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资料所言,红雨祭在即,第一茬最珍贵的“血桃”将在祭祀结束后当场采摘并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此时,桃花村唯一的客栈“悦来居”早已人满为患,住满了从各地闻风赶来的权贵富商。人人皆想拔得头筹,夺得这传说中能延年益寿、驻颜美容的稀世宝物。
这日午后,悦来居门口当值的小二正倚着门框打盹,忽被远处传来的清脆鸾铃声与嘚嘚马蹄声惊醒。他眯眼望去,只见一辆奢华得晃眼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朝客栈驶来,顿时一个激灵站起身,睡意全无,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襟,堆起满脸谄笑小跑着迎了上去。
马车稳稳停在门前。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剔透翡翠扳指的手,用一柄玉质莹润的折扇挑开了锦绣门帘。
装扮华贵、眉宇间带着几分刻意骄矜的林舒探出身。他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客栈略显朴素的招牌和门面,随后用折扇半掩住口鼻,仿佛不堪忍受此地的“穷酸气”,看也未看那点头哈腰的小二,径直走入店内。
来到柜台前,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敲了敲台面,扬着下巴对柜台后的掌柜道:“喂!给本少爷来一间你们这儿最好的上房!再弄些好酒好菜送到房里,手脚麻利点!” 说着,他随手从钱袋里摸出一锭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元宝,信手丢在柜台上,“够不够?”
那掌柜一见这硕大的银元宝,再打量林舒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与门外那辆豪车,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笑容,连忙绕出柜台:“够!够!绝对够!爷您这边请,天字一号房一直给您这样的贵客留着呢!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一路上,掌柜的嘴巴便没停过,极力向林舒介绍着桃花村的“风土人情”,尤其是那神奇的血桃与即将到来的盛会,言语间极尽吹捧,试图讨好这位看似豪掷千金的年轻财神爷。
林舒也有意从他口中套话,顺势将话题引向即将到来的红雨祭。
掌柜浑然未觉他的意图,依旧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豪。
就在林舒与掌柜交谈之际,客栈二楼廊柱的阴影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悄然倚立。萧明烬一袭暗纹黑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指尖把玩着一枚古旧铜钱,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大堂,最终落在那位衣着华丽、正摇着折扇打探消息的“纨绔子弟”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弧度。
“客官您问红雨祭啊!那可是我们桃花村头等的大日子!是桃仙大人降临凡尘、迎娶新妇的吉庆时辰!也是咱们村里最最热闹的时候,比过年还隆重哩!”
“桃仙娶亲?”听到关键信息,林舒故作好奇,挑眉重复道,手中折扇轻摇,一副被勾起兴趣的纨绔模样。
“正是!到时候您亲眼瞧瞧就明白啦!那场面,啧啧……”掌柜说得眉飞色舞,恰好此时他们已走到天字房门口,他殷勤地推开房门,“好了,客官您先歇着,小的就不打扰了,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便是。”
话头在此被打断,林舒心知不便再继续追问,只得暂时按捺下来,心中却对那“桃仙娶亲”的说法留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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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林舒在房内稍作休整后,信步走下楼,对掌柜吩咐道:“晚饭不必预备了,我出去逛逛。”
“好嘞!客官您慢走,街上的夜市也别有一番风味!”掌柜笑着应承。
林舒的身影刚消失在客栈门口,萧明烬便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二楼的窗边。他透过窗格,望着林舒融入街巷人流的方向,指尖的铜钱停止了转动,被他轻轻握入掌心。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且看看……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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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的主街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式摊贩支起灯笼,叫卖声不绝于耳,颇为热闹。然而,林舒很快便察觉出一丝令人不适的异样。
除了明显是外来面孔的旅客,街上往来行走、或在摊前采买的,竟几乎不见本地女子的身影!
偶有几个外来的女客出现,便会立刻吸引所有商贩异常专注的、几乎黏着的目光。他们对这些女性顾客的态度也热情得过分,甚至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殷切与窥探。
林舒不动声色地逛了片刻,最终在街尾一个略显冷清的角落,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独自守着一个简陋的扁食摊。他走过去,撩起衣袍下摆,在摊前的小凳上坐下:“老人家,来碗扁食。”
“好,稍等。”老人声音沙哑,动作却麻利。
而在街角另一端的茶楼二楼雅座,萧明烬正独自斟饮。他的位置恰好能透过支起的窗扉,将街尾扁食摊的情景收入眼底。
林舒刚坐下没多久,街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一群身着统一鲜红短褂的汉子,抬着一顶装饰着桃枝与诡异符文的小轿,一路走一路抛洒着铜钱,引得不少孩童和闲人争相捡拾。旁边还有人敲锣打鼓,高声吆喝着:“桃仙赐福,恭迎仙驾!红雨将至,福泽绵长!”
