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糖霜 第9章 共舞

“啪嗒。”

玻璃杯碎裂的声响清脆而突兀，在一片喧闹的音乐与交谈声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江望周身那片无形的屏障，也惊醒了周围怔住的人群。

周屿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地上四溅的水渍和碎片，又看看依旧怔忡地望着门口、仿佛灵魂出窍的江望，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贼笑。他连忙招呼附近的服务生过来清理，自己则用手肘重重撞了一下江望的胳膊。

“喂！望哥！回神了！”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揶揄，“杯子都吓掉了，至于吗？”

江望猛地回过神，长而密的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再抬眼时，眸中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的深潭之下，暗流依旧汹涌。他没有理会周屿的调侃，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门口那个光源所在。

林澄音被他刚才那直白的、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看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周围那些随之而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往沈薇薇身后缩了缩，手指紧张地揪住了裙摆，“完了完了……他在看……大家都在看……我就知道不该来的……”

沈薇薇感受到她的僵硬，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稳住！首战告捷！没看见男神杯子都拿不稳了吗？这是被你的美貌暴击了！”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锐利地扫视全场，像一只护崽的母豹，随时准备抵挡任何不怀好意的靠近。

周屿是个极有眼力见的，立刻发挥他“气氛组组长”的作用，笑嘻嘻地拉着旁边几个还在发呆的男生，主动迎了上去：“哎呀！沈大美女！林同学！你们可算来了！我们刚才还念叨呢，说咱们这联合课题组的颜值担当怎么还没到场！”

他这一打岔，瞬间将聚焦在林澄音身上的部分注意力引开了一些，也给了江望一个自然走过来的台阶。

江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抹依旧躁动的异样，迈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只是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在林澄音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距离近了，更能看清她今天的模样。灯光下，她细腻的肌肤仿佛泛着柔光，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一丝……让他心头微软的怯意。

“林澄音同学。”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沙哑了几分，“你……今天很不一样。”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让林澄音的心跳再次失控。“他说我不一样……” 一股热流从心脏直冲头顶，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可以煎鸡蛋，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紧张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慌乱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沈薇薇看得心急，连忙笑着插话：“是吧？我们音音稍微打扮一下就很惊艳吧！江大学神，舞曲正好呢，不邀请我们音音跳支舞吗？”

“跳舞？！” 林澄音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沈薇薇，用眼神传递着“不要啊”的哀嚎。她根本不会跳舞！而且要和江望……那么近的距离……

江望似乎也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林澄音脸上毫不作伪的惊慌，沉默了片刻。就在林澄音以为他会礼貌拒绝，让她得以解脱时，他却微微侧身，向她伸出了右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掌心向上，是一个标准而优雅的邀舞姿势。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声音温和：“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全场仿佛再次安静下来。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周屿挤眉弄眼的鼓励，沈薇薇期待的眼神，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林澄音的视野里，只剩下他伸出的那只手，和他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拒绝他！快说不会！”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尖叫。

“可是……他的手好好看……他就在等你……” 另一个微小的、渴望的声音在挣扎。

鬼使神差地，在她大脑做出明确指令之前，她那微微颤抖的、沁着薄汗的手，已经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将她微凉的手指轻轻包裹住。一股强大的、令人战栗的电流瞬间从两人肌肤相贴处窜遍全身，林澄音浑身一僵，几乎要软倒在地。

江望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握着她的手稍稍收紧了些，仿佛要传递一些力量给她。他牵着她，走向舞池中央。

慢节奏的华尔兹舞曲悠扬流淌。江望一手轻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绅士地、保持着恰到好处距离地虚扶在她纤细的腰侧。

林澄音紧张得全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基本的舞步都忘得一干二净。“左脚……不对，是右脚……天啊，我踩到他了！”

“对不起！”她小声惊呼，脸颊爆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没关系。”江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安抚，“跟着我的节奏就好，很简单的。”

他带着她，步伐稳健而从容，巧妙地引导着她在舞池中旋转、移动。他的引领温柔却有力，仿佛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都隔绝开来。

林澄音起初还笨拙地数着拍子，生怕再踩到他。但渐渐地，在他的带动下，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掌心是他温暖的体温，视线所及是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偶尔低垂看向她的、专注的眼眸。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我跳得不好。” 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包裹了她。她不再低头看脚，而是微微抬起头，大胆地看向他。

灯光流转，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跳得很认真，似乎将这支舞也当成了一件需要专注完成的事情。

“课题的报告大纲，我初步整理了一下。”他忽然开口，话题跳回了工作，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图书馆讨论。

“啊？哦……好、好的。”林澄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在跳舞的时候……讨论课题？” 这奇特的组合让她有些想笑，却也奇异地驱散了最后一丝尴尬。

“关于贝尼尼雕塑与建筑入口的融合，你上次提到的动感线条，我觉得可以再具体化……”他低声说着自己的想法。

林澄音渐渐被话题吸引，偶尔小声补充一句。在悠扬的舞曲中，在被他牵引的旋转间，他们仿佛回到了图书馆那个安静的角落，只是这一次，距离更近，气息交融。

一支舞曲即将终了。

江望看着她因为专注讨论而微微发亮的脸颊，看着她不再躲闪的、清澈的眼睛，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声音淹没在渐弱的音乐尾音里：

“那条裙子，很适合你。”

音乐停了。

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

林澄音怔怔地看着他，他刚才那句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她的心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他松开了手，腰际那若有若无的触碰也消失了。温暖的撤离让她瞬间感到一阵空落落的凉意。

“谢谢。”她红着脸，声如蚊蚋，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江望看着她染满红霞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护送着她走出舞池，走向等在一旁、一脸“姨母笑”的沈薇薇。

周围的目光依旧复杂，有羡慕，有好奇，也有几分了然。但林澄音已经不那么害怕了。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腰侧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轮廓。

“他夸我裙子好看……他和我跳舞了……”

这个认知像蜜糖一样在她心底融化开来，甜得让她晕眩。

第一支舞结束了，但某种东西，显然才刚刚开始。那颗名为“勇气”的种子，在月光的照耀和糖霜的滋养下，正在悄然生根，破土生长。而那双总是追随着月光的眼睛，终于被月光，温柔地回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