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聊了很久,阚洛答应了未来有一天他如果离开萧府,必然会带她一起离开,才安排她睡下。
本来嘱咐了好好养病,过几日再来,没想到第二日早早的,阚洛便看到了和春水一起候在门外的碧云。
她看上去有点羞涩的垂着头,并不抬头看他。阚洛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她已经把他的滑稽包裹给拆掉了,换上了简单的绷带,除去这点伤外,手指依然好看。
阚洛本想驱她回去,转念一想,揽芳庭和后覃院离得远,让人白白走这一趟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他也是知道的,同为萧府卖身的丫头子,一点病就屋里躺,难免被人说懒散,索性让她留下了只是,这人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但手指还伤着呢,哪里沾得了水,只让她一旁坐着,自己收拾。
他捧起水洗了把脸,往碧云那边看去,她正坐在桌边,神态认真,手里正拿这件儿黑色衣裳缝缝补补,他定眼一看,不正是昨晚他穿的那件儿吗,本想着都烂了便扔了吧,却不知她是从何处搜罗出来的。大抵是遇上难题,她一双秀眉蹙紧,招来在屋里擦擦洗洗的春水,低声商量,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阚洛抹了把脸,朗声朝她俩道:“坏了,穿不得了,扔了吧。”
他把洗脸帕挂回架子上,浑然不在意一件衫子,大不了再买一身嘛,没钱他身上有点功夫还能去卖艺不是。
两个还在窃窃商量丫头齐齐看向了他,碧云只是柔柔看一眼,有一瞬间的无措,碧云则更富有攻击性,瞪了他两眼,仿佛在说他不识好歹。
阚洛摸摸鼻子,是他错觉吗,这丫头好像不想装了,一副不爽他的样子,他好像没有特别为难她姐妹俩吧?难道是因为那夜泼水的事记仇?
碧云拉住春水,朝她摇摇头,春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妥协,握着鸡毛掸子去整理衣柜去了,剩下两人独处,碧云握着阚洛那件衣裳的手紧了紧,低声问:“公子可是要重新去做一身?”
话语中不无失落。
阚洛摇摇头,没钱呐。他本想说还有两件可以换着穿,细细一回想,才发现,有一件前几日被她抢去了,他身上这一件就是个独件儿了,或许,找江枫借一件穿穿,虽然他的比自己矮,尺寸可能不太合适。
碧云微微笑起来,把衣服抱在怀里,贤妻良母般公式化地说:“那便是了,我找春水学了些女红,给你补补还能穿的。”
这话说的,好似她以前不会一样,好歹是萧府的遴选的丫头。阚洛走过去,她身上的幽香窜入鼻腔,和昨晚闻见的并不太像,反而像是市面上十分普通又带些刺激性的香料,难以名状,让他想打喷嚏,靠近了,才隐隐约约能闻到那被浓墨重彩的香料压制住的,熟悉的味道,不算出彩,却让人舒适许多。他才想起,好像第一次见面,也是这种混合的味道,唯有昨晚,她的体香才明晰起来。
他站在碧云身边出神,对方也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存在,针线一个萝卜一个坑扎进他的衣裳里。他低下头,碧云倒腾了那么久的蹩脚针脚映入他的眼帘。
嗯,确实不怎么样,这乞丐装,若是穿出去,会被人当叫花子吧,他抽抽嘴角。
但看在碧云低眉敛目十分认真的样子,他没忍心对她粗糙的作品指点江山。
碧云埋头绣了一阵儿。阚洛指着一塌糊涂的一团问:“这是什么?”
“是花,夕颜花。”碧云本是兴致勃勃的,到后面又微微有点埋怨,她揉揉手指:“你把下摆都撕成布条子了,补起来麻烦的很,得绣一朵花把缝补的针脚盖住。”
嘿,怪他了。他不也是情急之下嘛。没瞧出他的尴尬,碧云发出灵魂一击:“你该不会认不出来吧?”
“……”还真认不出来,只能说,有的人天生没有这个天分,阚洛寻思着,该怎么说才能既不会伤了人姑娘的自尊心,又能阻止她继续做无谓的劳动。
“很难看吗?”碧云从他为难的表情碧云瞧出了端倪,有点失落,她可好几次差点扎到手指,得亏她从小习武,手上磨出了厚茧子。
“也不算很难看啦,就也还行。”阚洛只能对着她的眼睛说些有些违心的话安慰她,可惜这话就像碧云的针脚一样蹩脚。
“太久不练,生疏了,我大抵不适合干这个。”碧云叹气一声,将衣服放回桌上,问阚洛:“你还有其他衣裳穿吗?”
阚洛迟疑一下,一想到自己并不能编出多么高明的谎言,且他们丫头主人的这几日肯定要日日混在一起,轻易就会被看出端倪,于是点了点头。
“那日我从你这强行要走的衣裳已经洗干净了,明日给你取来如何?”