“装神弄鬼!”煮扁食的老者望着那队人马,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浑浊的眼里满是压抑的鄙夷与愤怒。
林舒心中一动,看向老者:“老人家,您似乎……不太待见他们?”
老者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扁食放到林舒面前,重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小兄弟,看你面生,是外乡来的吧?听我老头子一句劝,离那劳什子桃仙远点,那群人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什么仙桃,那是吸人精血的邪物!沾惹不得!村里跟那老桃树有关的吃食玩意儿,都别碰!”
老者说完,便沉默地坐回炉灶旁的小马扎上,佝偻着背,不再多言,仿佛多说一句都会引来灾祸。
见老人讳莫如深,林舒只能低头慢慢吃着扁食,心中疑窦丛生。这老者的警告与他白日所见所闻的光鲜热闹截然不同,桃花村这层锦绣外衣之下,必然隐藏着更深的、未曾被外人察觉的污秽与秘密。
看来,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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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扁食,林舒便返回客栈。待到夜阑人静,月悬中天,他悄无声息地掐了个隐息诀,身形如一抹淡影,从窗口轻盈掠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客栈屋顶的鸱吻之上。
他立于高处,凝神俯瞰着陷入沉睡的村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漆黑的屋舍,很快,他便发现村子边缘,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竟有一间小屋窗棂中透出微弱摇曳的灯火。那位置看似不起眼,却与村子中心那棵老桃树所在的方位隐隐连成一条直线,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更深露重,何人此时还未安歇?
林舒身形如夜枭般在连绵的屋顶上起落穿梭,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间孤零零的亮灯小屋。他伏低身体,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片,屏息向下望去。
就在林舒全神贯注于屋内情景时,他并未察觉,在相隔数丈的另一处更高的屋脊阴影下,萧明烬正静静伫立,黑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果然……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他低声呢喃,眼中兴趣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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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情景让林舒瞳孔微缩——一个巨大的铁笼置于房间中央,笼内蜷缩着一位衣衫略显凌乱、面容憔悴却仍看得出清秀轮廓的妙龄女子。她双臂抱膝,将脸深深埋起,对笼外那个倚着栏杆、喋喋不休的男人毫不理睬。
笼外的男人约莫二十出头,衣着普通,面容原本或许称得上周正,此刻却显得神色恍惚,眼神飘忽不定,言语间逻辑混乱不堪:
“梦梦,马上就是红雨祭了……我们很快就能成亲了!你高不高兴?”
“梦梦,你原谅我……爹说了,这都是为了我们好,为了我们的将来……”
“不……不行!梦梦,桃仙大人看上你了,要娶你做新娘…我不同意!我怎么能同意!”
“可是…可是梦梦,桃仙大人会对你很好的…他会保佑我们桃花村风调雨顺…”
名叫陶恒的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时而激动,时而哀求,时而恐惧,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情绪。
“你给我滚!”笼中的女子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抬头朝他厉声呵斥,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你跟你回来这鬼地方!”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陶恒被她一吼,瑟缩了一下,但又马上凑近栏杆,急切地说:“梦梦你别生气,别动气…我爹说了,只要你乖乖的,顺从桃仙大人的意思,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真的!等祭典结束,我们就能……”
徐梦见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虚幻世界里,根本听不懂人话,绝望地闭上眼,扭过头去,不再理会。然而,陶恒的话语却让她心底寒气直冒。不会怎么样?怎么可能!
