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三十六年,昆墟仙宗重开山门。西南万丈群山之巅,漫天霞光流转,瑞彩千条,映彻九霄云外。
时隔三十载,登仙之缘再度临世,天下求仙问道者纷至沓来。有人心向长生,问道求真;亦有人暗怀异谋,祸心深藏。
阳州城北的林氏宅邸,朱门绣户间处处弥漫着奢靡之气,偏偏在这片锦绣堆中,一隅残破的茅屋静立在庭院深处,沉默地分割了满园繁华。
晨光熹微中,瘦弱的少年被屋外喧嚣惊醒。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昨夜,他又梦见了母亲临终时的模样。
梦境中的女人已是油尽灯枯。嶙峋的身躯倚在榻边,枯槁的面容上不见丝毫血色。张兰茵艰难地喘息着,唇角那抹未干的血渍格外刺眼。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颤巍巍地抬起手,将贴身珍藏的一枚兰花玉佩郑重放入男孩手中。那玉佩触手生温,雕工精细,显然是件不凡之物。
“我的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她的声音轻如蚊蚋,却字字千钧,“离开这里,逃出去!”
泪水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里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悔恨。
“别再相信他……别再留恋这个家!”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逃!舒儿……快逃!”
最终枯瘦的手臂垂落在床沿,女人浑浊的眼中,那团名为生命的火苗急速熄灭,只留下了孩子泪流满面、惊恐万分的倒影。
林舒从梦境中回过神来,将手按在躁动的胸口。那里,玉佩正隔着粗布衣裳传来温润的触感。
八年前,母亲骤然病逝。之后父亲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将外室陈秋莲迎进门,连同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实则比他还要年长的林耀。
从此,父亲抹去了母亲的存在,不允许众人提起。而原本属于林舒母子的一切都被夺走,他从宽敞的卧房被赶到这间茅屋,锦衣玉食变成残羹冷炙,昔日恭顺的下人也开始肆无忌惮地欺辱他。
“少爷,您来了。”门外忽然传来管家谄媚的声音。
“嗯。”清澈悦耳的声线传来,却让林舒瞬间绷紧脊背。
“他还没起?”
“还没有,少爷。”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巨响,破旧的木门发出最后的呻吟,被人狠狠踹开!
逆着晨光,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懒洋洋地倚在残破的门框上。林耀勾着唇角,艳丽眉眼间攒着明媚又恶劣的笑意,像条美丽而致命的毒蛇。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哥哥怎么迟迟不起?”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如实质般将林舒钉在原地,“莫不是没准备好?”
少年一身的华贵绸缎,金丝锦靴纤尘不染,与地上穿着破旧布鞋的林舒形成鲜明对比。尽管茅屋内被收拾得整洁,林耀还是掩着鼻子,满脸嫌恶,仿佛屋内弥漫着难以忍受的恶臭。
“我想着哥哥也没几件体面的衣裳,所有特地为哥哥备了一件。”林耀笑吟吟地说罢,身后的侍从将一件衣袍丢在林舒面前——颜色扎眼,款式浮夸,分明是蓄意羞辱,是他一贯的作风。
“我不需要。”林舒冷声拒绝。随后,他缓缓抬眸,一双杏眼无波无澜地望向嚣张的少年。
林耀像是没听见他的拒绝一般,语气轻快却暗藏冰刺:“我和母亲也是一片好心。哥哥可千万要穿上,如若不然,父亲可是会动怒的。”
最后他懒得再与林舒多言,脸上笑容霎时收敛,轻蔑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去。
“父亲...”等脚步声远去,林舒才缓缓站起,喃喃重复着这个称呼。他盯着地上刺眼的衣袍看了许久,眼神由挣扎转为决绝。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于那件衣裳,而是坚定地投向门外灿烂的阳光。而后,他毫不迟疑地踏了出去。
林家正房内,家主林驰端坐主位,面色严肃。站在他身侧的娇美妇人陈秋莲不停地望向屋外,神色焦急。
“父亲,母亲。”
“耀儿来啦!”陈秋莲顿时眉开眼笑。这个婚前就与林驰无媒苟合、做了多年外室的女人,将儿子视为自己毕生的倚仗。
原本严肃的林驰也收起威严,满脸慈爱的看着来人:“耀儿,此次前去仙宗,定要好好修炼,莫要丢林家的脸。”
曾经落败的林家,在林驰的“不懈努力”下好不容易重归世家之列。他再也不想回到从前落魄、被人瞧不起的日子,只盼着儿子能成就大道,带着全家一飞冲天。
只是...林驰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逐渐难看:“那个孽障怎么还不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一直不喜欢的儿子。张兰茵在世时,他尚且伪装成慈父,如今连这层伪装都不需要了。
“父亲。”
正当陈秋莲母子要开口时,林舒出现在门外。
三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各怀心思。林耀母子见林舒未穿那件“精心准备”的衣裳,眼中闪过兴奋。
咻—啪!
