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六个春秋。
轻吕峰顶,狂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一位身着玄色短打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稳稳立于悬崖边缘,目光锐利如电,紧紧锁定百米开外那块布满岁月痕迹的青色巨岩。
六载寒暑,风雨无阻,林舒每日必至峰顶练剑。从最初连在狂风中站稳都艰难,到如今已能在这罡风凛冽处岿然不动。
他屏息凝神,周身灵力缓缓流转,最终汇聚于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青竹枝上。骤然间,手腕一抖,一道青色剑芒撕裂长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劈在巨石之上。
“嗤——”
一声清响,巨石表面赫然显现出一道深达寸许、光滑如镜的剑痕!
他成功了!
就在这一瞬,峰顶肆虐的狂风戛然而止,仿佛天地也为这一剑而静默。林舒怔怔地望着那道清晰的剑痕,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六年的苦修,两千多个日夜的坚持,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响。
“师弟,师尊请你过去。”李云夏的声音适时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来到附近,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恭喜师弟。”望着巨石上那道崭新的剑痕,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多谢师姐,我这就去!”听闻云怀风相召,林舒眼眸瞬间亮如星辰。他急忙拭去额间汗水,语气中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这六年,改变的不仅是他的修为与剑术,还有那份深埋心底、悄然变质的情感。那份对师尊的仰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出更为复杂、难以言喻的倾慕。
山间乌云渐聚,隐隐传来闷雷之声,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林舒急于见到云怀风,甚至来不及回房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衫,便匆匆赶往隔壁师尊的居所。
然而,当他行至门前,正欲抬手叩门时,却听见屋内传来一个娇媚婉转的女声:
“师兄,我的心意,你当真不知吗?”
刹那间,林舒心跳骤停,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叩门的动作僵在半空,他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明姝峰主吕雯笑,林耀的师尊,更清楚她口中“心意”所指为何。
她倾慕云怀风之事,在整个昆墟仙宗早已不是秘密。
心底残存的一丝侥幸促使林舒屏住呼吸,颤抖着指尖将门推开一道细缝。
只一眼,便让他如坠冰窟——他清楚地看见,一只涂着嫣红丹蔻的纤纤玉手,正暧昧地搭在云怀风线条紧实的小臂上!
心脏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林舒再不敢多看一眼,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院落,投身于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中。
也因此,他错过了下一刻云怀风毫不留情地挥开那只手,面若寒霜,从齿间冷冷迸出的那个字:
“滚。”
轰隆——!
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落,击打在茂密的竹叶上,发出噼啪声响。
林舒蜷缩在竹林深处,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全身。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只觉心中一片荒芜,钝痛难当。
“我早该明白的……我早该明白的!”他低声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如他这般的人,怎敢心存妄想?
原本,他打算将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永远埋藏心底,直至岁月将其磨平。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仅仅目睹云怀风与他人肢体接触,便已让他心痛如绞,若日后真要见证师尊与他人结为道侣,他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念头在心底疯狂滋长: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院落内,云怀风在赶走吕雯笑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林舒。
然而时光流逝,本该早已到来的人却迟迟未见踪影。他心中莫名地升起一阵烦躁。
灵剑属金,本就与林舒的木灵根相斥。为了铸造一柄能完美契合弟子灵根的本命灵剑,他寻遍天下铸材,最终却发现唯有吕雯笑手中的青檀铁木最为合适。不得已他欠下这份人情,否则今日他绝不会容许她踏入轻吕峰半步。
忽然,云怀风心有所感,猛地抬首,瞳孔微缩。他快步冲入滂沱大雨中,循着那一丝微弱的气息,很快便在竹林深处找到了那个蜷缩着的、浑身湿透的身影。
见到青年这般狼狈模样,云怀风心头蓦然一痛。他立即脱下外袍,不由分说地罩在林舒身上,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回院中。
廊下,云怀风双手无意识地擦拭着青年湿透的、不断滴水的墨发,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担忧:“怎么淋成这样?快去换身干爽衣物,莫要着了寒气。”
“师尊,”林舒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持,“弟子想下山。”
“……此事容后再说,你先……”云怀风心头一紧,察觉到他情绪有异,试图安抚,却被青年打断。
“师尊,”林舒抬起眼帘,却始终垂眸不敢去看那双会让他心软沦陷的眼睛,“我想下山。”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云怀风担忧地凝视着青年苍白的侧脸,心中万分不愿放他离去。可见林舒去意已决,最终只得轻叹一声,语气放缓:“好。你先去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为师……有东西要给你。”
“是。”林舒低声应道,转身离去,背影透着一股孤寂的决然。
望着那抹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云怀风心中涌起难言的涩意。他不明白,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为何少年与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壁垒。
林舒浑浑噩噩地回到房中,褪下湿透的衣衫,换上一身玄色常服,近乎麻木地简单收拾好行囊,便再次前去寻找云怀风。
此刻,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哪怕再多停留一刻,他都害怕自己会后悔,会忍不住将深藏的情感尽数倾泻。
“小舒来了。”在房中等候的云怀风见他进门,上前一步自然地拉住他的手,引至桌案前,“看看,可还喜欢?”
