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漫过胸口时,温萤时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白紫色渐变的娃娃裙缀着细碎的修褶,裙摆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朵被浸在水里的鸢尾花,紫得愈发温润,白得愈发剔透。
“别愣着。”临漾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一手牵着温糯,一手举着手机,光柱在水里折射出扭曲的光带,“流萤路快散了。”
温萤时赶紧跟上,裙摆扫过水草,带起串细小的气泡。奇怪的是,湖水并没有灌入鼻腔,反而像层温润的膜,轻轻裹着身体,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她抬手摸了摸胸前的贝壳胸针,蓝光在水中晕开,竟引着周围的流萤绕着她的裙摆飞,把白紫色的褶子染成了星星点点的蓝。
“姐姐的裙子会发光!”温糯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朦胧,银锁在她颈间上下浮动,锁身的鸢尾花纹与温萤时裙摆的颜色隐隐呼应。
艾酌跟在最后,《缘物考》不知被他用什么法子护得滴水未沾,书页在水中依然能自由翻动。他指着前方渐渐清晰的轮廓:“水下城快到了,注意那些石兽,它们是守城门的‘缘卫’,只认缘物不认人。”
果然,城门口立着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眼睛是用黑曜石做的,在流萤光下闪着幽光。临漾刚想往前走,石狮子突然动了,前爪抬起,挡住了去路,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像是在审视。
温萤时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贝壳胸针的蓝光骤然变亮。石狮子的黑曜石眼睛闪了闪,竟缓缓低下了头,像在行礼。她这才发现,自己裙摆的紫色褶皱,竟和石狮子基座上刻的鸢尾花纹颜色一模一样,连褶子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艾酌翻到《缘物考》的某一页,“书上说,花仙当年最喜欢穿紫白渐变的鸢尾裙,石兽认的是这裙子的纹路。”
穿过城门,水下城的全貌渐渐展现在眼前。房屋是用白玉砌成的,屋顶覆盖着淡紫色的蚌壳,街道两旁的灯柱上,挂着会发光的水母,像一串串透明的灯笼。最奇特的是,城里的水流是向上走的,顺着街道往城主府的方向汇聚,形成一道道银色的水幕。
“这里一点都不像沉了三百年的样子。”临漾伸手碰了碰路边的玉石栏杆,触手光滑,没有一点青苔,“倒像是……昨天还有人住。”
话音刚落,街角突然传来“吱呀”一声,一扇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人影探出头来。他的皮肤是半透明的,像用水做的,看见他们时,突然吓得缩了回去,门“砰”地关上了。
“是残魂。”艾酌的声音压得很低,“锁魂阵没破,他们都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自己生前住的地方。”他指着《缘物考》上的插图,“书生当年就住在城主府旁边的铜匠铺,我们得先去那里找他说的‘破阵之物’。”
铜匠铺的门虚掩着,流萤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临漾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铜腥味扑面而来,和他自己工作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铺子里摆着个生锈的铜炉,炉边放着把锤子,锤头还沾着点铜屑。墙上挂着些半成品的铜器,有戒指,有簪子,还有个没完成的流萤摆件,翅膀的弧度和他们在礼品店找到的那个如出一辙。
“他果然在这里。”温萤时走到工作台前,上面放着个铜制的模具,里面嵌着半块玉佩,正是刻着“时”字的那一半。她从脖子上解下自己的半块,拼在一起放进模具,严丝合缝,模具边缘突然亮起金色的光,在桌面上投射出一幅地图,标注着城主府的位置。
临漾的目光落在工作台的抽屉上,抽屉没锁,他轻轻一拉,里面掉出个小小的木盒,和老槐树下找到的那个很像,只是盒盖上刻的是朵盛开的鸢尾花。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枚铜丝戒指,比他给温萤时做的那枚更精致,戒面是用银丝缠绕的鸢尾花,花心嵌着颗细小的蓝宝石,在流萤光下闪着光。戒指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给萤时的新裙子配的。”
温萤时的脸颊瞬间发烫,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紫色娃娃裙,又看了看戒指,突然明白过来——三百年前的书生,早就为她此刻的穿着,准备好了这枚戒指。
就在这时,整个水下城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街道上的水幕开始倒流,水母灯笼纷纷熄灭。艾酌迅速翻开《缘物考》,最新的一页上浮现出红色的字迹:“锁魂阵提前发动,城主府的石台在崩塌!”