一个茶杯突然飞来,重重砸在林舒脚边。可他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主位上怒目圆睁的父亲。
看着林舒消瘦却清秀的脸庞,那与亡妻相似的眉眼,如出一辙的倔强神情,这些无不刺激着林驰的神经。心底一股无名怒火窜起,他抓起手边物件疯狂砸向林舒,口中谩骂不止,“你穿的这是什么?不知道今日很重要吗?”
见林驰突然发怒,陈秋莲适时上前,柔若无骨地倚向林驰,声音温软得能滴出水来:“老爷~您快消消气~”
她眼波流转,嘴中都是对自己的埋怨,可字字句句都在火上浇油:“老爷~舒儿想必也不是存心想气您。今日这般重要,他怎会不在意?要怪就怪妾身考虑不周,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早便让耀儿送去新衣,许是...那衣裳的款式不合舒儿心意。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愿穿也是常情。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
一旁的林耀也适时躬身附和:“是啊父亲,您别生哥哥的气了,想来哥哥他也不是故意的。”
在这对母子一唱一和的煽动下,林驰对林舒的厌弃更盛,巴不得他赶紧消失在眼前!
而门外的林舒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是个彻底的局外人,冷眼旁观着屋内“一家三口”的表演。那双清冷的杏眼里,只有无尽的厌恶。
恶心,虚伪,令人作呕。林舒心想。
“来人,把他给我...”林驰本想重罚,却忽然改口,“算了,你去院子里跪着吧!”
‘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资质应该不差。’他心想。林舒还是有些用处的。
“是,父亲。”
看着林驰的变化,一股深切的失望在林舒心底汹涌。他对亲情的最后眷恋,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但他迅速垂眸掩去所有情绪,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向院落。
好在初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似夏日般熬人。
林舒笔直地跪在青石板上,背脊挺得像一杆青竹。屋檐下,林耀母子避着阳光,望着院中那道倔强的身影,满脸不屑与讥讽。
“算这贱种今天运气好。”林耀不满地撇嘴,“娘,就不能不让他去吗?”
“不行,”陈秋莲柔声安抚,眼中却淬着毒,“他毕竟是名义上的林家长子,不让他去难免落人口舌。”她冷笑一声,“别担心,他去了也选不上。仙宗长老们眼睛雪亮,没人会收一个废物为徒。”
她轻轻抚着儿子的肩,目光却死死剜着林舒的背影。她能将张兰茵弄死,自然有把握让她的儿子成为废人。只可惜林驰还不知道,他还想让这个不受宠的儿子能继承她生母的天资,成为林家的助力。
可惜啊,不能如林驰的愿了。
她陈秋莲和儿子一定要将林舒和他死去的娘一起彻底踩碎,死死摁在泥里,永世不得超生。那些年做外室受的屈辱,她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林舒一直跪到正午,烈日逐渐灼人。每一个路过的下人,或驻足讥笑,或指指点点,目光中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人,在陈秋莲母子进门后,全都见风使舵,变着法子欺辱他。
在这个家里,他从八岁起就是人人可欺的可怜虫。
如今他已十二岁了。
胸口的玉佩贴着肌肤,传来一丝微凉。母亲的遗言在耳边回响,如同命运的箴言。
逃出去!
今日昆墟仙宗重开山门,或许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阳光将他的影子缩短在脚边,如同他在这座宅邸中不断被压缩的生存空间。可他依然跪得笔直,像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在风雨摧折中,默默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他知道,这个家从来不是他的归宿,而是他必须逃离的牢笼。
文笔小白,不要介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林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