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鸢尾园的邀请函躺在柜台时,沉月湖的初雪刚落。信封上盖着烫金的邮戳,边缘沾着点湿润的绿,像是从赤道带回来的春意。温萤时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印着满版的鸢尾花纹,李知远的字迹带着南洋的热情:“园里的冬鸢尾开了,像沉月湖的雪落在花上,你们一定要来看看。”
临漾正给铜丝帆船摆件上釉,闻言抬头笑了:“正好趁寒假带糯糯出去见见世面,让她看看不用等春天也能开的鸢尾。”他指了指窗外,张叔的包子铺顶积着薄雪,蒸笼的白汽遇冷凝成雾,在玻璃上画着不规则的花,“张叔说要跟去,说想尝尝南洋的肉骨茶有没有他的玫瑰包香。”
温糯穿着新做的薄荷绿色的棉服,正把红薯塞进暖手宝里。橘猫舒服地蜷成球,尾巴尖偶尔扫过她裙摆上的绒毛玫瑰,带起片细碎的金粉:“李叔叔说园子里有座沉月亭,柱子上刻着爷爷和阿芸奶奶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呀?”
艾酌的《缘物考》摊在膝头,最新的一页浮现出幅地图,新加坡的位置被流萤圈了个亮斑:“书上说,老李当年建园时,特意按沉月湖的格局造了座亭,亭角的铜铃都是从沉月湖老码头拆来的,风一吹就像在说‘回家了’。”
出发那天,沉月湖的雪还没化。温萤时穿了件银灰色的羽绒服,外面罩着紫色的羊绒披肩,站在码头的“鸢尾渡”牌坊下,倒像是把冬天的阳光披在了身上。张叔背着个巨大的保温桶,里面塞满了刚蒸好的玫瑰包:“给知远带点家乡味,让他知道还是沉月湖的面发得香。”
飞机降落在新加坡时,湿热的风扑面而来。李知远举着块写着“沉月湖家人”的木牌站在出口,牌子边缘刻着圈鸢尾花,和临漾铜丝戒指上的纹路不差分毫。他身后跟着个穿校服的少年,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老李,看见温糯胸口上的黄玫瑰,眼睛一亮:“我叫李明轩,爷爷说要给你看他藏的宝贝。”
鸢尾园比想象中更热闹。冬鸢尾沿着小径铺成紫蓝色的河,间或点缀着几株黄色的变种,像温糯裙摆上掉下来的花瓣。沉月亭果然在园子中央,朱红色的柱子上,“李”“芸”两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旁边新刻了行小字:“2023年,两岸缘,一脉承。”
“爷爷说这亭子是园里的心脏。”李明轩拉着温糯往亭后跑,“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地基下了,说要等沉月湖的人来才肯挖。”
亭后的泥土里,果然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临漾用铜丝刀撬开盒盖,里面装着叠泛黄的航海日志,最上面放着枚铜制的船锚,锚链上缠着根干枯的桂花枝——正是当年老李从沉月湖带走的那枝。
“日志里记着他每次寄花种的日子。”温萤时翻开日志,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几页浸着水渍,“1970年暴雨,花田被淹,他冒雨抢救花种,说‘阿芸在等花开’……”
李知远的眼圈红了:“我小时候总嫌他傻,守着片花田不肯走,直到看到这些日志才明白,他守的不是花,是回不去的沉月湖。”
这时,园里的铜铃突然集体作响,风里混着熟悉的甜香。张叔举着保温桶从□□那头跑过来,玫瑰包的热气在凉湿的空气里凝成白雾:“快尝尝!我在亭子里蒸的,用的园里的井水,跟沉月湖的味道一模一样!”
