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在此期间,林舒凭借着不懈的努力,终于追上了其他弟子的脚步,成功稳固在了练气期。
这日破晓,晨光熹微,林舒便被云怀风带到了轻吕峰之巅。
峰顶罡风凛冽,如无形的巨刃撕扯着流云,发出阵阵呼啸。林舒被这猛烈的山风吹得身形不稳,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袍袖在身后猎猎翻飞,仿佛随时会被这天地之威卷走。
他眯起眼,望向悬崖边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影。云怀风一袭拂紫绵斓衫,在狂风中竟如磐石般稳固,衣袂飘摇间,反倒更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谪仙气韵。
“此地风势最疾,正是磨砺心志、锤炼下盘的绝佳之处。”云怀风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而平稳地落入林舒耳中。他递给林舒一根普通的青竹枝,随即指向崖边那块布满深浅不一、纵横交错剑痕的黝黑巨石,“从今日起,它便是你的磨剑石。何时你能在上面留下独属于你的剑痕,我便赠你一柄真正的灵剑。”
话音甫落,峰顶肆虐的狂风竟奇异地平息下来,化作环绕四周的徐徐微风,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驯服。
“看仔细了。”
说罢,云怀风并指如剑,虚空一引,另一根青竹枝便落入他掌中。
下一刻,他身形微沉,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是平日那般慵懒随性,整个人仿佛一柄收入匣中多年、骤然出鞘三寸的古剑,锋芒虽未完全展露,那敛而不发的森然剑意却已令人心魂微凛。
“剑道之基,在于基础。今日,我先授你八式基础剑招。”他声调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林舒心弦之上,“莫要小觑这些基础,日后万千变化,皆由此生发。”
言毕,他起手便是最基础的“劈”式。动作缓慢至极,只为让林舒能看清每一个细节。然而,随着竹枝划下,空气仿佛被无声地割裂,产生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云怀风的手腕稳如磐石,臂、腕、指节浑然一体,力道自足底生根,经腰胯传导,最终精准贯注于竹枝末梢。
“身正、步稳、力透、意先。”云怀风一边演练,一边讲解要诀,“眼随剑走,心与意合。”
接着是“刺”。竹枝如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出击,迅捷笔直,不带半分冗余,唯有极致的精准与凝聚于一点的力量。“撩”式划出圆融弧线,看似向上挥起,实则暗藏格挡与反击的后劲。“挂”式轻灵玄妙,“点”式轻捷精准,“崩”式骤然爆发,“截”式沉稳如山,“斩”式霸道刚猛……八式基础,在他手中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神韵,却又串联得浑然天成,宛如一体。
林舒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生怕遗漏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下意识地模仿着,手中的竹枝也随之挥动,却总觉得只得其形,未得其神,空泛无力。
云怀风将八式再次连贯,缓缓施展。一时间,微风轻拂的峰顶,只见紫衫浮动,竹枝划破空气发出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呜呜”声响,看似简单朴拙的招式,竟舞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之美,以及隐而不发的慑人气势。
一套演毕,云怀风收势静立,目光落在仍在努力模仿、眉头紧锁的林舒身上。他并不出言打扰,只静静观察。偶尔林舒动作明显变形,他才出声提点。
“手腕下沉三分,过犹不及。力非源于手臂,乃起于足下。”
“步法需与剑招相合,以腰胯为核心,带动周身,而非仅凭手臂挥舞。”
林舒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许多要点稍加点拨便能领悟,但某些招式的衔接与发力仍需反复琢磨。尤其是“截”式转为“斩”式的瞬间,他的步伐总显滞涩,腰身发力亦不够顺畅圆融。
见状,云怀风迈步上前,无声无息地贴近林舒身后。温热的胸膛几乎贴上林舒略显单薄的后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轻轻覆上他握着竹枝的手,另一只手则稳稳扶住了他的腰侧。
“此处……”低沉的嗓音贴着林舒的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耳廓,带着令人心专注安的沉稳,“转圈之时,重心需稳如磐石,用腰腹发力,顺势带动臂腕。你看……”
林舒整个人瞬间僵住,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心跳如擂鼓般狂响,几乎要撞出胸腔。
云怀风的体温透过彼此单薄的衣料清晰地传来,那存在感强烈得让他头脑阵阵发晕,握着竹枝的手心瞬间沁出湿冷的细汗。
“专注。”云怀风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手掌却稳健而有力地引导着林舒的动作,带着他亲身感受发力与招式转换间那些精微难言的轨迹,“用心体会力量如何流转贯通,而非刻意使用蛮力。”
在那双大手的包裹与引导下,林舒勉强收敛起纷乱的心神,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剑招之上。他清晰地感知到云怀风手腕的细微转动,体会到腰腹核心如何绷紧又如何放松,更深刻地理解了力量如何从脚下大地升起,循着经脉贯通全身,最终毫无滞碍地送达竹枝的末端。
云怀风极富耐心,带着他将那生涩滞碍之处反复练习了十数遍,直至林舒自己能勉强做出连贯且略有韵味的动作,方才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自行练习吧。牢记方才的感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修行之道,无人可替代你前行,唯‘勤勉不辍’四字而已。”
说罢,他走到一旁空地随意坐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卷古朴书册,看似悠闲地翻阅起来,目光不再投向林舒。
林舒深吸一口峰顶清冽寒凉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异样情愫,紧紧握住手中的竹枝,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起来。
起初,动作仍显磕绊,转换之处依旧生硬。但渐渐地,云怀风引导时的那种精妙感觉,似乎深深烙印在了他的筋骨记忆之中。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流畅,发力也渐渐有了几分模样,竹枝破空之声虽仍显稚嫩,却已初具声势。
竹枝破风的清响开始不绝于耳,少年的身影在空旷的峰顶辗转、腾挪、挥斩,汗水一次次浸透衣襟,又被永不停歇的山风吹干。他完全沉浸其中,物我两忘,眼中只剩下那根不断挥动的竹枝,心中唯有默念无数遍的剑诀要义。
云怀风虽看似专注于手中书卷,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那抹在崖边执着舞动的小小身影。
看着少年从最初的生涩笨拙到逐渐挥洒自如,看着他一次次被骤然加强的狂风吹得踉跄跌倒,又一次次咬牙爬起,掸去尘土继续练习,看着他眼中那簇名为“坚定”的火苗愈燃愈旺,男人线条优美的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欣慰的弧度。
直至夕阳西沉,将漫天云霞渲染成一片瑰丽绚烂的织锦,初升的星子开始在天幕上闪烁明灭,林舒才终于力竭,停下动作,拄着竹枝剧烈喘息,浑身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今日便到此为止。”云怀风合上书卷,走到他身边,伸手扶住他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回去后好生调息,不可懈怠,明日继续。”
“是,师尊!”林舒虽然疲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耗尽所有力气后依然不灭的火焰。
见状,云怀风微微颔首,再次召出扶摇。这一次,踏上飞剑的林舒,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块静默矗立的巨大青石,眼中已再无最初的畏难与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清晰的、炽热的渴望。
终有一日,他定要凭手中之剑,在那上面刻下独属于“林舒”的印记!
