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眼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钱乌喜欢珂雪娴,这很显然,估计在座的几个人都不蠢,不然也不会有意无意让两个人坐在一起。
“其实早有征兆的。”钱乌忽然说,他转着易拉罐的手停了下来,“你去年冬天总叫我出来喝酒,在酒吧里喝闷酒,老不爱说话,问你怎么了,就说‘王曼又没接电话’。”他笑了笑,看向珂雪娴,“那时候就觉得,你们俩这感情,怕是撑得有点累。”
钱乌借着夜色的掩饰,手按在珂雪娴旁边的地上,暴露出隐晦的占有欲。
我移开视线,看向珂雪娴。
珂雪娴没反驳,只是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瓶身外壁凝着水珠,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滑,滴在裤脚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累是真的累,”她轻声说,“有时候对着手机屏幕哭,哭完了还得笑着跟她说‘我没事’,时间长了,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分了也好。”钱乌的声音很温和,“总比耗着强。”
珂雪娴忽然转头看他,眼睛在火光里亮晶晶的,嘴角慢慢翘起来,露出点以前没见过的释然:“你倒是会安慰人。”
风还在刮,星星还在闪,火堆里的木柴渐渐烧成了红炭。钱乌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手里的易拉罐转得更快了些。我忽然觉得,望月山的风再大,好像也吹不散这火堆边悄悄漫开来的暖意。
天色已经暗透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看天上”,大家都抬起头——一轮圆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辉洒满大地,星星多得像是被人随手撒了一把碎钻,密密麻麻,亮得晃眼。
虫鸣和篝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听说附近有个天然温泉,要不要一起去?”萧阳搓着手,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大家都应和着,收拾了东西准备动身。
我准备回到帐篷收拾东西,就在这时,珂雪娴忽然朝我走了过来。
她刚从溪边洗了脸,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润,借着月光能看到她白皙皮肤上的水珠。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她快步上前拦住。
下一秒,她伸手,轻轻抄起我垂落在脸颊边的一缕黑发。她的指腹带着刚碰过水的温热,擦过我因为傍晚起风而沾了点湿气的脸蛋,那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皮肤。
我僵在原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这山间的气息格格不入。
她的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没有星光的夜空,完全看不出情绪。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传来的谈笑声隐隐约约飘过来。
然后,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很低,很轻,像一片羽毛飘在风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鸥。”她叫我的名字,尾音微微拖长,“你真的这么自甘下贱?”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血液好像瞬间冲上头顶,我往后退,蹲在地上,躲避她的视线。
“怎么不敢看我?怕乔羽不高兴?”她退到帐篷边,拧开矿泉水瓶喝水,喉结动得特别沉,脖子侧面的青筋鼓了鼓,又很快下去了,就像一根被悄悄拉紧又松开的绳子。
“别自作多情了,她真喜欢你,今晚怎么都不理你?”冲锋衣的袖子卷到胳膊肘,小臂上淡淡的青筋隐隐在动,不是使劲的样子,倒像是有股气憋在肉里,没地方散开。
我摇头:“她今天应该是不太舒服。”
“自欺欺人。”她个子挺高,站在帐篷口把那儿挡住了,眼神低低的,只有眼睫毛在火光里抖得厉害,好像怕人看见她眼里藏着的东西。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头都白了,指关节顶着塑料瓶身,发出一点点几乎听不见的挤压声,就像把没说出来的话死死咬在嘴里。之前那种让人不敢靠近的警惕,早就变成了绷得紧紧的忍耐,看着挺平静的,其实就像拉满了的弓,弦在暗地里抖得厉害,可她就是死死攥着,不肯松一点劲。
我有点紧张地整理着东西。
她举着瓶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乔羽冷落你五年,你就这么死性不改?”
篝火的光在她脸上跳,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深眼里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嘲讽像淬了冰的碎片,愤怒烧得火苗似的,还有一些……我不敢细想的、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怒火。
“这么多年,你像条狗似的跟在她身后,”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却还有点尖锐,“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她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裹着山上的寒气砸过来,明明音量放轻了,却比高声质问更让人脊背发僵。
风卷着火星子掠过,把她的话撕得支离破碎,却字字像针,扎得人耳膜发疼。
空气里忽然漫开一缕极淡的雪松味,起初像山风卷过松林时带的清冽,转瞬就变了质地——冷意陡然沉下去,裹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无形的网从珂雪娴周身漫开。
我后颈的皮肤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那雪松味越来越浓,不是温和的草木气,是带着棱角的寒,刮得人呼吸都滞了半拍。它顺着风缠过来,贴着皮肤往骨缝里钻,明明没有实体,却像有双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逼得人下意识想往后缩。
珂雪娴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没动,可那泄露的信息素已经像蓄满力的冰棱,悬在半空,带着无声的怒火。火堆的热度仿佛都被这股气息压下去了,连跳跃的火光都显得瑟缩,我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撞着血管的声音,在这无声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我一个beta,对信息素有些敏感,这太可笑了。
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
恰在这时,钱乌从火堆那头绕过来,脚步轻快地停在珂雪娴身边。他似乎没察觉空气里那股紧绷的寒意,只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声音带着笑:“刚听奎暮说热水快烧好了,去接点?”
珂雪娴捏着瓶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松了松,空气里那缕迫人的雪松味像被风掐断似的,陡然淡了下去。她没看我,只对着钱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任由他半拉着胳膊往篝火那边走。
两人的身影融进跳动的火光里,钱乌还在说着什么,珂雪娴的侧脸绷着,却没再回头。我望着他们走远,后颈那层被信息素冻住似的紧绷感才慢慢散开,手心竟沁出了层薄汗。
还好,她没有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