玫瑰包刚掰开,里面的豆沙馅突然冒出金光,与亭柱上的刻字相呼应。铁盒里的桂花枝竟抽出新芽,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开出朵小小的金色桂花,花瓣上还沾着点流萤粉。
“是阿芸奶奶的执念在回应。”艾酌指着《缘物考》,新浮现的文字泛着暖光,“她说等花开满南洋,就当是陪他看遍了世界。”
李明轩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温室:“爷爷还在里面藏了东西!说是给会做铜丝花的临漾哥哥的。”
温室里摆满了待修复的铜制园艺工具,最显眼的是个半旧的铜洒水壶,壶身上刻着流萤图案,壶嘴缺了块,像被什么东西咬过。临漾拿起水壶,发现壶底刻着行小字:“1955年,为阿芸浇花用,缺的口是被码头的狗啃的。”
“这手艺跟你如出一辙。”温萤时笑着说,指尖拂过壶身的刻痕,“他当年肯定也爱琢磨这些小玩意儿。”
临漾掏出铜丝,三两下补好了壶嘴,又在壶柄上缠了圈铜丝鸢尾:“算是替老李完成心愿。”
夕阳西下时,鸢尾园的灯光亮了起来。流萤不知从哪里飞来,在花丛里盘旋,把紫蓝色的花瓣染成星光。李知远站在沉月亭前,举起手机对着天空:“我给阿芸奶奶打视频,让她看看这里的花,告诉她老李没骗她,花真的开满了。”
视频接通的瞬间,沉月湖那边突然传来欢呼声。阿芸奶奶举着手机在雪地里转圈,身后的礼品店门口,不知何时摆满了从新加坡空运来的冬鸢尾,紫蓝色的花在白雪里开得热烈,像把南洋的春天种在了沉月湖的冬天里。
温萤时望着这跨越赤道的重逢,突然觉得所谓缘分,不过是有人在原地等,有人在远方种,等到花期相遇,就成了故事。她摸了摸临漾补好的铜洒水壶,壶身上的流萤仿佛活了过来,正往沉月湖的方向飞去。
临漾悄悄碰了碰她的手,掌心藏着枚新做的铜丝戒指,戒面是朵耐寒的冬鸢尾:“等回去,咱们在礼品店门口也种一片,让沉月湖的冬天也有花开。”
温萤时刚要说话,手机突然震动,是周瑾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故宫的铜鹤旁,新展了件展品,是用沉月湖的玉矿和新加坡的铜丝合做的流萤灯,灯芯处刻着“缘不分远近”。
远处的铜铃又响了,风里传来李明轩和温糯的笑声,混着张叔教园丁做玫瑰包的吆喝声,像首温暖的歌。艾酌合上《缘物考》,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慢慢浮现出朵跨越山海的鸢尾,一半沾着沉月湖的雪,一半带着南洋的雨。
从新加坡回来时,沉月湖的雪已经化了。礼品店门口的冬鸢尾竟真的活了下来,紫蓝色的花瓣沾着融雪,像从南洋带回来的星星落在了土里。临漾正给新做的铜丝雪铲抛光,铲头弯出个小巧的鸢尾花弧度,看见温萤时推门进来,抬头笑了:“张叔在后面炖肉骨茶,说要把南洋的味道融进沉月湖的汤里。”
温萤时脱下紫色羊绒披肩,鹅黄色羽绒服上还沾着新加坡的湿气。她把铜洒水壶摆在“缘物角”最显眼的位置,壶身上临漾补的铜丝鸢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李知远说下个月带李明轩来,要跟你学铜丝工艺,把沉月湖的花纹刻遍新加坡的鸢尾园。”
温糯抱着红薯蹲在花盆前,新换的春款黄玫瑰裙摆在地上,像朵盛开的花。她突然指着冬鸢尾的根部:“有虫子!”
