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赏月,节后开镰”,农事和节气相互映证,知青们的任务也从暂时从开荒地转向农忙。乔桃支将人分成两批队伍,一批去田里抢收,帮忙割晚稻,另一批帮农户抢晒,将割下来的稻子脱粒。
就在乔桃支挥着镰刀割稻子时,阿毛不知从田的哪一头窜出来。
“木兆姐!不好了!有好多知青一块儿去找了孟叔和乔叔。”
乔桃支心里一紧,“为什么?”
“我听他们讲,就是割稻子的人觉得他们工分太少,要闹呢!”阿毛喘着粗气,“孟叔让他们都先回去了,现在都聚在宿舍那儿。”
乔桃支把镰刀扔到田垄上,头也不回地往知青点赶。
“木兆姐!你别跑这么快,我跟不上你了。”
“阿毛,你不要跟着我。现在赶紧去找沈婷。”乔桃支冷静下来,脑子里开始思考对策,却下意识想把沈婷带在身边。
“好。”阿毛转头往另一片田跑去。
等乔桃支赶到知青宿舍时,陈平凡正在和另外两个男知青低头商量着什么,期间还时不时抬头观察站在角落里的另一堆人,乔桃支认出来,那是抢晒的队伍。
一派抢收和抢晒分庭抗礼的模样。
“怎么回事?”乔桃支走过去,环视一周,没发现孟叔和自己的爹,暗抒一口气,心想这事情看来还有极大的回旋余地。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陈平凡见乔桃支亲自过来,两眼一亮,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乔同志,我们抢收队的认为我们应该拿更多的工分,抢收的工作强度比抢晒大,怎么能都拿7分呢?”
话音刚落,知青队伍里就传来三言两语的附和声。
乔桃支站着,微微仰头,端详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人。他站在一众知青前面,方才一起讨论的两个知青也都站在两侧,好像他已经成为了这群人的一个主心骨、话事人,一个主导。矛盾的发生会让人群分裂,与此同时,也会让持相同观点、利益互通的人抱团在一块,哪怕只是虚假的团结。
只是乔桃支没想到,陈平凡在短短两天内就抓住了人群中不和谐的声音,并且完成了聚集、统一、鼓动、一致对外的行动,没等她将调整落实下去,孟村长和乔国恩那里就已经收到了来自知青们“自发”的投诉,认为乔桃支断事不明、能力不足,甚至波及到了沈婷,觉得她作为兼任的计分员,没有做到应有的监管和完善相关事宜的责任。
言外之意,呼之欲出。
不愧是原世界里的男主,乔桃支想,天道意志总是会站在他的身后。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进行反击,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恐怕没多久,沈婷就会被停职,陈平凡通过在知青里的声望和乔国恩的好感顺理成章地上位。
这样的话,就又回到了原点。
“陈同志,抢收和抢晒的工作强度确实不一样,也因此,我在抢收上安排的人力是抢晒的两倍。”乔桃支想到前两天安排工作时,沈婷给自己的建议,沉声道,“抢晒在后续工作中随着农作物的增多,会越来越繁忙,两者的压力并不完全集中在同一时间段。”
陈平凡正准备说话,乔桃支继续开口道,“恐怕陈平凡同志还没有体验过抢晒的辛苦,未经实践,断章取义,武断地认为抢晒一定比抢收轻松,是不是也不符合**呢?”
