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余夜 第6章 Chapter 6

勿忘学研究总部的会议室内，正上演着一出久违的剧目。

众多专家学者四散而座，偏偏借讨论一事有意无意拥挤于房间内侧，独留林光霁享受着入夏时分几乎半边会议室的至尊空间。

目的是什么？当然是避开这个疯子一般的‘天才’，让人捉摸不透的‘毛头小子’。

“啧。”

放下罐装汽水，林光霁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原本哄哄嚷嚷的会议室瞬间坠入冰点，落针可闻。

“不好意思，各位前辈，可否暂停一下讨论？”

隔着宽大衣袖撑住脸颊，林光霁放下手中碳素笔，用指尖一下接着一下敲击着桌面，仿佛诘问众人一般随着时间走秒滴嗒滴嗒：

“到现在为止，这场会议已经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了吧？可各位前辈似乎依旧没能弄清楚此次会议的中心议题究竟是什么呢。”

“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吗？”

无人敢应。

“若是可以的话，希望各位前辈在组织下一次会议之前，能够将会议目的、会议流程、会议要求、参会人员名单、以及准确的会议地点注明清晰，并提前24小时发布在相关工作群内。”

深吸一口气，林光霁努力维持的微笑已然从嘴角开始凝固，言辞也愈发犀利了几分：

“最好是别再出现如今这般临时通知的情况，还让我一大早晨就从ZT次域不远万里赶来K次域，只为听各位前辈说两个小时的废话。”

“同为勿忘学领域的专家学者，我们每个人都在为了早日抹消MAL病毒奋斗在第一线，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挥霍，不是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依旧无人应答。

一群四五十岁的人被刚二十出头的小东西唬住，任谁听了都觉得丢人。

“咳咳...”

端坐于白板前那名中年人刻意清了清嗓，尴尬的翻动着手中报告，佯装一副忙碌模样规避开林光霁的视线，尽管后续几页几乎都是白纸一张。

“看来，小林专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

听闻，林光霁没有不悦，反倒是抱起胳膊，倚靠在转椅椅背，一副你表演的模样等待着下文。

“此次会议议题在一开始就已经说明，是需要各位专家就近期各自所申请的科研项目进行进度汇报及交流，互相学习，互相勉励。”

“小林专家近期取得了不少成果，因一时的得势而自满可以理解，年少有为的你必将有大好前途。但切勿丧失本心，追本逐利，终将追悔莫及。”

“作为前辈，我有提点小林专家的责任，所以，如果小林专家下次再溜号，可就要去门口罚站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角落忽地传出窃笑声，众人好似被传染一般，渐渐愈演愈烈起来。

独享半间会议室的林光霁也觉得好笑，虽然不是因为已经二十二岁的人还要被拿去门口罚站这种事情打趣。

“冯副院长德高望重，我作为后辈，定然会将您的教训铭记于心。”

合起手中笔记，将肩侧愈发色泽鲜亮的翩蝶拢在掌心，林光霁实在有些无聊于这般言语间的针锋相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慵懒道：

“任谁都清楚，若丧失本心，就如同被蒙蔽双眼，一脚踏空，便会坠入无底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只是这一脚，究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还是他人的刻意为之，被蒙住双眼的话，根本无从得知了呢。”

“冯副院长，你说对不对？”林光霁微微一笑。

“......”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四下围坐之人无一不这样思虑。

不然都已经被针对成这个样子，还能泰然处之的，大概就是真的缺心眼没意识到了吧。

可就算如此，他林光霁再厉害，如今不还是被借着心理学研究分部负责人的身份给划出去了吗？

成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处处都是阴谋诡计，他还是太年轻了，只会得罪人。

“既然各位前辈都讨论完了，那也该轮到我了吧？”

自衣袖内随手甩出U盘，林光霁缓缓起身，不情不愿的走上前：

“真是不好意思，这边的空气实在是有点污浊，各位前辈也知道我身体一向处于亚健康状态，想早点下班回家休息了呢。”

......

勿忘学研究总部正门前，一辆疾驰的商务车以漂亮的甩尾精准拐入停车场，但迟迟不见有人下车。

“这种事情有必要猜拳决定吗？”

“有必要！！！”

挂断所谓的问责电话，程暮寒只觉自己此刻恍若被无数蚊虫包围一般耳鸣头痛，透过后视镜看向依旧在努力决胜负的二人，更是掐着眉头长叹一口气：

“幼不幼稚...”