被囚禁于此的一个月里,她在这阴冷潮湿的角落发现了不少其他女子遗留的痕迹——一枚褪色的绒花,一段磨损的祈愿红绳,甚至墙角刻下的模糊不清的、带着血丝的绝望字句“……逃”、“救我”、“娘”……数量之多,令人心惊,且有些物件痕迹显然已有些年头。
而附近也会时常传来女子的哭喊声,只是最近没了动静。
这些证据足以证明,曾有数十上百个,甚至更多的女孩像她一样被关进过这个冰冷的铁笼,成为所谓“桃仙”的祭品。
她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结合自身的可怕经历,这个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她刚被陶恒用花言巧语骗来关进这里时,就曾险些遭遇灭顶之灾。
那天,突然涌进来十几个眼神浑浊、神情诡异的男人,其中有些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他们粗暴地按住她的四肢,用脏污的麻布塞住她的嘴,撕扯她的衣裳,无数令人作呕的手在她身上肆意抚摸、捏掐……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屈辱和恶心感,至今仍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她,夜夜入梦。
她瞥了一眼笼外那个神情恍惚的男人,心情复杂难言。若非当时陶恒突然像疯了一样冲进来,拼命推开那些人,歇斯底里地护着她,恐怕她早已……可即便如此,他也同样是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罪魁祸首之一!这份扭曲的“保护”,更让她感到悲哀与讽刺。
自那日之后,陶恒的精神状态便明显异于常人,终日浑浑噩噩,几乎每日都会来到这铁笼旁,对着徐梦絮絮叨叨地说些颠三倒四、令人费解的呓语,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又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内心煎熬。
屋顶上,林舒屏息观察了许久,将屋内布局、铁笼结构、锁具形制以及陶恒那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悉数记于心中。
他决定,接下来的夜晚都要来此查探。这诡异的囚笼,精神异常的看守,以及那未曾露面的“桃仙”与即将到来的“红雨祭”,其中必然隐藏着更多惊人的秘密与线索。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林舒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客栈房间,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今日,他特意比昨日晚起了些时辰,到了下午方才缓步下楼来到大堂用些茶点。刚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对面的凳子就被人不请自来地挪动了。
一位身着暗纹黑袍、气质略显疏狂不羁的青年自然地坐在他对面,抬手执起桌上的白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般娴熟地倒了杯清茶,推到林舒面前。令人惊异的是,那澄澈的茶水在杯中聚起一个小小的漩涡,稳稳停在杯心,涟漪不惊,显示出倒茶之人对自身灵力精妙入微的控制。
“这位公子,观您气度,应是来自青州吧?”萧明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开门见山地问道,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表象。
看着杯中那违背常理的静止漩涡,林舒心知对方不仅是修道之人,而且修为不俗,恐怕对自己的师承来历也有所猜测。他既已决定探查此地,便也不多做无谓遮掩,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兄台好眼力。在下确从青州而来。不知兄台你呢?”
“我?”萧明烬轻笑一声,姿态慵懒地以手支颐,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闲云野鹤,无门无派,以天地为家罢了。”他表明了自己散修的身份,来此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桃花村这笼罩在迷雾下的蹊跷之事。
“林舒。”
“萧明烬。”
互报家门后,两人相视一眼,虽未多言,但目光交汇之间,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无需多言的默契已悄然达成。至少在此刻,面对这诡异的桃花村,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萧明烬仿佛真是来闲谈打发时间的,他一边抬手叫来候在一旁的小二,一边状似无意地将一锭亮闪闪的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哥,我在这街上逛了逛,倒是发现一件稀奇事,”他语气轻松,如同寻常客人好奇打听本地风物,“怎不见有售卖女子发簪、钗环、胭脂水粉的铺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将那锭碎银又向前推了寸许,意思不言而喻。
那小二见到银子眼睛顿时一亮,脸上堆起愈发殷勤的笑容,迅速将银子纳入袖中:“两位贵客是想买些精致首饰馈赠家中女眷?哎哟,这可真是不巧了。咱们桃花村不比外头那些大城镇,姑娘媳妇们平日里……都不大出门走动,自然也就没这些店铺营生了。”
“竟能一直不出门?”林舒在一旁适时插话,故作讶异地挑眉问道,手中折扇轻摇,一副不解风情的纨绔模样。
“那是自然!”小二答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规矩,“男主外,女主内嘛。女子家终究不好总是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他这番理所当然的论调,让林舒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与不适。在昆墟仙宗,师尊云怀风门下诸多繁杂事务,皆被师姐李云夏打理得井井有条,其能力手腕令人钦佩。他自幼所见,便是女子亦可顶天立地,丝毫不逊于男子,并对此充满敬意。
强压下心头的反感,林舒敏锐地捕捉到小二在说这番话时,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心虚与闪烁。
“原来如此。那小二哥如此伶俐能干,想必早已成家立业,家有贤妻了?”林舒话锋一转,仿佛随口闲聊,实则暗含试探地问道。
方才还侃侃而谈、试图展现村子“淳朴”风俗的小二,闻言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连连摆手,语气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没有没有!小的……小的福薄,尚未婚配!这等事……不急,不急!”
