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关联?”宋岱重复着这几个字,却并不明白其中原因。
“是,以权谋私案,往往是窝案,只要人第一次知道了滥用权力的好处,那行事就离不开此一道了。”
宋岱不太知道以权谋私的案子都是什么模样,但是辛玄后面说的话还是很好理解的,“就像在部落里生存,哪怕遇上比我们强的拒绝不了要求也不能显得太软弱,不然以后的要求就会更过分。”
“是的,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徭役案的主谋胆子很大,敢在朝廷徭役上做手脚,而这么大的事还需要有手下帮忙,如此由上至下,一地吏治风气便坏了,而这些只知私利的官员自会臭味相投,彼此勾结,只要愿意查,把这些违法乱纪之举勾连起来,最上层的保护伞总会在某些地方显露出异常。”
宋岱撑着脑袋听辛玄分析,如此抽丝剥茧好像面前完全无处着手的案件也不难了,“你那几年跟老师在姑臧办了不少案子吗?难怪顾章在天水都知道你辛微之能掐会算的。”
“主要还是读书,老师那六百石的官职也就是为了安抚凉州士人,他年纪大了也不参与什么实务,我就跟着一起整理些书籍文稿。不过老师毕竟是凉州人,又有些威望,总有些人事官司会请他出面断一断,我也就帮忙打打下手。”
宋岱看得出来他是不好意思自夸,也不为难他,“总归你经验更多些,接下来该做什么,让我听听你的指挥。”
“如今战事渐渐平稳,今天裁新衣也能看出来城里的世家大族们不受影响,等我拜访一下上封的熟人要两张帖子来,我们找个热闹些的年轻人宴会也去凑凑热闹。”
这种少男少女汇集的场合,就隐含了年轻男女彼此相看的意味,宋岱故作夸张地嗔怪着,“要带我去会不会耽误你与年轻小娘子们相看?”
若要论起做怨妇,辛玄可不服输,他比宋岱更别扭地开口,“你都说了是我家妹妹,要怎么耽误我相看。”
宋岱没想到前天晚上随口应付的身份,辛玄还如此在意,自己调侃不成还反被抱怨,只能无奈安抚,“我都同意了,换你起的名字,以后肯定不在别的男的面前说是你妹妹。”
免得辛玄继续谈论这事,宋岱赶忙转换话题,“这案子不应该查州郡里的实职官员吗?从一帮没结婚的小孩身上能查到什么?”
辛玄倒也没那么不安,偶尔为之是情趣,但是反复在意就太没有风度了,于是也从善如流地解释起自己的想法,“首先我们无官无职不方便查官员,其次没有入仕经验的年轻人更好查,最后则是我对顾翼一案的一些猜测。”
“他家的金银不值得叛军图谋,那就值得世家大族惦记吗?如果是为了顾恺之的画,那既然想好了嫁祸给叛军,那为什么要画的信件在乱军被破后才送到?顾翼会接触到什么人,而什么人又会对他下手呢?”
宋岱听着辛玄提出的几个问题,也细思起其中表现出来的蹊跷之处,“我明白了,你是觉得顾翼这件事的主谋相对不成熟,而且知道顾家藏有顾恺之画的时间很晚。”
“是,顾章给出的线索主要是城中喜好书画并了解顾家藏画的老人,但我想,如果要解释此案中的特别之处,那么主犯更可能是,在乱军被破,城中进出便利很多后,出城见到了被藏匿关押的顾翼,并从中得知顾家还藏有顾恺之《斫琴图》的人。而且他应该有一定的书画素养,也许顾翼失踪前拿走顾老的画就是与此人同赏。如此就还有一点,他家的庄子离顾家的庄子并不远,顾翼认为自己只是临时拿画,很快就回,正巧上封城进出不方便,也就没有向管家多解释,也没有给家中长辈留信。”
宋岱听着这个故事把之前辛玄提出的疑问一一填补,不由连连点头,“听你这么将一切串联起来,感觉完全不像猜的,好像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因为这是我推演出来相对合理的一种猜测,自然听起来像真的,实际上发生的事情也许反而并不如此前后皆有联系。”说到这里辛玄也长叹一口气,“你看顾家情形,顾节从来没想过自己最让人放心的哥哥会发疯杀了父亲,顾章也想不到自己不关心俗务的弟弟喝点酒就拿走了画,不与嫌疑人接触看看就看不到他们的异常。”
听辛玄说他也只是猜测,宋岱也大胆起来,“这么来说,如果不是一开始就为了顾家的钱财和画,那么就是此人与他有仇,会不会是因为是情敌?”
