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宋凌提着一个小木桶,不远不近地缀在宋云身后,看着他蹦蹦跳跳地往张婶家去。
宋云此时正得意着呢,刚刚去给林爷爷送鱼,林爷爷又将他好一番夸,他高兴地揉了一把身旁大灰的大脑袋,摇头晃脑高兴着,我可真是个厉害的“小小宋太公”!
他现在要跟爹爹去给张婶婶送鱼,爹爹不会针线活,张婶婶可是给他做了好多套新衣服,还有他的搭裢小包!
张婶婶家在村子里面,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宋云伸手在门上拍了拍,大灰也跟着“汪汪”叫门。
“来了来了。”一听着熟悉的动静,在院子里收拾的张婶顿时笑了开来,她放下手中的扫帚,上前去开了门。
果然,门外是云哥儿大灰和站在后面的凌哥儿,她笑着将几人迎进门。
宋凌将手里的桶递给张婶,“张婶,您看,这时云哥儿和大灰抓的鱼。今日一早,云哥儿就闹着要给您送来。”
“哎哟,这么大的鱼,我们云哥儿可真厉害!”张婶往桶里一看,顿时惊叹出声,还顺手摸了下大灰的脑袋,“大灰也真厉害!”
如今大灰已经完全成年,坐着都能到她腰间高,一眼看去皮毛油光水亮的,十分威风,一看就知道养得极好,她就知道把大灰送给凌哥儿他们养没做错!
宋云一听,小胸膛挺地更高了,见状宋凌觑向他,故意开口道:“张婶您可不知道,云哥儿为了这几条大鱼昨日的大字都还没练呢,今日可都要给补回来。”
宋云胸口的那团气顿时消散,整个人变得蔫哒哒的,有些哀怨地看着爹爹。
宋凌却双手抱胸,头偏过去就是不看他,“昨日是谁答应我的今日要补回来的,不会是有人说话不算数吧。”
张婶看着这父子俩的模样,笑得更是开怀。当初得知凌哥儿会识字,他们一家都很震惊,甚至后来晓妮跟绣坊掌柜签供货的契书,他们都请凌哥儿给确认了一番才放心。
这本就是件好事,他们也不愿吵嚷得村里都知道平白招人眼红,但是不请人替晓妮把把关他们夫妻俩也不放心。
也是知道凌哥儿的为人,才请他来参考,后面证明他们果然没有信错人,她家晓妮和镇上绣坊的合作,村里就没有第三家人知道。
凌哥儿这么督促云哥儿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识字,这其中的苦心他们也明白,云哥儿一个小哥儿,还患有失语症,足以见未来的处境有多艰难。
再加上云哥儿如此活泼可爱,这般看着更让人心疼,他们夫妻俩也曾建议凌哥儿带云哥儿去县城找大夫诊断看看。他们也不是不相信林大夫的医术,只是各有各的治法,或许就有别的法子能治呢。
只是每次提起,凌哥儿便说要等攒些银子再去,他们也知道凌哥儿不是这种舍不得银子的人,或许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隐情,只得先作罢了。
现下看凌哥儿这般督促云哥儿习字,更是十分难得,在村里一个小子识字都十分难得,更别说是让一个哥儿读书识字了。
因为束脩昂贵大多数农家人都难以负担,即使负担得起束脩,笔墨纸砚又将是一笔巨大的花费,这还是开蒙,更别说后来科考的费用,那可是不得了的银钱。
一般农家人一年四季在地里头刨食,得来的能够一家人的吃穿嚼用,再有一点余钱就已经是殷实人家了,送自家孩子去读书,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偏偏云哥儿一个小哥,凌哥儿却舍得给他读书识字,那些笔墨纸砚可是都备得足足的,甚至云哥儿都还有自己的小书房,这在村子里简直就是独一份的上心。
张婶慈爱地对云哥儿说道:“云哥儿可别嫌婶婶我唠叨,读书这事上可偷不得懒,能有读书识字可是顶顶厉害的事!”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带上一些感慨,轻轻摸了下宋云的发顶,“等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能够读书识字是多有幸运的一件事。”
宋云听话的点点头,他可清楚着呢,他也要成为跟爹爹一样会读书识字的厉害小哥儿!
一番寒暄结束后,宋凌看着日头不早了,准备趁太阳还不晒时带着宋云回家,张婶自然要将父子二人送出门。
只是三人刚出门,就见一伙人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从门前经过,不知为何,看到这群人,宋凌心中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张婶动作麻利地一手一个将呆住的父子二字拽进门,“唰”一声将门板重重关上,甚至还将上了门闩。
做完这一番,才伸手拍了拍胸口,重重地土出一口气,“哎哟,这群煞神怎么到村子里来了!吓死老娘我了!”
宋凌心中的不安感更甚,他故作平静开头,“张婶,那群人是什么人?”
张婶却没有立刻解答,她故作干渴地咳了两声,“哎哟,刚刚说了那么久的话,我都有些渴了,凌哥儿,你渴不渴啊?”