时值冬月,平日里清寂如雪的轻吕峰,难得地热闹了起来。李云夏暂且放下了繁杂的俗务,连常年在外执行宗门任务的柳惊秋也罕见地留在了峰上。他们都在为云怀风的生辰暗自筹备。云怀风生于元月初一,往昔他自己对此并不甚在意,但今年不同,因为林舒来了。
轻吕峰,是该好好热闹一番了。晚膳时他婉拒了弟子们奉上的礼物,只言傍晚,想带他们下山去看看青州城的花灯会。
是夜,林舒被李云夏裹在一件毛绒厚实的雪白狐裘里,整个人圆滚滚的,活像一只刚刚出锅的糯米汤圆。而一旁的云怀风,却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风雅打扮。星郎蓝的交领长袍内衬着立领纯白里衣,外罩一件胭脂水色的广袖外袍,色泽清艳,一条织银腰带束出精瘦有力的腰身。墨发用一顶精致的银冠高高束起,更衬得面容俊美无俦,风姿绝世。
相较于云怀风这精心装扮,李云夏与柳惊秋的衣着则显得素雅简朴得多。也难怪云怀风平日总打趣他们,不懂得打扮自己。
依照轻吕峰不成文的规矩,每位弟子入门时,都会得到云怀风亲手锻造的一件银饰,其上附有他的一缕护身剑意。林舒得的是一枚可戴于腕间或发间的缠枝银环,李云夏的是一支素雅银簪,而柳惊秋的……却只是一个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的银坨坨。
因为他时常在外执行任务,就算将银饰打的再好,没过多久又会变回一个银坨坨。
此次下山,除了观赏花灯,另一件事便是让柳惊秋寻个手艺好的银匠铺子,将那银坨坨熔了,重新打制成一枚可佩戴的压襟。
也希望他这次能好好爱惜。
而林舒,则被云怀风径直带进了青州城中最负盛名的布庄。
“师尊,您要做新衣吗?”林舒看着满目琳琅的布料,轻声问道。
“不是,是为你添置。”云怀风指尖拂过一匹匹质料上乘的绸缎锦帛,不时拿起几块布样在林舒身上比划着,端详效果。
“师尊,师姐先前为我准备的衣裳已经很多了,够穿的。”林舒小声道。
“你师姐的眼光……啧,”云怀风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手下动作不停,快速筛选出几匹缙云、碧山、紫薄汗等颜色雅致的料子,“她选的那些样式都过于板正老气了,颜色也不够衬你。”他召过掌柜,吩咐为林舒仔细量体,定下几套新衣,随后便带着仍有些懵懂的少年汇入了街上观灯的人流。
青州城内,此刻已是火树银花,灯河璀璨,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林舒小心翼翼地跟在云怀风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尤其是汇聚在他身前那个卓尔不群的男人身上的惊艳与赞叹。
忽然,他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那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将冬夜的寒意隔绝在外。林舒愕然抬头,正对上云怀风低垂的目光,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
“街上人多,仔细跟紧些。”云怀风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收拢,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莫要走散了。”
林舒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微微发热,却还是乖巧地任由师尊牵着自己,穿行在熙攘的人潮与绚烂的光影中。他们停在灯谜摊前,云怀风略一思索便猜中了最难的那个谜题,为他赢来一盏精巧可爱的兔子灯;又漫步至护城河边,看着承载着心愿的莲花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轻轻摇曳,渐行渐远。
“待来年开春,便是你的生辰了。”云怀风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他记得林舒入门时生辰已过,故而特意问起。
林舒仰头看着他,眼中映着漫天星火,轻轻摇头:“只要是师尊给的,弟子都喜欢。”
这个回答让云怀风微微怔住,随即眼底漾开更深的笑意。他揉了揉少年的发顶,终是没再多言。
直至月悬中天,万家灯火渐熄,长街上的喧嚣也渐渐沉寂下来。师徒四人这才踏着清辉月色,回到了静谧的轻吕峰。山门在夜色中静静矗立,仿佛一个温柔的怀抱,正等待着远归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