感受着男人修长手指传来的温度,林舒心中百感交集。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抬眼望向案上——
一柄灵剑静卧其上。
剑鞘做工极为精致,以上好的青玉木为主体,缠绕着银色的流云纹路。虽未出鞘,却已然掩盖不住其中蕴含的磅礴而温润的木灵之气,与他自身的灵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此剑是为师为你亲手所铸。”云怀风温声道。为铸成这柄能与木灵根完美契合、而不带丝毫金属性的灵剑,他耗费无数心血寻觅天材地宝,更是亲自控火锤炼,将满腔期许与呵护熔铸其中。
林舒抚上冰凉的剑鞘,指尖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师尊深沉的心意,眼底难以抑制地泛起波澜:“弟子很喜欢……多谢师尊。”
“那便为它取个名字吧。”
林舒沉默片刻,轻声道:“……便叫‘逐风’罢。”
此中寓意,唯有他自已知晓——愿能斩断情丝,追逐自由,亦或是……追逐那道他永远无法触及的风。
说话间,他几不可察地瞥了云怀风一眼,眼底的情绪难以完全掩饰。
听到这个名字,云怀风微微一怔。
柳惊秋与李云夏的灵剑,皆是由他赐名。唯独到了林舒这里,他希望由少年亲自命名,仿佛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与独特的羁绊。
“逐风……好名字。”他望着少年脸上久违的、却带着一丝疏离的笑意,方才因离别而沉郁的心情也稍稍缓解了几分。
“天色不早了,师尊,弟子……告辞了。”林舒握紧逐风剑,低声说道。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但天色依旧灰蒙,辨不清时辰。
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怕再待下去,先前所有的决心都会土崩瓦解。
“你……”千言万语哽在云怀风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叮嘱,“路上务必小心。我赠你的那枚银环,定要随身戴好。”
那枚银环中,封存着云怀风的一缕本命剑意,能在危急时刻护他周全。
纵有万般不舍与担忧,他亦不能将羽翼渐丰的雏鹰强行禁锢于身边。
林舒相信时间能冲淡一切。他期盼着远离云怀风的岁月,能逐渐磨平那份难以宣之于口的痴念。也告诉自己,唯有离开,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为母亲讨回公道。
或许,在更广阔的天地间,他真能遇见那个可与之携手一生之人。
然而,他此刻尚不知晓,有些刻入骨髓的眷恋,并非距离与时光所能轻易抹去。
而云怀风目送他离去的深邃眼眸中,亦藏着未曾言明的、远比师恩更为复杂深沉的情愫。
离开轻吕峰前,林舒特地去向李云夏道别。
穿过清幽的廊道,他轻轻叩响了师姐书房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温和的“进来”。
推开门,只见李云夏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午后的柔光洒在桌面上,映照着她手中那本厚重的账册和一旁摞起的账簿。见她正凝神翻阅,林舒一时有些踌躇。
李云夏抬起头,见是他,便放下账本,唇角露出些许笑意:“师弟?有事?”
“师姐,我准备下山历练,特来向您辞行。”林舒恭敬道。
闻言,李云夏点了点头,并未出言挽留,而是干脆地拉开书案抽屉,取出一个用料讲究、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囊递了过来。
“这包‘棘藤’种子你收好,”她语气平实却清晰,“若遇险情,与人缠斗时,将此种子撒于地上,即刻催动木灵力灌注。它们能瞬间疯长,坚韧带刺,足以束缚敌人手脚,或形成屏障,可为你争得一线生机。”
她稍作停顿,又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枚触手温润的白玉佩。玉佩雕工精湛,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每一片羽毛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引颈长鸣。
“这是我家族商行的信物,”她将玉佩放入林舒手中,“出门在外,凡事谨慎,多加小心。若遇难处,可凭此物,去寻任何招牌上刻有同样白鹭纹饰的店铺,他们自会尽力相助。”
握紧手中那袋带着淡淡檀香和师姐指尖温度的种子,以及那枚微凉的白玉佩,林舒心中暖意与责任感交织。他郑重地向李云夏颔首:“多谢师姐。您的嘱咐,师弟定当谨记在心。”
从师姐处离开后,林舒又去寻了姜琰与文夙之道别。他先前问过李云夏,得知大师兄柳惊秋又不在峰上,所以没有去找他。
正在翻阅材料图册的姜琰,一听他要下山历练,立刻咋咋呼呼地跳起来,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外面人心险恶”、“打不过记得跑”、“有事记得用传讯符摇人”,一边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大堆各式法宝符箓。
他拜入千机峰后,专修炼器之道,这些皆是他平日积累的得意之作。
若非师尊布置的炼器课业正到关键处,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随林舒一同下山历练。
“待我完成这劳什子课业,定去寻你!”最后,姜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故作轻松,眼底却藏着真切的不舍与担忧。
相较于姜琰的外放,文夙之则沉静许多。他操控轮椅来到林舒面前,递过一枚小巧的玉符,其上刻着繁复的防御符文。“此符可抵挡金丹修士全力一击,但仅能使用一次。”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凡事谨慎,量力而行。”
他深知林舒心结所在,并未多言挽留,只一句“保重”,一切尽在不言中。
带着友人的馈赠与祝福,林舒心中暖意微涌。最终,他持着云怀风的手令,来到了执法堂,正式登记了下山历练的行程。
逐风剑静静悬于腰间,新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