宋凌顿时明白张婶的用意,也故作难受说道:“我也有些渴了,咳咳。”
张婶温声对宋云道:“云哥儿,乖,去给爹爹和婶婶冲两碗糖水出来好吗?”
宋云有些疑惑,张婶婶怎么不说了,但是张婶婶和爹爹现在很渴想喝糖水,他便听话地去了。
待到宋云的身影进入灶屋,张婶才压低声音对宋凌说道:“凌哥儿,你知道咱们安南县富贵坊不?”
宋凌的心中咯噔一声,却还是强作镇定道:“张婶,那是做什么的?这名字听起来,来头有些大啊。”
“那可是镇上最大的赌坊,之前为了讨债,逼良为娼的事可没少干!刚刚那个领头的人,脸上有刀疤的那个,看到没?”
“曾经桂娘和她家男人,去小溪村探望桂娘妹妹,不知道是怎么招惹他了,将桂娘她男人好一顿毒打!在床上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才见好!”
“我跟你说,你先别出门了!等我家老头回来了,让他送你和云哥儿回去,你们两个小哥儿,又是年轻貌美的,还是别去这等煞神眼底下招眼为好!”
宋凌心中巨震,这几年风平浪静的生活还是让他麻痹大意了,竟然让云哥儿出现在了富贵坊的人面前!但他还是挤出勉强的笑:“谢谢张婶,我就说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感觉来村子里也不像是好事的样子。”
张婶以为宋凌是被她的话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拉住宋凌的手安慰到,“凌哥儿你也别怕!这群人多半是去村子那头找田赖子的!呸!整日里偷鸡摸狗,好的一样不沾,吃喝嫖赌各个都占齐了!现在还将这群煞神给招到村子里来!”
只是他们二人不知,刚刚气势汹汹经过张婶家的那群人,在走出十步远时,领头那个顿住了脚步,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看到紧闭的门板。
他身后跟着小弟,殷勤问道:“大哥,怎么了?”
被叫做大哥的人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初王田贵说的他那个标致的小哥儿,“刘爷,您是不知,我家那个小东西,长得那可是标志极了,特别是那眉间的小痣,就跟那话本子里的仙童一样!一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结果他带着人手去了王田贵家里,却扑了一空!
刚刚那个小哥儿虽然年纪小,却生得一副貌美的模样,小小年纪,甚至比醉香楼的花魁娘子还要长得勾人!特别是那眉间淡淡的小痣,他眯起了眼睛,如果王田贵的那个小兔崽子还活着,大概也就这般年纪了。
*
“嘭——”
历经风霜的脆弱门板经不起这般大的力道,就这般将不速之客放进了门。
还瘫在床上睡着懒觉的田赖子立刻警觉地从床上翻起身,直奔后院,想要从后院翻墙而出,然而他矫健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一步步后退。
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壮男子正站在那里,手里碗口粗的棍子在手里一下下轻砸,犹如敲在田赖子心头的催命符。
田赖子立刻转身,没跑几步却有顿住,另一个精瘦如猴的男子正站在他前方,还冲他不怀好意一笑。
他顿时腿脚一软,两人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肩膀,就像拖着一块脏烂的破布一般将他丢在了一个刀疤脸的男人面前。
田赖子抬手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立刻爬起来向那个男子,一边磕还一边哭求:“刘爷!刘爷!您饶我这一回吧!我一定还钱!一定还!”
那被叫做刘爷的男子却没有回答,只一个手势,那些拿着棍棒的打手便一拥上前,手里的棍棒如雨点般砸在田赖子身上。
这时,刘爷又一个手势,那群打手便整齐地停下动作,他慢悠悠开口道:“田赖子,你不数一数,在我刀疤刘手底下欠债的人,有几个能够活过三个月。你小子倒好,就跟个泥鳅一样,滑不溜丢,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被我给逮住了!”
田赖子抬起一张青紫的脸,不顾脸上的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一起,只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是是是,在这个安南县您刘爷认第一,谁敢认第二啊!”
“行了,废话少说!连本带利,八十两银子,三日内,给爷准备好!不然,可有的你瞧的!”
田赖子只得满口应下,如送瘟神一般目送着这群人出门。
只是走到门口时,那刀疤刘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顿住脚步。
“你们村里,那个长得极带劲的小哥儿,是什么人?”
闻言,田赖子脸上挤出了猥琐的笑:“我们村里这样的小哥儿有两个,刘爷是问的哪一个?”
那刀疤刘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小的那个。”
“嗨,那小东西是被那个叫宋凌捡回来的难民,您还真别说,那小东西长得可真标致,我在花楼里都没见过比他好看的!”
“哦?捡回来的?”
“可不是!好像是四年前吧,说是发大水逃过来的难民,您说我怎么就没这好运捡到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呢!”说完,又小心翼翼问道:“刘爷,您喜欢?”
“管好你自己!三天后,要是不见八十两银子,手和腿你自己选一个吧!”
四年前?捡回来的?刀疤刘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贼老天,你可真会耍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