧光,那些光芒汇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一个人形。
另一边,陶然被村民指着鼻子骂,心中自是愤懑难平,他站起身与那群人对骂起来:“你们还有脸说我?一开始可是你们先动手玷污村子里的女人的!我们家可没逼你们!这几十年被你们玩死的女人数都数不清,你们有什么资格来骂我!”
陶然正骂得兴起,突然感觉心口一疼,低头看去,竟是一只手从他背后贯穿胸口!
其他人也被这骇人一幕吓得四处逃窜,却发现场地被一堵无形的墙围住,根本无路可逃。
而仙使早在符文被破坏的刹那便察觉不对,他想趁机杀了林舒将其带走,可刚一靠近便被他手腕上的银环振飞,属于云怀风的剑意瞬间迸发出来,将他打伤,无法他只能略带遗憾的看着林舒,身形悄然隐入阴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退出了这场混乱,不知所踪。
赵和破除禁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复仇。
他被禁锢在桃树中整整五十年,这五十年来几乎每日他都在煎熬中度过。
桃花村中年纪稍长的人看见出现的赵和,一个个面露骇然,有人颤抖着说:“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们都还活着,我怎能先死!”赵和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袭向惊慌的众人。
不一会儿,在场的陶家人尽数毙命,地面的泥土都被血液浸透了。
将他们尽数杀光后,赵和垂着沾满鲜血的右手,缓步走到吓瘫在地的陶恒面前,冷冷道:“陶家的人都该死,你觉得呢?”
陶恒被他问得一脸茫然,但他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只见赵和蹲下身,目光平视陶恒,依旧冷冷说道:“你娘求我饶你一命,但你是陶家人的事实无法改变。”
“娘!你见过我娘!”原本惊恐的陶恒激动地扑到赵和面前,泪流满面地问道。
“陶家的债,就由你来还。”赵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在陶恒眉心轻轻一点,“从今以后,你每月都会疼痛难忍,直到债还清为止——放心,你不会死的。”
话音刚落,陶恒便晕了过去。
在赵和出现后,萧明烬便上来为林舒松绑,“你没事吧。”
林舒甩了甩酸胀的手,用催动灵力促使手上的伤口愈合:“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的灵力被吸走了一点。”
在匕首划破他手的那一刻,他的灵力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如今他也只剩一丝,愈合伤口的力量。
解决完一切后,赵和缓缓站起身,目光沉重地望向林舒与萧明烬。“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只可惜……终究让那魔修逃脱了。”
“魔修?!”林舒闻言一惊,脱口而出。身旁的萧明烬却面色沉静,似乎早已有所预料。
“不错。”赵和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恨意,“他将我转化为依靠血肉修行的邪修,并将我的魂魄禁锢于此树之中,成为他修炼的容器。”
说着他顿了顿,仿佛回忆起极为痛苦的事,随后他继续解释道:“自千年前仙魔大战,魔族溃败,魔尊被天帝镇压于九幽之下后,整个魔界便被彻底封印。为防止魔族死灰复燃,天帝抽干了魔界全部灵气,散入人、仙、妖三界。如今的魔族……早已无法依靠灵气修炼。”
赵和说完看向那棵老桃树,微微的叹了口气:“还请二位帮我一个忙。”
“前辈请说。”
“请二位烧了这桃树。”如今赵和的魂魄已与桃树融为一体,唯有灵火才能将其彻底焚毁,助他解脱。
而那些被残害女子的魂魄,因为怨念极深,也困在了这里。
见他心意已决,林舒与萧明烬便应允下来。林舒将火符贴在桃树上,大火瞬间吞噬了树干。他们望着桃树在烈焰中渐成灰烬,点点白光飘散空中,最终沉入地底——那些都是曾被残害的女子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