众人凑过去看,只见片嫩绿的草叶下,藏着只半透明的虫子,正啃食花根,虫背上竟背着个极小的铜丝帆船,船帆上刻着“沉”字。临漾用镊子轻轻夹起虫子,发现它的触角是用极细的玉丝做的,泛着矿脉水的光泽。
“是缘物虫。”艾酌翻开《缘物考》,书页上的插画活了过来,虫子正往一朵鸢尾花里钻,“书上说,这种虫专吃缘物的执念,只有在两种文化交融的地方才会出现——就像这株从南洋来的冬鸢尾,扎根在了沉月湖的土里。”
虫子突然从镊子上跳下来,钻进铜洒水壶的壶嘴。壶身剧烈震颤,蓝光从流萤图案里涌出来,在地上投出段影像:老李在新加坡的花田里,用铜丝给虫子做了个小帆船,嘴里念叨着“带你回沉月湖,看看阿芸种的花”。
“是爷爷的执念化成的虫。”温萤时摸着壶身的刻痕,突然明白,“它啃食花根不是在破坏,是在把南洋的花魂,融进沉月湖的土里。”
这时,门口的风铃响得急促。沈知许抱着个木箱闯进来,白大褂上沾着铜屑:“故宫寄来的加急件,说是从缘物库新清理出批旧物,让咱们帮忙鉴定。”
木箱里铺着红绸,放着些民国时期的铜制小玩意儿:流萤形状的发卡、鸢尾花纹的纽扣,还有个未完成的铜丝灯笼,骨架上缠着半张乐谱,音符旁写着“赠萤光”。
“是沈砚秋给沈奶奶做的!”温萤时认出灯笼的骨架纹路,和她的鸢尾戒如出一辙,“这乐谱……是《沉月谣》,奶奶说过,当年周爷爷总在码头唱这支歌。”
临漾拿起灯笼骨架,用铜丝续接未完成的部分。当最后一根铜丝落下时,灯笼突然亮起蓝光,乐谱上的音符活过来,在空气中组成段悠扬的旋律,像沉月湖的水波在唱歌。
“这旋律……”张叔端着肉骨茶进来,突然顿住脚步,“跟我小时候听码头的人唱的一模一样!说是水手们编的,说听着这歌,就不会在海上迷路。”
缘物虫从壶嘴里钻出来,随着旋律在灯笼周围飞舞,虫背上的小帆船忽明忽暗。温糯的银锁突然飞起来,悬在灯笼上方,锁身旋转着,将旋律化作金色的光带,缠向门外的冬鸢尾。
光带所过之处,冬鸢尾突然抽出新芽,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开出朵从未见过的花——花瓣一半是紫蓝色的鸢尾,一半是金黄色的玫瑰,花心嵌着点流萤的蓝光。
“是缘物花!”艾酌的声音带着激动,《缘物考》上的文字开始闪烁,“书上说,只有当两种执念彻底融合,才会开出这种花,代表着‘不分彼此’。”
沈知许突然指着灯笼里的乐谱,背面竟粘着张极小的船票,目的地是“新加坡鸢尾园”,日期是“1950年春”——正是老李那张飞失的船票!
“原来船票一直在这里。”温萤时的指尖有些发颤,“是沈奶奶偷偷藏在灯笼里,怕爷爷看到伤心。”
缘物虫突然钻进缘物花的花心,化作点金光,与花芯的蓝光相融。整株花剧烈震颤,种子从花托里掉出来,落在礼品店的门槛上,瞬间生根发芽,开出片小小的缘物花丛,一半向着沉月湖,一半向着远方。
临漾看着那些花,突然笑了:“看来咱们的礼品店,要变成缘物花园了。”
温萤时望着花丛里闪烁的光,突然想起李知远在视频里说的话:“爷爷说,花比人勇敢,它们能跨越山海,把思念种进对方的土里。”
门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附近小学的学生来参观缘物花。温糯正举着铜丝帆船,给他们讲老李和阿芸奶奶的故事,银锁在她胸前闪闪发亮,像在为这个跨越了七十多年的故事,缀上最亮的标点。
临漾悄悄握住温萤时的手,她无名指上的黄玫瑰戒指,与他掌心的铜丝戒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远处的沉月湖波光粼粼,像无数个未完待续的故事,在时光里慢慢流淌。
《缘物考》在柜台上轻轻颤动,新的一页上,缘物花正在纸上缓缓绽放,旁边写着:“花会结果,故事会发芽。”
缘物花结果时,沉月湖的春汛刚过。拳头大的果子挂在枝头,表皮泛着紫金相间的光,像把揉碎的流萤和阳光裹在了一起。温萤时踮脚摘下一颗,果子入手微凉,轻轻一捏就裂开,里面没有果肉,只有枚指甲盖大的铜片,上面刻着半朵鸢尾花。
“和爷爷的铜丝帆船能拼上!”温糯举着自己的小铜船跑过来,黄玫瑰裙角扫过花丛,带起片细碎的光。她把铜片往船帆上一扣,严丝合缝的瞬间,铜船突然展开翅膀,变成只巴掌大的铜流萤,绕着她的头顶飞了三圈。
临漾正在给新做的铜丝花架抛光,抬头时正好接住飞过来的铜流萤。他指尖摩挲着铜片的纹路,突然发现上面有行极小的字:“第三十七批缘物,待启。”
“第三十七批?”温萤时凑过来看,鹅黄色的裙摆蹭到花架,沾了点缘物花的花粉,“《缘物考》里记过,书生当年整理缘物时,按批次编号,第一批是他和花仙的定情信物……”
艾酌的《缘物考》突然从柜台上滑下来,书页在地上摊开,正好停在画着铜流萤的一页。旁边的空白处,正慢慢浮现出张地图,标记着沉月湖以西三十里的一座废弃窑厂。
“是窑厂!”张叔端着刚出炉的玫瑰包路过,瞥见地图时突然一拍大腿,“我小时候在那儿捡过铜疙瘩,说是以前烧瓷器时混进去的,上面也有这种鸢尾花!”
