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余夜 第69章 Chapter 69

“海的尽头，是天，是记忆，是月光升起，是死寂...”

沉重脚步踏过窄小房间，翻阅书籍的手亦是微微颤抖，读出细小注释的刹那，就连厚重戒指也遮挡不住他无名指上的暗红光芒。

那字迹虽不成体，却也已有些许个人风格，出自何人之手显而易见。

合起确认书名，再展开，反复读出那句话，他难以置信般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胳膊。

“嘶疼...不是做梦？”

那人抱起书本冲出客厅，向少年的卧室飞奔而去，却在即将踏入房门的刹那脚步急停，端正身姿轻敲门扉，以示意自己的到来。

“光霁，最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老师可以听你说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彻夜长谈也没关系...”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向温文尔雅的人也难得胡言乱语一次。

听见声响，躲在窗帘后读书的少年缓缓探出那深灰色小脑袋，血色瞳孔打量过一周，又钻了回去，把窗帘更拉紧些许。

“没有的，谢谢老师，那句话只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

他惊呼出声，紧接着便意识到这一举动可能会吓到眼前胆小的男孩，急忙捂住了嘴，将惊艳囫囵吞下。

再次阅读这句话，名为老师那人的眼中满是欣慰。

“抱歉，老师吓到你了吧。”他缓步走近窗台，靠在一侧温柔道：“只是老师没能预料到，我们光霁能成长的如此迅速。”

“若是这句话出现在你的日记里，我倒不会这么震惊，毕竟也是青春期的年纪。但...这是老师之前用的参考书籍，还正好是在我止步不前的地方...被你留下了这句话...”

“嗯，我知道。”少年翻过一页书，淡淡回应。

“......”

那位老师将窗帘掀开一丝缝隙，抬起手悬在半空，等待少年给予自己允许安抚的权利。

“人们常说，海的尽头是未来，是梦，是希望，是新生，我也一度这样认为。”

“但现在，我更喜欢你所描述的海，并非故事里那般蔚蓝，而是深不可测的，淡灰的，真实的。”

“可以给老师多讲讲吗？”

“......”

少年合起书，缓缓挪至老师身侧，用稚嫩双手试探着拽了下他的衣袖，在人抚摸之际闭起眼睛，轻轻晃着那小小的脑袋。

“其实...于我而言，海无边无际，天会黯淡，记忆会扭曲，月光会消匿于白日，死寂也只是残骸堆砌而已。”

“比起幻想周而复始的尽头，我更好奇真实存在的海底...究竟是什么景色。”

“是否如那即将燃烬的月光般，满是谎言。”

自称老师的人听闻此话，手明显一抖，少年也再度躲回窗帘内，将自己封闭完全。

燃烬的月光，那是这个警惕的少年刚来到这个家不久时，由自己所提起的问题。

“光霁，你说，若燃烬了月光，黑暗就真的不会再降临了吗？”

“会降临的，老师，只是时候未到。”

那小小的人儿似蕴藏着难以置信的学识，望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人们本就无法迎来终日的光芒，却亲手毁掉了夜里的明灯。在火焰熄灭的一刻，夜晚将只剩黑暗。”

“而那，是在无光的夜晚中积年累月的怨恨，也是在亮丽的白昼下乔装打扮的舞会，更是报应，注定要血债血偿的因果报应。”

“就像突然出现在人世间的勿忘一般，真实存在，却满是谎言。”

一切都捋顺通了，那个被误以为早熟又胆小的孩子，其实早就已经洞悉一切。

不是他不说，是他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久久的沉默后，少年将窗帘掀起，那血色瞳孔仿佛要将人盯穿般，直勾勾望着眼前人。

“老师，我想去学校，想学习心理学，想要看海。”

“也想燃烬谎言，想找寻未来。”

“因为我...”

跃下窗台，少年径直走向站在老师身后的林光霁，抬手将怔愣的他推下深不见底的断崖。

“有必须实现的愿望。”

焮天铄地的烈火，又一次烧毁了梦境。

......

X-12片域，公交总站。

为赶上清晨第一班公交车的学生正蜂拥而至此地，却无一例外，皆忍不住瞥向停车场内某一格格不入的存在。

“你看那个人...”

腰系校服外套的女生拽了拽身侧朋友，指向倚靠在那辆略显昂贵的车辆前，一手拎礼物袋西装革履之人。

见她亦点点头，嘴里隐约呼出“好帅”等词表示认可，二人当机立断，大步迈向前：

“快走快走，要个联系方式...”