这过于急切甚至带着点惊恐的否认,与先前谈论女子不出门时的笃定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林舒心中的疑窦更深。
他不动声色地用汤匙搅动着碗里那碗号称加了本地特产桃花蜜的甜汤,甜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哦?桃花村凭借血桃如此富庶,小二哥竟还未寻得良缘,倒是令人意外。”萧明烬语气平淡地接话,目光却如冷电般扫过小二不自然的神情,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某种竭力维持的伪装。
“这……这个……”小二顿时语塞,额头似乎沁出细汗,方才的能说会道消失无踪,眼神躲闪,只得仓促躬身,“客官您们慢用,小的……小的后厨还有活儿,先去忙了。”说完,便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都有些踉跄。
“看来这村子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脏。”林舒看着小二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心下暗忖,眼神沉静如水。
“是啊,反应如此激烈,说明他们都心里有鬼,而且这鬼,恐怕还不小,已然成了他们不敢提及的梦魇。”萧明烬呷了口清茶,懒洋洋地补充道,然而他看似随意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
在慢悠悠地喝了几杯茶,用了些点心之后,萧明烬仿佛兴致所至,自然而然地向着林舒提议一同去街上逛逛,领略一下这桃花村的“风土人情”。林舒略一思索,并未反对,两人便起身,看似悠闲地融入了村里逐渐增多的人流之中。
他们信步而行,穿过熙攘的街市,听着商贩的吆喝与旅客的议论,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那棵被村民视为圣地、严密守护的百年老桃树附近。
古树枝干虬结苍劲,肆意伸展,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仿佛一把巨大的华盖。虽是白日,那桃树周围却隐隐流动着一股妖异而旺盛的生机,浓郁的桃花香气几乎凝成实质,甜腻得让人有些发闷。
林舒凝神望去,隐约感觉那树干纹理与寻常桃树略有不同,色泽更深,仿佛浸染过什么。他下意识地想再靠近些,以便看得更真切。
然而,他脚步刚动,还未接近那片被无形界限划出的区域,两名身着统一鲜红短褂、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壮汉便不知从何处闪出,如同门神般面无表情地拦在了前方,声音硬邦邦的,不带一丝情感波动:“这位公子,请留步!红雨祭在即,桃仙圣地,暂不对外开放,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还请见谅。”
见状,萧明烬立刻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将林舒挡在身后半个身位,脸上瞬间堆起歉然而又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打圆场道:“几位大哥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就是看这桃树长得稀奇,绝无冒犯桃仙之意,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手在背后轻轻拉了林舒的衣袖一下。
林舒从善如流地顺势后退,面上维持着被阻拦的不悦,只是在退开时,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极淡、却被那浓郁到诡异的桃花香气勉强掩盖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那气味令他脊背莫名一寒。
“这里看守极其森严,已经封锁好些天了,寻常人根本没法靠近半步。”萧明烬一边拉着林舒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一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他显然察觉到了林舒方才那细微的停顿和瞬间凝重的神色,“你方才……是有什么发现吗?”
“风里有股味道……”林舒沉声道,眉头紧锁,回望了一眼那棵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妖艳的老桃树,“很淡,但绝不会错,是血腥味,虽然被桃花香盖住了大半。”
萧明烬脚步未停,依旧是一副闲逛的模样,眼神却骤然冷了几分,如同淬了冰。他回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那棵被红衣守卫层层拱卫的老桃树,意味深长地低语,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看来,我们得尽快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拜访’一下这位桃仙大人的老巢了。里面藏着的,恐怕不是仙果,而是噬人的妖魔。”
下午,林舒心中惦记着那位可能知晓内情的扁食摊老者,再次前往昨日那个街角,希望能从老人那里再获得些线索,或是确认他的安危。
然而,当他走到那里时,心却微微一沉——摊位空着,那口熟悉的旧锅冷冰冰地搁在一边,老者并未如常出现。旁边相邻的摊主见他张望,也只是漠然地摇摇头。
无奈,两人只得先返回客栈再做打算。
晚饭时,客栈的伙计格外殷勤地为他们送上了一壶号称是本村特产、用古桃树旁汲取的泉水酿造的桃花酿,说是掌柜特意奉送,请贵客品尝。林舒记着扁食老者的警告,心中警惕,并未饮用,只是执起那细颈酒壶,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除却那醇厚的酒香与甜腻得发齁的桃花气息之外,一缕极淡的、难以名状的怪异腥气,如同水底的暗草,夹杂其中,若隐若现,让他心头微凛,瞬间想起了早晨在桃树附近闻到的味道。
见他神色有异且并未举杯,一旁的萧明烬也收敛了面上惯有的玩笑之色,同样执壶,置于鼻下仔细嗅辨,随即与林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凝重的眼神——这桃花村引以为傲的美酒,果然大有问题。
是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林舒决定再次独自悄然前往村郊那间囚禁着徐梦的孤立小屋。他心中对萧明烬仍保留着一分必要的谨慎,并未将此次深夜行动告知对方。
然而,还未等他完全靠近那间小屋,夜风中便隐约传来女子惊恐欲绝的哭叫和奋力挣扎、撞击铁笼的声音!
