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岱没想到辛玄几句间就要请这道士去喝茶,但她知道辛玄不会无的放矢,便招呼过小静进来一起看,测量身体数据、商量要做几件什么样的衣服。
似乎也没等多久,辛玄也就回来了,宋岱拿过手边的料子给他看,“这素色的纱罗虽然太简单,但是做来在家里穿应该很舒服,你觉得这颜色怎么样?”
听着燕燕说到家里,辛玄就又是忍不住想到更多,不由希望眼前这桩桩件件可能有所牵连的案件都快速解决,他好带着燕燕再去别处游玩,可别再陷在这一滩泥潭之中。
只是他更清楚知道,自己和燕燕都不是能眼看着一切却神都不做的人。
尽管这世道他们帮不到的人太多,但是如果人能视眼前的苦难也做无物,那实在枉学圣贤。
刚给宋岱量了体的阿红,打小混在店铺里,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个卖货的行家了,此刻面对再进来的男客,也小嘴叭叭不停介绍着自家的布料,“看看咱家这布,这石榴红艳而不俗,这竹青色清雅不媚。要说这染法,我家绝对是天水一绝,真要在这上封城做不了生意,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去蜀中,我们也有自信靠这门家传手艺立足。”
辛玄笑着听小姑娘介绍,也挑好了布料去量体。
宋岱听着小姑娘摇头晃脑的模样就觉得可爱,好奇问她,“你这些词都从哪里学来的,家里人让你读书吗?”
阿红语气大人一般,但动作还是摇来晃去,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孩子,“哪能啊,我们自家织布染布忙着呢,这些从小就得学,咱女孩子读了书也没用。”
女孩子读书没用,宋岱听很多人说过,但是自己的母亲读书,辛玄的母亲也读书,她们正是因为都读书才能聊到一处,成为朋友。
所以在辛母还在的时候,宋岱从来没听过这话。
而她至今也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这么多,只是在外听得多了,她也就不再与旁人多言了。
宋岱揉了揉阿红头上的小揪揪,换了个话题,“那你应该很懂织布和染料咯,这些我还真没有细致了解过呢!你家的这布染出来的颜色确实是独一档的。”
小阿红先是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但很快又警惕地说,“你别以为夸一夸我就会大意告诉你我家染料的秘方哦。”
“哈哈,好,我不问这个,我们聊点别的?”
“唉,我这,不是专门陪人聊天的,我也不知道咱们还能聊点啥啊。”
小朋友苦恼的模样也看着可爱,年纪可能差不了太多,但跟家里那个看起来性子成熟的采萍完全不是一种类型,让宋岱逗起来感觉十分新鲜。
宋岱拿着辛玄从茶馆带回来的茶点给小阿红分享,“那就不聊了,咱们吃东西。”
小阿红没接,而是突然看了看周围,着急拍手,“啊,是啊,我没给你们倒茶。等等嗷,我这就去烧水。”
给辛玄刚量完数据的掌柜的赶忙跑出来拦住她,“哎呦,我的小红姐儿,你也不看看现在烧水,等你把茶端出来要到什么时候了!”
小孩子还是听不太懂大人的话,听到掌柜的话先是赶紧解释这可不是她的错,“但是是爹你说了没客不用烧水的吖,可不能怪我。”
“不是怪你,是不用去烧水了,没看见客人都要走了吗?”
“啊?不是还要跟我聊天吗?”小阿红回过头不舍地看着宋岱手里的茶点,“是我刚才没聊好吗?”
小孩的视线落点太明显了,众人都看得出来,于是又引得几个大人笑了起来,宋岱还当着小女孩那渴望的小眼神把手里那块茶点塞进了嘴里。
掌柜的转过自家闺女的脑袋,不想让她露出这不值钱的模样,“没有,咱这店又不是开着陪人聊天的,客人定好衣服肯定就走了啊。”
“也是哦。”
宋岱看着小姑娘与父亲言语,被逗得直发笑,把辛玄买来的茶点留在了店里送给了小阿红,便拉着人去茶馆再买些自己吃。
只是走出店铺后两人面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等坐进茶馆里,还未等茶水送上来,宋岱已经是一脸严肃了。
“世人皆说商贾富裕,我看这当官才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买卖,什么本钱都不用,只用找找借口,商人们想送钱都还需找上关系排着队呢!”宋岱说到这里就更觉生气,“朝廷难道不给他们发钱吗?”