“快走!”临漾一把将戒指塞给温萤时,抓起她的手就往门外跑。
跑出铜匠铺,他们发现街道上的石兽开始暴走,眼睛变成了红色,见人就撞。温糯的银锁突然发出强烈的紫光,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保护罩,石兽的攻击撞在罩子上,都被弹了回去。
“银锁在护着我们!”温糯又惊又喜,却没注意到银锁的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
城主府的大门已经裂开,里面传来阵阵轰鸣声。他们冲进大门,只见中央的石台上,一个青灰色的人影正站在阵眼中央,双手结印,正是县令的残魂。
“你们来得正好!”人影狂笑起来,“用你们的魂魄献祭,这锁魂阵就能永远困住沉月湖的所有缘物,包括你们!”
石台上的符文开始发光,黑色的锁链从符文里钻出,像蛇一样往他们身上缠。临漾掏出铜丝刀砍向锁链,却被弹了回来,刀身震得他虎口发麻。
“用缘物!”艾酌大喊,“把玉佩、戒指、银锁都放在阵眼上!”
温萤时立刻将拼好的玉佩放在石台中央,温糯解下银锁放上去,临漾抓起那枚新的铜丝戒指,刚要放下,却发现阵眼中央还缺了样东西——一朵新鲜的鸢尾花。
“还差花仙的心头血!”艾酌的声音带着焦急,“琥珀戒指里的!”
温萤时这才想起自己的琥珀戒指,她赶紧取下戒指,刚要放在石台上,县令的残魂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休想!”人影的指甲像爪子一样掐进她的皮肤,“这心头血是我的!”
温萤时疼得皱眉,却死死攥着戒指不放。就在这时,她胸前的贝壳胸针突然炸开,化作无数蓝色的光点,钻进县令残魂的身体里。
“啊——!”人影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是花仙的力量……你果然是她的转世……”
趁着人影分神的瞬间,温萤时挣脱他的手,将琥珀戒指放在了阵眼上。
五样缘物——玉佩、银锁、铜戒、戒指、琥珀,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形成一个巨大的光阵,将整个石台笼罩。黑色的锁链纷纷碎裂,县令的残魂在光阵中痛苦地挣扎,最后化作点点黑灰,彻底消散了。
锁魂阵破了,水下城的摇晃渐渐停止,街道上的水幕恢复了流动,水母灯笼重新亮起。石台上的五样缘物开始融合,化作一道白光,射向天空,冲破了湖水,消失在夜色中。
温萤时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指,突然有点失落,却被临漾的手轻轻握住。他把自己做的那枚铜丝戒指重新套在她的食指上:“这个才是我给你的。”
温糯的银锁飞回她的脖子上,光纹变得比以前更柔和。艾酌合上《缘物考》,暗紫色的眸子里带着释然:“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谢谢你们。”
他们回头,只见一个穿青衫的书生站在不远处,眉眼温润,正是铜镜里的模样。他对着温萤时笑了笑:“三百年了,总算能放心了。”
“你……”温萤时想说什么,却被书生打断。
“我要走了,去该去的地方。”书生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忘了告诉你,你的裙子很好看,比三百年前的那件还好看。”
他化作无数流萤,飞出城主府,往湖面飞去。水下城的房屋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块,渐渐消失在水中。
“我们该上去了。”临漾看向湖面,那里有一道光柱直通水面,像是流萤为他们铺的归途。
温萤时最后看了眼自己的白紫色娃娃裙,裙摆的褶皱里还沾着几颗流萤的光点,像谁悄悄缀上的星星。她突然想起那枚精致的铜丝戒指,不知道它随着白光飞向了哪里,或许,是去等三百年后的下一次相遇。
他们跟着光柱往水面游去,身后的水下城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平静的湖水,和天边渐渐升起的月亮。
浮出水面时,晨雾正漫过沉月湖的堤岸,带着鸢尾花的淡香。温萤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紫色娃娃裙,裙摆的褶皱里还沾着细碎的蓝光,像把揉碎的星星藏在了布纹里。那些光触到空气,便化作流萤飞走了,在她脚边绕了三圈,才恋恋不舍地汇入湖心的微光中。
“快看!”温糯突然指着岸边,芽绿色的裙摆扫过湿漉漉的石阶,“我们的店!”