废弃窑厂的烟囱歪斜地插在半空,像支生锈的毛笔。温萤时踩着没过脚踝的杂草往里走,紫色轻纱罩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与缘物花粉的金光缠在一起。窑门塌了大半,露出里面黢黑的炉膛,墙壁上还留着未烧尽的花纹,正是铜片上的鸢尾图案。
“这里以前烧过缘物。”临漾用铜丝刀刮下点墙灰,里面混着细小的铜屑,“你看这火候,和我熔铜丝的温度一模一样,是懂行的人烧的。”
温糯抱着铜流萤站在窑口,银锁突然发烫,锁身投射出的光带钻进炉膛深处。只听“哗啦”一声,炉膛底部的积灰里,露出个半埋的陶罐,罐口用铜片封着,上面的鸢尾花纹与铜流萤完全吻合。
“是第三十七批缘物!”温萤时刚要伸手去抱,陶罐突然剧烈晃动,里面传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艾酌迅速翻开《缘物考》,书页上的文字扭曲着:“窑厂曾焚不合格缘物,怨气凝于罐中,需以缘物花的果子镇压。”
临漾立刻将几颗缘物花果扔进陶罐,紫金色的光从罐口溢出来,碰撞声渐渐平息。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铜片,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枚铜制小像,有书生、有花仙、有沈萤光、有周明远……每尊小像的底座都刻着编号,最后一尊是空的,只刻着个“待”字。
“是历代缘物守护者的像。”温萤时拿起空底座,突然发现背面刻着行新字,是临漾的笔迹——他昨天试刻铜丝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这空底座……是留给我们的?”
铜流萤突然飞进陶罐,停在空底座上,翅膀展开的瞬间,所有小像都亮起蓝光,在窑壁上投射出他们的故事:书生在灯下打磨铜丝,花仙往他砚台里掺流萤露;沈萤光把信藏进鸢尾花,周明远在甲板上对着月亮唱歌;温知意把“沉月”玉塞进木箱,沈砚秋在修复室里对着照片流泪……
最后一幅光影里,出现了礼品店的模样:温萤时在整理缘物,临漾在敲铜丝,温糯追着红薯跑,张叔举着包子站在门口笑。光影的角落,空底座上慢慢浮现出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往小像群里走。
“是我们!”温糯指着光影里的人影,银锁的光与蓝光相融,“我们也是缘物守护者了!”
陶罐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所有小像自动排成圈,空底座正好嵌在中央。铜流萤落在上面,翅膀合拢的瞬间,整圈小像化作道蓝光,飞出窑厂,往沉月湖的方向去了。
“它们要回缘物库。”临漾望着光带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片封罐的铜片,“书上说,缘物守护者的像,会永远守在库门,等着新的故事进来。”
走出窑厂时,夕阳正把烟囱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向未来的路。温萤时的鹅黄色裙摆沾了窑灰,却依然亮得像团光。她想起临漾刻在空底座上的笔迹,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不是守着旧物不变,而是让每个新的故事,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铜流萤突然落在她掌心,翅膀上的鸢尾花纹沾了点缘物花的花粉,像谁悄悄点了个金斑。远处的沉月湖上传来汽笛声,是“鸢尾渡”码头新到的船,载着从南洋来的游客,他们手里捧着刚买的铜丝鸢尾,脸上带着期待的笑。
艾酌的《缘物考》在背包里轻轻颤动,最新的一页上,空底座的旁边,慢慢浮现出温萤时和临漾的小像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