“嗯，我在公交总站这边的停车场。”

那人微微偏头看向来人，抬手示意他正在接电话，便继续回应道：“不急，是我来的早。”

“好，我等你。”

电话尚未挂断，那两位学生却稍有迟疑，窃窃私语起来：“感觉好面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不能吧，就你这花痴脑袋，要是见过大帅哥怎么可能忘得掉...”

猝不及防，一阵异样闪光略过，手机中的通话也因为无信号被强行切断。

仅仅转瞬即逝间，那人已然注意到反常来源，默默扫视过远处微微波动的透明隔离壁，探寻着外部的废墟和荒芜。

微微凝神，确认透明隔离壁外似乎正若隐若现一飞天物体，他皱起眉头，果断拨通了ZT16的通讯：

“这里是ZT17首席程暮寒，位于X-12片域与X-13片域交汇处的防护型迷箱疑似故障，请尽快修复。”

听到身前人的名讳，那两名学生急忙挥手道别，在程暮寒疑惑的目光中飞速跑远。

“是的，隔离壁出现了肉眼可视的波动现象...”

程暮寒逐一汇报着自己发现的异常，正欲启动奥特瑞时，却见一道光影闪过，空中漂浮之物忽然炸裂开来。

他回头望向单元楼所在方位，便看到林光霁正手握通用型奥特瑞与自己打招呼的可爱模样，随后关上窗户，拉紧窗帘，彻底消失不见。

干脆利落的处理方式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程暮寒欣慰一笑，继续回应着通讯器内的询问声：“干扰因素已排除，是具有相对应能力勿忘所导致，等级在TS级以下，死亡后躯体并未消散。”

“是的，近期确实涌现出诸多拥有干扰能力的勿忘，无法排除是某些外部派别正在尝试攻破隔离壁的可能，ZT17的调查小队正在彻查此事。”

“好，前往此片域维护前，最好联络至少一队ZT17成员跟随，辛苦。”

通讯挂断，林光霁也拖拽着小皮箱适时走来：“早安程队，久等啦。”

“没有很久，早饭吃了吗？”

“带了面包，可以在路上吃。”

见眼前人从衣兜里拿出一不过掌心大小的软面包，程暮寒毫不犹豫的夺过，随手扔入副驾驶：“我也没吃，找家早餐店吧。”

说罢，他打开后备箱，安置好林光霁的随身物品，还不忘及时抬头将扮鬼脸的人儿抓个正着，回以一个脑瓜崩。

“早晨还是有些冷，披好。”

程暮寒将西装外套脱下，裹紧在仅穿有一层宽大衬衫的林光霁身上，顺手帮人整理好狼尾后，轻轻捏了捏那张沾有咖啡香气的小脸，霎时间困意一扫而空。

“哇...程队今天好温柔，难怪那两个女孩子想过来搭话呢。”

见眼前人眉头微挑，林光霁掩面轻笑：“我知道程队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当是世间万物皆有向往美好的本能吧，何况程队又这么帅气啦。”

“只希望他们在遵循本能的同时注意安全。”程暮寒无奈叹息。

“快看！是林专家！”

“天呐，他竟然真的和咱们住一个片域，为什么不住在X-1那边的别墅区呢...”

自林光霁出现起，不远处的讨论声未曾停歇，现在反倒是愈演愈烈起来。

仿佛见怪不怪般，林光霁从程暮寒身前探出头来，举止大方的与那些讨论者打起招呼：“早安呀同学们，自习时要是困了就抓紧时间补一觉呀，可不要耽误了上课的内容哦。”

此话一出，四下霎时间爆发出笑声，惹得程暮寒直摇头：“教点好的...”

“高中的年纪哪有不犯困的，反正早自习也是要自己看书，不如集中点精力好好上白天的课了。”

站在学生的角度去看，在高中那般紧锣密鼓的学习过程中，适当取舍确实是一种高效率的学习方式，林光霁的话不无道理。

但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去看，这恐怕纯属于是歪理邪说。

“你的老师可听不得这话。”程暮寒亦如此回应。

“是啊，他们可听不得，绝对会让我站在前门一整天的。”

“......？”

见程暮寒神情担忧，林光霁若无其事的耸耸肩，及时收尾话题，把人推去车前：“走吧走吧，不然该吵到小区里的老人啦。”

......