“混蛋!你放开我!滚开!救命——!”
是徐梦的声音!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林舒心中一紧,瞬间将隐匿身形抛诸脑后,体内灵力急速运转,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小屋!只听屋内哭喊声越发凄厉,夹杂着布帛撕裂的声响和绝望的呜咽:“放开……呜……求你……滚开啊!不要——!”
情况危急,刻不容缓!林舒顾不得许多,闪至门前,猛地一掌拍开那并不牢固的房门,木屑纷飞!只见屋内,那陶恒双目赤红,神情癫狂,正将徐梦死死压在冰冷的笼中地上,粗暴地撕扯着她本就单薄的衣衫,对徐梦的哭喊挣扎充耳不闻。
林舒眼中寒光一闪,怒意涌上心头。他迅疾出手,身形如鬼魅般贴近,一记手刀精准利落地劈在陶恒颈后要害之处。陶恒身体一僵,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晕厥过去。
原来,今晚陶恒来时,手中竟破天荒地拿着钥匙。徐梦初时见他打开笼门,心中还存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却不料陶恒眼中闪烁着混乱、**与一种异样狂热交织的可怕光芒,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梦梦,今晚……今晚你就真正成为我陶家的人了……过了今晚,你就干净了……桃仙大人也会满意的……” 说罢便如失去理智的饿狼般扑了上来!
他的动作把徐梦吓得魂飞魄散,她拼命挣扎、哭喊、踢打,奈何力气悬殊,如同蚍蜉撼树。就在她衣衫被扯破,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房门轰然洞开,一道身影如神兵天降,瞬间制伏了发狂的陶恒。
林舒迅速侧过身,非礼勿视,同时毫不犹豫地脱下陶恒那件还算完整的外袍,隔着铁栏递给了蜷缩在笼角、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徐梦,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姑娘,冒犯了。先将就披上吧,没事了,安全了。”
惊魂未定的徐梦如同惊弓之鸟,颤抖着接过那件还带着施暴者体温的衣袍,紧紧裹住自己几乎暴露的身体,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压抑地、断断续续地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在林舒安静的陪伴下,她的情绪才渐渐从极度的恐惧中平复下来一些。她抬起泪眼朦胧、布满血丝的眼,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向林舒道谢:“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您……我……” 话未说完,泪水又涌了出来。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林舒温声道,见她状态稍稳,便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安抚的力量,“姑娘,你为何会被囚禁于此?那陶恒……又为何会如此对待你?”
徐梦见林舒身手不凡,于危难中救下自己,言辞举止也颇为正派温和,不似恶人,像是终于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如何被陶恒用花言巧语骗来桃花村、如何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笼中,以及这一个多月来的恐怖见闻、那些深夜的窥探、那些关于“桃仙娶亲”和“红雨祭”的可怕传言,悉数哽咽着和盘托出。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她无尽的恐惧、屈辱与绝望。
而她并不知道,此刻,就在屋外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影里,萧明烬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抱臂而立,指尖那枚古旧铜钱依旧在灵活地、无声地翻转跳跃。
他听着屋内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诉与叙述,脸上惯有的那副慵懒玩味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冷冽。他早已凭借过人的洞察力,察觉了林舒的独自行动,并一路悄然无声地跟了上来。
更令人心寒的是,此刻,四周其他的屋舍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与安静,仿佛都睡死了过去,没有任何人被刚才激烈的哭喊、撞门声所惊动。这诡异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