礼品店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玻璃门的裂缝已经被新的玻璃补上,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去,在柜台边投下明亮的光斑。临漾摸了摸口袋,手机还在,屏幕上显示着早上六点,日期却比他们入水时多了一天,像被谁悄悄拨快了指针。
“时间过得好快。”温萤时踩着露水往回走,脚踝处还留着被芦苇缠过的淡红印记,“好像做了场很长的梦。”
临漾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水的凉意:“不是梦。”他晃了晃她食指上的铜丝戒指,“这戒指还在呢。”
回到礼品店时,张叔正站在门口摆包子笼,看见他们浑身湿漉漉的,吓了一跳:“你们昨晚去哪了?我来送包子,门都锁着。”他指了指柜台,“对了,昨天有个穿青衫的年轻人来送东西,说是给小温老板的,我放那儿了。”
柜台上放着个素面的木盒,和水下城铜匠铺里的那个一模一样。温萤时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枚铜丝戒指——正是那枚嵌着蓝宝石的鸢尾戒,戒面沾着点湿润的水汽,像刚从湖底捞出来的。
盒子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清隽,是书生的笔迹:“裙子好看,戒指合手,此缘已了,各自安好。”
温萤时把戒指套在中指上,与临漾做的铜戒、原本的琥珀戒并排,三枚戒指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流萤振翅的尾音。
艾酌抱着《缘物考》从里屋出来,暗紫色的眸子里带着点疲惫,却难掩笑意:“书上最后一页有新内容了。”
书页上画着沉月湖的全景,湖边的礼品店门口站着四个人影,临漾在修玻璃门,温萤时在整理缘物,温糯抱着鱼豆腐追红薯,艾酌靠在柜台边翻书,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着层温暖的金边。画的右下角写着:“缘物会老,人心会长,流萤飞过的地方,总有未完的故事。”
“故事还没结束?”临漾擦着玻璃上的水汽,指腹划过崭新的玻璃,“锁魂阵破了,县令的残魂也散了,还有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叮铃”一声,风铃被推开的门撞响。一个穿校服的女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旧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泛着黄,是个穿旗袍的女子,胸前挂着块眼熟的贝壳胸针。
“请问……你们收旧物件吗?”女生的声音带着点紧张,“这是我太奶奶的相框,背面刻着字,我看不懂。”
温萤时接过相框,背面果然刻着行小字:“沉月湖畔,缘物为证,待吾孙辈,再来相认。”字迹的末尾,画着朵小小的鸢尾花,和《沉月记》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女生指着相框里的贝壳胸针:“太奶奶说,这胸针能找到命定的人,可她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
温萤时的琥珀戒指突然发烫,与相框里的胸针遥遥相对,泛起柔和的绿光。她想起书生纸条上的话——“此缘已了”,可眼前的贝壳胸针,分明在说“新缘正来”。
临漾凑过来看了看相框,突然指着女生校服上的校徽:“你是第三中学的?我表妹也在那儿上学,说最近学校的老钟楼总在半夜响,是不是真的?”
女生的脸色白了白:“是真的!而且……”她压低声音,“有人在钟楼里看到过穿旗袍的影子,手里还拿着个发光的胸针。”
艾酌的《缘物考》突然无风自动,翻到一页新的空白页,上面慢慢浮现出几个字:“钟楼藏影,旧物寻踪。”
温糯抱着鱼豆腐走到门口,看着远处的钟楼尖顶,银锁上的鸢尾花纹轻轻颤动:“姐姐,那里是不是也有流萤?”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满整条小吃街。张叔的包子笼冒着白汽,隔壁花店的玫瑰开得正艳,礼品店门口的风铃又响了一声,像是在催促。
临漾看了看温萤时,她中指上的三枚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拿起工具箱里的铜丝刀,在指尖转了个圈:“看来,咱们得去钟楼看看。”
温萤时把相框轻轻放在柜台上,与那些等待被修复的缘物摆在一起。她想起水下城消失前的最后一眼,流萤聚成的光带通向未知的远方,原来有些缘分,从来不是结束,而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生长。
红薯从柜台底下钻出来,嘴里叼着片干枯的鸢尾花瓣,往门口跑,尾巴翘得高高的,像是在引路。
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