相较于其他次域，ZT次域虽地域不大，但设施一应俱全。

只是可惜，接壤X-12片域的X-13片域在前一任ZT总域负责人管理期间被勿忘攻占，建设于其中的ZT西机场与通往其他总域的高速路段同样全部沦陷。

如今想要前往其他总域，也只有选择位于X-2片域的次域东口高速路，或位于X-7片域的次域南交通集中站点出发这两种方式，难免会耗费掉更多的时间。

林光霁呆呆望着车窗外流线般的路灯，一时间有些感慨。

自从与程暮寒确定搭档关系后，无论是总域安排的任务，还是心理学研究分部的工作需要，每次出差都会是他专车接送。即使路途遥远，天气恶劣，程暮寒也从不给自己任何独自乘车的机会。

原本宽敞明亮的车内，如今也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填满，每一处都按照自己的习惯精心摆放规整。

比在家里更舒服...

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太过离奇，林光霁略有些失语。

我就不该去碰那杯该死的酒，不光难受了整整一周，脑袋好像也被麻醉过一样，变得脆弱不堪。他如此想。

不止是林光霁，回想起那些学生讨论的话语，坐在主驾驶的程暮寒也染上几分苦恼。

由于内鬼案被成功侦破，Dye和ZT15的一队也在这几座总域中人人悉知，更不用提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漏洞的藏匿起身份三个月之久的林光霁，如今已然成为一大热点话题。

不可否认的是，林光霁凭借自身长期以来奠定的优秀基础，成功利用这次机会谈成了难以计数的合作，无论是心理学研究分部还是ZT总域，皆收获颇丰。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采访和工作，曾经种种无厘头疑点与言论被肆意传播，私生活遭遇入侵，以及在诸多不明所以的非总域网民参与下，愈演愈烈的热度趋势。

本应该是留与林光霁做出行前准备的一周，却成为了他入队以来最为繁忙的时间。

何况，一些人质疑林光霁的观点确实有理有据。

以常理来看，林光霁身为心理学研究分部负责人，拥有入住X-1片域的能力可谓是轻而易举。

可...若非上周偶然遇见醉酒的林光霁，受指引送人回家，他根本无从设想，林光霁所居住的房屋内部构造竟真的如同学生公寓一般，仅有潦草的一卧一卫，不过近三十平米左右的活动空间。

连进入那门扉都要低头的自己，只觉这整齐摆放满各类书籍资料的窄小空间如坟墓般冰冷，除了一双碗筷及一尘不染的烧水壶之外，毫无烟火气可言，非黑即白的家具中也不曾出现一丝别样色彩，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想到此，程暮寒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日，在接到关于“血雨”的作战任务后，他们四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林光霁隐瞒此事，希望他能够稍事休息。

却不曾想，那血雨的来源便是对勿忘作战中的林光霁。

如他酒醒后所述，当时是受杨术记者的邀请，前去小吃街共进晚餐，在依照习惯提前一小时到达约定地点后，恰巧撞见了准备伏击人类的勿忘群体，所以直接将它们全部斩杀殆尽。

但报告里所呈现的现场画面并非是他讲述的那般轻描淡写，倒不如说是一场林光霁对勿忘的单方面虐杀，在现场连一个完整的勿忘尸块都收集不到，难怪会下起血雨。

只是...一把通用型奥特瑞竟被激发出如此威力，就算是林光霁的精神力成长飞速也不应该，只怕是他承受的压力远不止亲眼所见的这些。

回忆起人儿酒醉时满身血污的傻笑模样，程暮寒只感心脏一阵抽痛，仿佛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在印证那场噩梦般，林光霁终有消散于自己面前的一天。

或许是他最近遇到了什么困难，但顾虑太多，不肯说？

程暮寒觉得自己不该坐以待毙。

只是未等询问，手机屏幕忽然亮起，紧接着便疯狂震动起来。

“啧。”

他砸了下嘴，即刻抬手挂断，又在屏幕上迅速一划，停息了紧随其后的第二通吵闹。

“是有要紧事吗？我可以回避的。”林光霁歪歪头询问道。

听闻，程暮寒将第三通电话接起，即使未开免提，也能听到一阵响亮的男声控诉道：“你挂我电话...！”

未等对方吼完，程暮寒又一次挂断：“看来是没有要紧事，不必在意。”

说罢，他将车停好，走来林光霁身侧打开车门：“休假期间所需住宿及生活用品等皆由我来安排，你只管好好休息，若有其他需要也可直接告诉我。”

“下车吃早点。”

“程队怎么这么完美...”

扶着人伸来的手平稳下车，林光霁不禁发出一声感慨，却见身前人红透了耳尖，步伐加快了些许。

林光霁：“？”

直觉告诉他，今天的程暮寒...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