“这不是幼不幼稚的问题！”

冉煦已经濒临绝望，指着那大楼玻璃内毫无遮掩的密麻身影破口大骂道：

“你妈的蛇虺！编个理由不行吗，非得直说我们要去勿忘学研究总部寻个心理学家拉入队！”

“他是知道咱们几个到底要来干什么，但就算是只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内定好推给你谁了！”

“而且你看他们那眼神，一个个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咱们似的，进去得听多少奉承的屁话啊？”

“我冉煦天生散漫爱自由，真受不了，真的——”

“啊我靠了！姜雪晴我求求你还不行吗，你下把快出个布吧，让我赢了赶紧跑路，我真的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

冉煦如此说着，抬手出了个布，却见姜雪晴毫不犹豫的也出了布，一时间愧疚感袭上心头。

“够哥们吧？”姜雪晴窃笑着。

“够够够，你真是我好...”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要预判我的预判！王八蛋小煦！这一路和个比格犬似的哇哇叫吵死人了！”

已经默契的平局了二十一次的二人终究因为第二十二局那看似坦诚的勾心斗角大打出手，惹得郑毅拍着方向盘直发笑。

看了下腕表确认时间，已经接近正午，程暮寒觉得不该再继续耽误时间，无奈长叹：

“我自己去。”

只是刚刚下车关好车门，便听到一声清脆的落锁，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大威武！我们去给你买午饭啦——！”

伴随着尘土飞扬，姜雪晴难掩兴奋的回音消匿于不算明朗的晴空，独留程暮寒一人原地凌乱。

“......”

这支队伍不能要了。

简单拍了拍制服上的尘土，程暮寒向门卫出示过证件，便缓步踏入那宽敞明亮的高科技建筑群，与迎面小跑来的那人微微握手示意：

“ZT17首席，程暮寒，你好。”

“您好您好，程首席，鄙人姓吕，是这儿的院长，今日您大驾光临是有什么需求吗？”

明知故问。

低头最先看到的是仅剩几根秀发的地中海，其次是谄媚的嘴脸，程暮寒忽地庆幸没有让他们三人一起来——

不然冉煦和姜雪晴怕是此刻已经在他身后就眼前人的发型激烈的讨论了一番，然后像开了震动模式一样互相依靠着爆笑不止，又要麻烦郑副给打圆场了。

这般目的显而易见的嘴脸程暮寒也见过不止一次，如同对蟑螂爬过食物般的厌恶，但一直以来的家教与素养让他依旧能够礼貌回应：

“听闻勿忘学研究总部在心理学领域上颇有建树，所以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找一名适合在ZT17工作的心理学家。”

“年龄最好是在三十岁以内，同时具备人类心理学与勿忘心理学这两种相关知识储备，男女均可。”

“这里是否有符合相关要求的人才？”

几乎是完全按照那位名为“林光霁”的心理学家的资料来框定的范围，只是任谁想都会觉得太过夸张。

“天哪...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都得会...谁能做到啊？人类心理学本就分支繁多，更别说还得研究那似人非人异种的勿忘心理学了...”

“还得是三十岁以内的心理学家...咱们总部真的有吗？也就一些实习生在三十岁以内吧...”

“这么说，倒是真有一个...好像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啊...那个疯子啊...”

意识到所指代为何人，四下隐隐发出些许惊呼，些许实习生懵懵懂懂的四下观望，想要询问却又忌惮着什么不敢吱声，互相牵着身边的人向后退了一步。

“......”

这奇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程暮寒略有些疑虑。

有上下级秩序是正常的，但很显然，这里面有一些人甚至是连话语权都没有，孤零零的站在人群外躲闪不及。

而成群结队的人似乎也像是分有立场一般围绕在为首几人身侧，再说是按照科研项目划分组别也有些太过夸张。

看来冉煦反应剧烈绝不是空穴来风，他的直觉已经准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了。

名为吕院长这人也明显一怔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因为很不巧，真的就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小专家又不是什么善茬，要是直接说没有怕是会得罪这位首席，他多半也是有了解过什么才选择来到勿忘学研究总部。

不然有名的研究所那么多，为什么非要选我们？

如此想着，吕院长算盘一打，不如就让他去亲眼见见。到时候不满意的话，再继续推荐给他一些人不就得了，肯定不能白跑一趟吧？

“有困难？”

虽然已经知晓答案，但看情况，怕是他们根本不愿考虑这个人。

因为他很有才学？不像，是更像怕他占了来之不易的好机会。

程暮寒反而对这个小专家更加好奇了几分。

“是的，实在抱歉，三十岁以内...恐怕专业水平无法达到您预期的目标，可否年龄限制再宽泛一些...”

吕院长双手紧攥，努力撑起那副嘴脸，却被程暮寒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浇熄：

“ZT17的工作本就伴随着极大风险，更何况，我所带领的队伍是仅针对S级以上勿忘作战的特殊作战小队，绝不可马虎。”

“本着对该名心理学家负责任的态度，我需要留有时间对他进行作战能力相关等类方面的培养，三十岁是最低限度，不能让步。”

义正言辞的正当理由，吕院长也不好推脱，只得拍拍身后意图介绍给程暮寒那人示意他先离开，点点手边助手催他抓紧联系林光霁：

“我们这里确实是有一位符合要求的心理学家，但需要先行确认一下他现在的工作行程安排。”

“自从那位心理学家在ZT次域设立了心理学研究分部后，便很少回来总部这边了，我们也无从掌握他的行踪...”