哈?
想到那件衣服的经历,阚洛有几分不自在,他朝脸热的双颊扇扇风,直想脚底抹油溜走。
于是他强自镇定的岔开话题:“为何平日里,反而闻不见那你身上股熟悉的雪莲味?”
春水正好擦到这方木桌,闻言把抹布往桌上一扔,呸了阚洛一声,骂到:“好一个登徒浪子,尽干些轻浮浪荡的勾当,我姐姐身上的味道好闻么?笨死了,你不知女子平日都需要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的吗?”
春水的泼辣再次刷新了阚洛的下限,真没想到初时见这么个爽朗妹子这般最毒,一时间失了语言,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以笑回礼,不失风度。
“春水,不可无礼。”碧云先他一步斥了春水一句。
“你还凶我,你看他,只知闻女儿家身上的味道,哪有半分尊重你。亏得你大半夜给他洗衣服,也怪我半夜睡迷了,没给你烧热水,你竟然用冷水洗完了,搞得当晚就发烧了。你看他,除去轻佻,有半分感激,有半分想娶你的样子吗?”春水硬插到他俩中间,把他俩分开。难怪她从昨日对自己就敌意满满,原来其中夹了许多事,但他,确实无法做出将他们姐俩带出朱府以外的承诺,阚洛自觉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间。
春水扶住碧云的肩膀,朝阚洛吐了下舌头:“负心汉。”
“这是谁家野丫头?老远就听见胡嚷嚷。”未见其人,先闻其身,江枫小旋风般冲进来,他的眼睛第一个看到精神饱满,立在一边的阚洛,他瞬间冲到了阚洛身边:“公子,你怎的起这般早?都收拾好了?”
碧云毫不客气的削他:“等你啊,你家公子都吃不上一顿热乎的。”
“什么你家公子,明明是我们家公子好不好,疯丫头,请摆正你的位置,现在公子也是你的主子。”
“你……”碧云指着他的鼻子,瞧这厮欠欠儿的样子,只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
江枫握上她的手指,吊儿郎当的问:“怎么,我说得不对?”
就是和她杠上了。
春水瞪向被握住的手指,不可置信,她抽出来,在身上擦了又擦,一副被脏男人脏的样子,尤不解恨骂到:“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没教养。”
“哦,我不懂。”江枫似乎对挑动春水的神经很感兴趣,阚洛把他往身后拉,他也硬拗着不动,“等等,死丫头,你方才骂我主子了?”
“骂了又怎样,你主仆俩都只知道调戏女子。”
“就你?你这姿色?你根本不足我心上人的十分之一,你的姐姐,更没有我公子心中所爱的百分之一,想什么呢。”江枫把春水的碧云反复打量,越发觉得十倍信息膨胀,他可是看过神笔先生画的那副画像的,阚洛说十分神识,形神俱像,可想而知,那位佳人是什么样的妙人。他十分欠扁的点了点自己侧过来的脸颊,只看碧云敢不敢打。
“就我。怎么了。”碧云反而平静下来,只是她的手掌一掌拍到了桌子上。
碰的一声,一阵木屑烟尘中,桌子应声裂开,没有倚靠的圆桌,轰然倒地,连诸人的发丝,都因为空气的震荡飞舞起来。
呵……
视线从地上一路上挪,对上姑娘怒目圆睁的眼,江枫身体不自主抽搐一下,仿佛那张裂成两半的桌子,就是他的下场。
这分明就是个练家子啊,什么不会武功都是骗人的吧。
江枫回过神,光速躲到阚洛身后。打不过还不会逃吗。
果然对上了春水轻蔑的目光。阚洛心情复杂,回想起昨晚,碧云将从天而降的他接下,手臂竟没有完好无损,他的预感没有错,这俩深藏不露的女子果然身负武功。
碧云皱了皱眉,喝令道:“春水,退下。”
春水两侧垂下的手紧了紧拳头,最终放下,退了出去。
终于不在一个屋里,低气压都消散不少,江枫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感慨道:“好凶啊,哪里像个姑娘家家,分明个爷们儿。”
“春水是个好姑娘,只是身世有点可怜,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被捡回来之前,在街上没少被人欺负,才养成了泼辣好斗的性子,学几招半式傍身,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如果不是有人得罪了她,她都是安安分分的。”
江枫举手认罪:“我不是故意激她的。”
要早知道她不好惹,他可不敢欠揍兮兮的凑前去。
碧云并不和他计较,而是把视线落在挡在江枫身前的阚洛身上,他微微侧着身,把江枫护在身后。分明是防御的姿势。
碧云眼神黯了黯,低声问:“洛公子会怪我隐瞒你我们会武之事吗?”
阚洛五味杂陈,她总是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迫他屈服,从来不与他实话实说,让他如何相信她。
“洛兄,今日心情可好,不如随兄弟我一同去上阳江行船观景一趟如何?”
萧玉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