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钻石与晴空之下 第13章 唯一的你和我

秋风吹走了夏日的酷热，训练场上的内容也随之深化。

“御幸，你的接球技术已经足够扎实了。”教练指着场上风格各异的队友，“但现在，你要学的不是‘接球’，是‘读人’。每个投手都是不同的武器，你要学会如何发挥他们最大的威力。”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使御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与一槻的磨合，那些观察她状态、引导她情绪的本能，其核心就是“读人”。而现在，他需要将这种本能，变成一种可以用于解读场上任何人的武器。

在一场普通的队内对抗赛里，御幸被分到了B队，队里的先发投手是小岛——那个球速不错，但情绪容易波动的二年级生。

第一局，小岛的直球虽然有力，但全都集中在好球带正中，被A队接连打出安打。御幸蹲在本垒板后，清晰地感受到投手丘上传来的焦躁。在小岛又投出一颗红中球被打穿后，御幸叫了暂停，跑上投手丘。

小岛以为会听到指责，有些不安，却听见御幸用平稳的语气说：“喂，小岛，你看到没有？那个打者，每次你投直球前他的脚都会往前多挪半只脚。”

小岛愣了，抬起头。

“他在等你的直球。”御幸指了指本垒板，“下一球，投一颗看起来像坏球的外角低球，他一定会忍不住出棒。敢投吗？”

回到本垒，御幸将手套放到了好球带边缘极低的位置。

小岛冷静下来，用尽全力投出。

“Strike！”

下一棒打者上场，是左打，且垒上有人。御幸在蹲下前，目光扫过内野，他看向二垒手和游击手，右手在膝盖外侧快速而隐蔽地向左划了一下。

两位内野手心领神会，站位向二垒方向微微靠拢。

打者击出一颗强劲的二垒方向平飞球，因为阵型的微调，游击手恰好移动到位，轻松接杀，并迅速传向一垒完成双杀！

整个守备行云流水。

场边的教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夏天的训练使他的引导与守备越发熟练了。

下场后，一槻跑到御幸身边：“一也，你刚才向内野比的手势好像魔法！”

御幸露出一副不要太大惊小怪的表情，淡淡地说：“只是棒球而已。”他看向还在进行打击训练的其他人，想着稍微关心一下搭档的打击，刚欲开口，这位搭档就心有灵犀的站上打击区，深吸一口气。

“砰！”

一槻对着刚吹好的红色气球，像握短棒那样用手掌侧面猛地一击，气球“咻——”地划破空气，软绵绵地落在教室的废纸篓旁。

“一槻同学！”小林班长双手叉腰，故作生气地跺脚，“现在是玩的时候吗！明天就是学习发表会了！”

一槻“嗖”地把手背到身后，老老实实坐回去吹下一个。只是每吹完，她还是忍不住将气球抛起，“砰”地轻轻一击，悄悄瞄准远处的目标。

御幸正踩着椅子挂装饰，低头看见这幕，脸上是混合着无奈和“真拿你没办法”的习惯。

黑板上，美术好的同学正画着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标题和地图，几个女孩小心翼翼地往窗户上贴枫叶和银杏叶的剪纸，课桌被推到墙角，堆满了手工作品和调查报告。

风潜入教室，吹乱在地上的气球，掀起报告的封面，一槻写的是蝴蝶和瓢虫的飞行路线的调查，御幸则在计算最适合投捕练习距离的角落，班长和同桌一本正经制作公园地图与设施使用规则。

而这本报告的标题是《我们最爱的公园一角》。

这时，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哇，是桂花的香味。”

那股甜美、幽微而又带着一丝暖意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教室中，它不张扬，却让每个人都真切地感受到：“啊，这就是努力的、美好的秋天啊。”

放学后的训练间隙，御幸看着场外稀疏的家长，忽然问：“一槻，你外公外婆好像很少来看你训练？”

一槻正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地喝水，闻言放下瓶子，用袖子擦了擦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因为我现在还很菜啊。这时候，外公去下棋，外婆和小姐妹们一起聚会，不是更好吗？”说完，她像是想到什么，笑得阳光开朗：“等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真正地赢下一场重要的比赛，再让他们来看！”

他难得被她噎了一下，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突然这么有自知之明？

但，一起赢一场比赛，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当外公外婆还在享受各自的欢快时光时，在漫天飞舞的金黄银杏雨中，训练场的观众里多了一位娇小的身影。

这天训练结束，御幸收拾好器材，抬头看见一槻正和场外一个黑发齐肩的女孩说话，那个女孩安静地微笑着，一槻则比划着，表情是御幸从未见过的放松和纯粹的开心。

他在学校每天都能见到她和同学聊天，那时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谈论内容，通常是漫画或者某个游戏的兴奋和侃侃而谈，但此刻，她眼睛里的笑意是直接流向对面那个女孩的。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御幸的脑海：这家伙人缘很好，但这个女孩一定是她的好朋友，是不同于班上其他同学的、特别的存在。