未等说完，那助手已然走来，俯身耳语几句后退回原位。

“还真是巧，程首席，那名心理学家现在正在五楼中厅开会，您若感兴趣，我们可以带您去与他面谈。”

“有劳了。”

确实巧，那又怎么样？

顺着人指引的方向步入电梯，程暮寒脚步放缓漫步于回廊。

特殊的制服样式配上挺拔的身姿，更不用提那标志的容貌，所过之处皆仿佛时间静止般，令人齐齐驻足原地欣赏这养眼画面。

听着人介绍勿忘学研究总部近些年来的突出成就，程暮寒并不关心，眼下他只想确认那个年轻的心理学家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否真的就是北极本人。

“程首席，之前听闻程董事似乎正在筹备着拓展科研方向相关高精密仪器的制造工艺，并招募相关领域的合作者，是吗？”

见程暮寒不曾理会自己，吕院长忽地如此提了一嘴，反倒是被人瞪了一眼：

“我只是ZT17首席，从不关心毫不相关领域的事态如何，一切以她公司发表的声明为准。”

“是是是...您说得对...”

套近乎失败，吕院长急忙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液，却被脸侧猝不及防袭来的巨响吓得腿一软，瞬间瘫倒在地站不起身，捂着心脏直大喘气。

“我好像太给各位前辈面子了呢...”

顺着声音来源，程暮寒看向那玻璃墙内娇小的人儿，双眸忽地闪过一丝光亮。

只见林光霁松开手中已然被捏变形的汽水罐，让糖分沿着玻璃桌上的裂纹蔓延开来，织起诱人又粘腻的蛛网。

自白大褂内取出湿巾擦净双手，林光霁将它折叠整齐放在一旁，这才深呼吸一口气来稳定住有些失态的自己。

“你们所看到的是什么？是勿忘只会捕杀人类，以人类为食，肆虐人类为乐。”

“因为担心下一个惨死的就是自己，所以你们感到恐慌，感到惧怕，巴不得勿忘马上从这世界上消失不见！”

“明明各位拥有改变这一现状的才学，却只为一纸钱财权力刁难他人，不思进取，不知道的还以为勿忘学研究总部已经掌握了治愈MAL病毒的关键密码了呢！”

食指依次点过为首几人，林光霁“咚”的一声用力锤向桌面，咬牙切齿道：

“MAL病毒是什么？是如同其异合来源一般的精神疾病以及心理疾病般的存在，是引发人类异变为勿忘的罪魁祸首！”

“这代表着任何人都有可能患上MAL，并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异变为勿忘，过起苟且偷生还毫无人权的生活！”

“你们以为患者们是自愿患上MAL并异变为勿忘的吗？是如今我们根本无从治愈患上了MAL的患者，患者们终究会异变为勿忘！”

刚拿起不久的激光笔还是没能幸免，被林光霁再度拍回桌面，四周人又被吓得一抖。

显然，程暮寒被他这套说辞吸引了注意，下意识向前踏了一步，更加靠近了他眼中闪闪发光的人儿。

“自异变为勿忘那时起，患者们不仅要面临人性的抉择，还要被仅能以人肉和大量生鲜果腹的饥饿感折磨，百般挣扎。”

“更何况，现在各总域代号17的部门为了保护大多数的人类，毫不犹豫的选择追捕、斩杀勿忘。”

“人类有善有恶，曾为人类的勿忘也是一样，绝不可一概而论！”

指尖直指桌面散落文件，林光霁嗤笑一声：

“是，目前MAL病毒确实不具备传染性，可它正不断变异着。”

“从一开始的脏器变化，演变到如今拥有超能力一般令人难以置信的各种勿忘能力，我们根本不能确定，是否有一日它也会具备传染性，甚至是更多难以预估的病症。”

“那时的你们就算是继续逃避，又能逃去哪？逃到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步入终焉，勿忘这一永生体也将因失去食物来源而自我消亡吗？”

“还是逃到人类和勿忘皆不复存在，需要重新进化的那一天吗！”

终究还是难以压制这份怒火，林光霁的瞳孔愈发明亮起来，似有血泊于其中兜转般满是压迫感：

“或许勿忘的存在正如‘Harambe’事件一样，它究竟是一次人类进化的契机，还是步入毁灭的苗头，我们无从判断是非。”

“但，只要我们还能进行心理干预，就代表着我们依旧最大限度的拥有着抑制其异变的可能。”

“若连我们也忌惮它，那些患者又该向谁求救？这种无止境的杀戮，又能在何时结束！”

“嗵嗵——”

恍若时光定格，四下人皆已被林光霁这阵势震惊到，以至于太过强烈的心跳声自程暮寒脑海中清楚的传来。

要让他加入队伍...

一语成谶，一时的血气上涌迫使程暮寒已经忘记自己来到勿忘学研究总部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瘦削的身体里绝对蕴含着难以预估的能量。

无论他是谁，都不该呆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