三言两语,一个天大的帽子就被扣在陈平凡的头上,连带着后边的知青们也哑了声。陈平凡是他们的代表,大家都没有体验过抢晒,甚至许多人只是听着别人讲起“抢晒的人任务轻松”就信以为真。
“木兆同志。”知青点门口,沈婷戴着一顶草帽,捧着册子缓缓走来,递给乔桃支。
乔桃支正纳闷沈婷怎么会过来,还带上了自己的计分册,听呼吸声恐怕是半走半跑赶过来的。
沈婷将册子翻开,手指在一页纸上点了点。
纸上并不是乔桃支的字迹,娟秀的笔触记录着前两日抢收队每个人收割的粮食重量,乔桃支的目光缓缓游移下去,直到最后几行才看见陈平凡的名字,顿时了然。
“陈平凡同志!”乔桃支突然放大的音量让众人一震,陈平凡的左眼皮不自觉地胡乱抽动。
“前天你总计收粮是抢收队的倒数第四名,昨日是倒数第三名,总计排名倒数第四。总重量排在你后头的分别是李娟娟、胡飞女、赵盼。”大家的目光从陈平凡的身上,转移到乔桃支后面报到的三个名字。李娟娟、赵盼是知青小队里身形偏小,也比较文弱的女生,胡飞女则是自下乡后,上吐下泻就没好全过,整个人暴瘦十斤,虽然干活软绵绵的,但大家伙儿也都能理解。
抢收的队伍是随机抽人,其中不止这三位女性,除此之外的女人,无一不比陈平凡收的粮更多。
乔桃支点到为止,接着报名字,“抢收的队伍中,前天和昨日的前三名都是刘虎子、王梅、吕兵,大家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每天的前三都会多给2个工分。至于抢晒,因为无法量化大家的劳动,也只能暂时不进行奖赏机制了。”
“没关系没关系。”抢晒队伍之前就被陈平凡他们怼得哑口无言,如今终于得以正名——况且,现在他们是真的不算特别忙,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划水罢了。
陈平凡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头低下的瞬间有阴翳滑过,他这两天为了游说其他知青,总是去别的地方串门,在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起抢晒那边看上去很轻松。心思摆在其他地方,当然干活的时间就少了。
他在知青队伍里人缘不差,也自认为风流倜傥,只想着利用舆论将乔桃支逼出来,让她乱了阵脚,将沈婷推到台前。拿捏一个乡下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陈平凡从未正式想过自己的计划有什么缺漏之处,现在想来,处处是漏洞。
陈平凡从来没有正视过乔桃支,他身为知识分子的傲慢,作为城里人的阶级俯视,作为男人的社会优越感,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哪怕在此刻,陈平凡窘迫的原因更多是懊恼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被人抓住了把柄。
乔桃支深深看了陈平凡一眼,转头让沈婷帮忙将抢收前三名和倒数三名都叫过来。前者她得予以鼓励,后者在慰问鼓励之外,也得观察一下是什么原因,在知青队伍中是不是有跟陈平凡那样心里压着大事,满是拙劣算计和野心的害群之马。
孟村长和乔国恩姗姗来迟,见知青都已经冷静下来,便不再多说什么。简单询问了几句话后便又匆匆离开。
回去路上,乔桃支难得不像平时那样活跃,沈婷心头一动,主动开口,“你今天处理得已经很及时了,没有任凭舆论继续扩散到不可抑制的程度,不需要太自责。”
乔桃支长叹一口气,“我只是忽然意识到我跟知青们的相处并不深入,就像今天,谁是王梅,谁是吕兵,我一概不知,脑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这次舆论是怎么发酵起来的,如果我在知青队伍里有足够的人脉,大家对我足够信任,是不是不会直接越过我向孟叔他们反映?”
沈婷闻言,有些哑然,要说在知青队伍中的熟悉程度,其实她才是最应该和知青们打好交道的那个人。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三人成虎,加上陈平凡刻意渲染,大家都觉得她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即使相处过程中表现出友善,对资本阶级的天然排斥就会让沈婷和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隔阂。放在之前,她压根不想要,也不认为自己应该去向别人解释。
秉持着真相就是真相这样的想法,就会让真相得以见天光吗?
沈婷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想法,审视自己平日的作为。
“这次的事件也只是一个开头。”乔桃支在离家还有两三百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看着窗户上隐隐约约映出的煤油灯光,“陈平凡能找到跟他志同道合的人就足以说明他在知青队伍中有了一定的信任度,甚至可以说是威望。即使今天我将他偷懒的事实摊开讲,对很多人而言也只不过是‘啊,原来他也在偷懒啊’。想要完全摧毁一个人的形象,就需要完全颠覆性的事件,一锤定音。”
乔桃支不由自主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今天的事情发展得太突然,她难免心神摇曳。
能不能直接把陈平凡杀了?脑子里刚冒出来这个想法,乔桃支就浑身抽搐,像被通了电。
“你怎么了!”沈婷揽过全身发软的乔桃支。
“没事。”乔桃支虚弱地勾起嘴角,这是小世界的规则在向她警告。这方世界对陈平凡还真是护得紧,连想想都不可以,如果是这样,那利用陈平凡去黑市买卖的事情来打击他的计划会不会行不通?
世界线会慢慢修复,时间过得越久,原世界的影响就越是强劲。几天前乔国恩忽然将她跟陈平凡拉郎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不能再拖了,不能再拖了。
就在这时,沈婷突然抚上乔桃支的头,“不要怕,我们慢慢来,总能成功的。”
乔桃支骇然,秘密败露的惊愕感席卷全身,这样的感觉之中伴随着几分熟悉,就好像她很早以前就被人识破过。
不可能,乔桃支想,一个小世界是无法承载两个外来的自由意志的,它会被动坍缩,直至湮灭。
所以只能是巧合,也只会是巧合。
“我们赶紧回去吧。”乔桃支挣扎着站起身,有些踉跄地往家里走,不曾注意在自己背后,那一双越来越深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