说到如今朝廷财政上的弊端,辛玄也觉不好,“毕竟现在官员俸禄来源就是赏赐和从民间自取*,便是有一些处事不当的,但说起来也是人人都这么做。”
“所以就处处有人反。”
这时店家敲门送上茶点和茶水,宋岱给自己灌了一口热水,也停了言语,吃喝上两口,等跑堂的离开才继续。
“其实治下有乱民也不见得是坏事,只要不遇上盖吴反叛那种格外厉害的,能死上一个镇将,想我们也是喜欢打仗的,打仗就有缴获,打赢了还有赏赐,一下子就富裕起来了。”
“只是这种事总归是有风险的。”前日往当亭的时候,他们路遇匪兵,辛玄也见到了宋岱持着双戟在乱阵中冲杀,既是知她骁勇,也是担心她大胆。
心中考量,比起送账本时两人又亲近了许多,辛玄索性便与她直言起那夜土匪寨之事。“咱家里既然有钱花,以后就别再去做些冒险之事了,你若是给舅舅他们写信,也可以捎带些金银回去,这战场上收获多但也实在危险。”
辛玄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是宋岱这些日子看辛玄探案,尤其时昨夜居然只凭一点异样就接连牵扯出顾家的丢画案、杀人案与如今悬而未定的一桩失踪案,她便知道自己之前想瞒的事怕是瞒不过眼前人。
她略有尴尬地眨眨眼睛,“想来你应该是猜出之前的事了,我之前是出去抢了一个土匪寨。”
“是去武山之前那一夜吗?”
宋岱看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悻悻开口,“是。”
两人未坦白前,辛玄想过很多,想着一定要好好问问她,那般大的山寨,她带着手下那十几人怎么敢去,可知这是如何冒险,但是此刻看着燕燕活泼的模样,他又不太想说这些扫兴的话。
最后突然想到一点又笑了起来,“我那天去送书帖,还担心打扰你休息,现在看来,那时候你回没回来都难说。”
宋岱一直很担心被问些细节,是关心,但也难免让她觉得被管束着并不自在,现在听到辛玄只是与她玩笑,大大松了一口气,也笑着跟他说,“那你说错了,你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好回来,怕被你发现,躲在房顶上不敢出声。倒是你那天喝醉了实在好笑,居然一言不发,看来我之前说你酒量不好是冤枉你了,那时候话那么多,肯定还是不够醉。”
辛玄见着终于找到了给自己正名的机会,赶忙解释起来,“自然,初见那天我只是没吃东西才稍显孟浪了,后来你就不舍得给我好酒喝了,从来也没有喝醉。”
“如今在秦州州治,时间也正好,等明儿让采萍出去打听下,有没有新酿的春酒。”
辛玄明知道答案,但还要笑着问,“余可同饮否?”
“当然可以,不然你不知还要说多久我小气呢!”
两人闲谈几句轻松之事,话题又渐渐回到正事上。
“你刚才与那道士来这茶馆说了些什么?”
“因为我算了一下,他用两枚铜钱的正反两面来模拟大衍卜筮是不对了,所以跟他探讨了一下,以三枚铜钱来替代会不会更接近于易经中的卜卦方式。”
宋岱迷茫地看着辛玄,原来辛玄不喝醉讲话也可以是让人完全听不懂的,明明感觉两个人还挺有默契的,这就是读不读书的差别吗?
“嗯……这个扔铜钱,扔两枚和扔三枚有什么区别呢?”
“比如扔三枚铜钱最终结果是八种可能,那么道士就可以拿来说这代表着八卦的八种结果。”辛玄自以为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但他看燕燕应该是真没听懂。
这也不奇怪,易经讲得晦涩,很多人都不会太早读这门,燕燕又一向不喜欢这些经学文章,他就是想着不好解释才讲了个笑话,但似乎并不好笑。
宋岱则是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问辛玄,“三枚铜钱能掷出来八种结果?没这么多吧,两枚铜钱不就只能掷出来三种结果,多一枚怎么多出了这么多种结果。”
辛玄拿起面前的茶点翻转了一下,“你看这一块茶点有正反两面两种结果,所以两枚茶点就有四种结果,只是如果使用一样恶铜钱,那么一正一反和一反一正看起来是一样的。”
这样一举例,宋岱也反应过来了,之前实在是只在脑中模拟没有想明白,“那么三枚一样的铜钱,掷出的八种结果其实也是有好几种是一样的。”
“对,实际上可以看作全反、全正、一正两反、一反两正四种结果,正好可以对应大衍筮法算出的6、7、8、9四种可能。”
宋岱好像明白了三枚和两枚的区别,“也就是说,两枚铜钱掷出的四种结果只能分辨出来三种,所以不足以表示这个结果吗?”
“不止如此,大衍筮法中每一爻本就需三变,每一变中去四去八的概率各半,与铜钱正反相合,取三枚铜钱代三变,如此取6取9的概率各为八中取一,取7和8的概率则为八中取三,如此亦是相合的。”
“嗯……”宋岱看看外面正高的日头,感觉现在应该是午睡的时间了,不然为什么自己这么困呢?
注:
1.
北魏孝文帝改革前官员没有正常规定的稳定俸禄获取途径,要么靠赏要么靠抢,但是官员是军政一体,各地也经常打仗,官员怎么也不至于付费上班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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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扔个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