“我也是刚才受了启发,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所以我们去看看年轻人的热闹。”辛玄从昨晚就在反复分析顾翼案中可能的动机,“我之前考虑过,顾翼出门是为了求学,其实也是为了求官,会不会在这件事上与人有了利益冲突,但是顾家只求入仕,要求也不高,这样的职位又不像汉时推举秀才茂才,一地能推举的名额实在有限,现在大魏官吏还是很缺少读书人的,竞争不应当如此激烈。”
“那你说,顾翼还活着吗?”
辛玄摇摇头,“不知道,但很可能死了吧。”
辛玄无法推测顾翼是在什么情况下透露了家中还有一副顾恺之的画作,是不是把这视作救自己一命的筹码。但对于失去价值的人,凶手有什么留着他性命的必要呢?
在细细琢磨索要顾恺之画的时间点之后,辛玄甚至发觉,他需要一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什么顾翼会活到乱军被破之后。
正是刚才听宋岱说起各家后宅因为战事门户紧闭,他才想到,如果这是一个年轻人,进了城便不再方便出城,而他留在城外的手下难以决定是否杀人,这种事也不方便送信,似乎就将这些疑点解释得更加合理。
“那还不如因为前程被阻听起来合理,如果只是因为一些情爱之事就引出顾家这桩桩件件,那实在是太惨了。”
“是啊,这种失序的行为带来的不良后果总是很大,杀一个人并不是只有一个死去,而是一个家庭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家庭成员。”
看着辛玄又开始忧国忧民,由眼前小事发散到治世的大道理,宋岱赶紧止住他的话头,“你真的不准备做官吗?像你这样的肯定能做个好官吧!”
“好官?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和其光,同其尘。像我这样管不了自己说话的人,还是过些闲散日子比较好。”
“但是如果这事查出来些眉目,我们要怎么揭发这事呢?不做官没有权力确实是不好办事的。”宋岱同新安村的妇孺们承诺时只凭着一腔正气和一股子蛮力,想着大不了杀了人就跑,但是看着辛玄一步步谋划,想要调查案件,还想过把一地的上下官员都调查出来,她才发现入局之后这一案件并不好解决。
“这个好解决,如果那位陇西公之女与此事无关,让她解决就好,如果她有问题……”说到这里,辛玄顿了顿,似乎想到了很有趣的事,又开始卖关子,“你知道前任秦州刺史意图谋反是如何伏法的吗?”
“不知道,我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宋岱回答地十分坦诚,“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在秦州不能相信任何官员。”
“是啊,所以我觉得这位前仇池王秦州刺史的案例很好借鉴,河间公拓跋齐得到密报,知道他要谋反,就骗他朝廷有诏书要宣读,等杨保宗出来,就让左右把人挟持上马,快马加鞭送到平城,到了平城就被陛下下诏给诛杀了。”
宋岱听着这粗暴的处理方式,惊讶地嘴巴微张,“从秦州一路送到平城?”
“他意图反叛时应该是被支持复国仇池后,所以准确来说是从仇池一路送到平城吧。”
“额……倒也确实是鲜卑人能做出来的事吧。”宋岱想想故事里的主人公,也觉得合理了些,“我们虽然能力更差一些,但是也只用把人送到长安。陛下还在长安平盖吴之乱可真是太好了。”
辛玄安慰她,“没事,陇西公人常年在平城,干涉西北的可能性非常小,我那也只是故意激将想要借力。只要安乐乡主愿意查这个案子,我们查点线索,其余的都可以让她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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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老师的原型去世年份是440年,但是为了艺术创作塞进来一些剧情拖拖拉拉地一直到446年开春才开始剧情,这样在姑臧的时间由439年起也就拉长了一点到约442年,为了模糊这个定位我一直没有直接使用老师的名字,可能也没人在意,但是想起来了解释一下,也免得自己记不清自己设定的时间线。
注:
1. 《道德经》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忿,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聪明的人不说话,说话的人不聪明。堵塞嗜欲的孔窍,关闭嗜欲的门径,挫掉锋芒,消除纷争,收敛光芒,混同尘世,这就叫做玄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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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言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