他看向放在自己手套边的棒球笔记，那是一本巴掌大的、封面印着棒球图案的笔记本，还别着一支头上有小熊橡皮的短铅笔，这是一槻今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里面是空白的横线页，非常适合快速记录，虽然小熊铅笔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这时，另一个发现让他自己都愣住了。

那个笑意直接流向对方的表情——他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是那样看着他的。

在榊一槻的世界里，这个女孩是她的朋友。

而他，御幸一也，也是。

回家的路上，一槻叽叽喳喳：“今天来看我训练的是七海！就是上次跟我在图书馆抢《凡尔赛玫瑰》的那个！”

御幸想起来了，之前确实听她提过在图书馆遇到了一个“不打不相识”的女孩，当然是一槻单方面的“打”，对面女孩在她的描述里一直都很温和，最后两人一起看完了漫画，还发现双方长辈是旧识。

“她看了我们一个星期的训练哦！她说我投球好酷！还说一也你接球的样子超帅的！”

“...笨蛋，专心看路。”

随着叶子逐渐掉光，温度越来越低，少棒队的训练也越来越有针对性。御幸在训练中需要更多地去接其他投手的球，而一槻在强化打击练习，有时候由其他捕手来接她的球。

休息时，看着一也和其他投手沟通，一槻想到了七海。

在她们相识后，每个月都会约在一起玩，地点通常是图书馆，或者七海家充满颜料香味的画室。七海会教一槻调色，虽然一槻总是把颜色混得一团糟，但她会认真分析：“根据三原色原理，理论上应该能调出更纯净的紫色。”

七海则会笑着指正：“但有时候，意外才会产生最美的颜色哦。”而二年级作文的那个周末，她满心欢喜的将作文本带给七海看，自豪地复述老师的夸奖。

星野七海翻开作文本，自此知道了御幸一也，一槻的搭档，是个捕手。她被一槻的直白表达惊叹，但又觉得这很正常，因为一槻是一个在跟她抢漫画时会直接说出“是我先看到的！”，又能在看漫画时突然说“七海你的头发好软好香”，这样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女孩。

七海笑着打趣道：“写进作文里的一定是最好的朋友吧，那我呢？我会吃醋的哦！”

一槻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一也是好朋友，七海也是好朋友。那“最好”的朋友，只能有一个吗？

就像投手丘上的投手，也只能有一个吗？

回家的路上，一槻罕见地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一也，你是我的好朋友。”一副宣布重大事项的语气。

“...哦。”御幸内心：这事不是你早就单方面认定了吗？虽然现在也确实如此了。

“但是！”她突然转身，严肃地挡在他面前，“我不会要求当你‘唯一’的好朋友！”

御幸这下真的愣住了：“...哈？”这笨蛋又在说什么怪话？

“就是...就是...”她手舞足蹈地组织语言，“就像...就像球队里有先发和替补，但他们都是重要的队员！七海是我的新朋友，你是我最开始的朋友！你们都是！”

她努力想把那种复杂的感受说出来：“我来到你的世界，不是为了不让你和别人玩，你也可以去交很多很多好朋友！我不会生气的！因为...”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蓝色的眼睛澄澈地看着他，语气忽然变得很安静、很认真：“我们是自由的。就算你有一百个好朋友，一也也还是只有一个，就像...就像球场上只有一个投手丘一样，所以，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唯一的一也。”

她说的非常认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也会努力练习，在比赛里一次又一次将棒球投向你的手套，我们一起赢。”

御幸停下脚步，脚下是厚厚的、已经变得干脆的金黄色落叶，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沙沙”的声响。他其实不在乎最好的朋友这些，班上同学因为对方作文里没有写自己而不开心的也有。他看着身旁这个金发笨蛋，她总是能用最简单的逻辑，说出最不像这个年龄的思考。

他有些动容，笑着说：好。

你也是唯一的榊一槻。

作为你的搭档，我们一起赢。

而御幸那只有他本人和老师看过的作文本上，只有寥寥几行：我的好朋友是榊一槻。她是个笨蛋，很吵，吃饭快，总说些奇怪的话，而且完全不会打棒球。但是，她每天都在努力练习，现在她的球已经能投到我手套放的位置了。虽然她还是有点吵，不过，和她一起打棒球...感觉还不错。

老师看着两篇互写对方的文章，在办公室里笑出了声。

新年前夜，西光寺的钟声回荡在寒冷的空气里。

御幸父亲和御幸，与一槻及她的外公外婆在人群中相遇，两家长辈熟稔地寒暄着。

“新的一年，也请多多关照我们家一也。”

“彼此彼此，一槻才是受照顾了。”

御幸和一槻相视一笑，跟着家人走向许愿的地方。她没有问他许了什么愿，他也没有问她，但他们都相信，彼此的愿望里一定有一部分是重合的——

关于棒球，关于投手丘与本垒板，关于下一个春夏秋冬。

他们的相遇是棒球，但他们的生活，不只有棒球。

二年级，就这样在钟声里，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