第三中学的老钟楼藏在教学楼后方,爬满爬山虎的墙皮剥落大半,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像位布满皱纹的老人。临漾踩着满地枯黄的爬山虎叶子绕到钟楼背面,仰头望见那扇生锈的铁门,门环上挂着把铜锁,锁孔形状竟和温萤时那枚鸢尾戒的戒面一模一样。
“果然有关联。”温萤时摘下中指的鸢尾戒,刚要往锁孔里插,铁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道缝,一股带着灰尘的凉风从里面灌出来,吹得她白紫色娃娃裙的裙摆轻轻扬起。
“小心点。”临漾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布满蛛网的楼梯,扶手上的铜雕已经氧化发黑,却依然能看出是鸢尾花的纹样,“这楼至少有几十年没修过了。”
温糯攥着银锁跟在中间,芽绿色的裙摆时不时蹭到楼梯台阶,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飞蛾。她突然指着二楼的转角:“那里有光!”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转角处确实飘着点幽蓝的光,忽明忽暗,像只被困在里面的流萤。艾酌翻开《缘物考》,书页上自动浮现出一行小字:“钟楼守灯人,缘物未归位前,永不熄灯。”
“守灯人?”临漾的光柱扫过楼梯墙壁,那里挂着些泛黄的老照片,其中一张是群穿民国校服的学生,站在钟楼前合影,最左边的女生胸前别着枚贝壳胸针,和相框里旗袍女子戴的一模一样。
走到二楼转角,那点蓝光突然钻进了一间挂着“校史陈列室”牌子的房间。房间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满室的旧物突然发出细碎的响声——玻璃柜里的奖杯、墙上的老锦旗、展台上的旧课本,都在微微颤动,像在欢迎什么人。
蓝光停在展台中央的一个玻璃罩里,罩着的是件深蓝色的民国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质校徽,上面刻着“第三中学”四个字,校徽边缘缠着根细铜丝,扭成个小小的鸢尾花形状。
“是太奶奶的校服!”跟来的女生突然叫出声,指着校服袖口,“这里有个补丁,太奶奶说过,是她当年不小心刮破的,用铜丝绣了朵小花补上。”
温萤时凑近玻璃罩,琥珀戒指的绿光与校服上的铜丝鸢尾相呼应。她突然注意到玻璃罩底座刻着行小字:“民国二十三年,赠萤光。”
“萤光?”临漾皱起眉,“和你的名字‘萤时’很像。”
艾酌的手指点在《缘物考》的某一页:“书上说,民国时期有位叫沈萤光的女学生,擅长用铜丝修补旧物,她在钟楼里藏了样东西,说是能让失散的缘物重聚。”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旧物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玻璃罩“啪”地裂开,民国校服飘了出来,袖口的铜丝鸢尾化作道蓝光,射向墙角的一个旧木箱。
木箱上了锁,锁身是用黄铜打造的流萤形状。温糯的银锁突然飞过去,正好嵌进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块褪色的红绸,上面放着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盘面刻着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对应的刻度上,都镶嵌着不同的缘物碎片——有贝壳胸针的残片,有银锁的碎块,还有半枚铜丝戒指。
“是缘物罗盘!”艾酌的声音带着惊叹,“书上说,这东西能感应方圆十里内的缘物,还能修复碎裂的旧物。”
沈萤光的校服飘到罗盘上方,袖口的铜丝鸢尾落下,正好填补了罗盘中心的空缺。罗盘突然转动起来,盘面的缘物碎片发出各异的光芒,在墙上投射出一幅地图,标注着三个红点——礼品店、沉月湖,还有……市中心的博物馆。
“博物馆里有缘物?”临漾盯着其中一个红点,“我上周去修展柜,好像看到过个民国时期的铜制流萤摆件,和咱们店里那个很像。”
女生突然指着罗盘边缘的一行小字:“这是太奶奶的笔迹!她说‘若有缘人见此盘,烦请寻回流萤灯,它在等归人’。”
“流萤灯?”温萤时想起相框里穿旗袍的女子,她手里似乎正提着盏灯笼,“是不是能引来流萤的灯?”
罗盘的光芒突然变弱,像是快没电的手电筒。艾酌迅速合上《缘物考》:“它快支撑不住了,沈萤光的执念在慢慢消散。”
就在这时,钟楼顶层传来“铛”的一声,沉闷的钟声震得墙壁都在掉灰。众人往楼上跑,推开顶楼的铁门,只见月光下站着个穿旗袍的虚影,手里提着盏琉璃灯,灯芯处跳动着幽蓝的光,正是沈萤光的魂魄。
“你们终于来了。”虚影的声音带着释然,琉璃灯的光映得她的脸半明半暗,“流萤灯里锁着我和他的缘,可他去了台湾,再也没回来。”
她举起琉璃灯,灯光突然暴涨,照亮了墙角的一个铁盒。临漾打开铁盒,里面装着叠泛黄的信,信封上贴着民国时期的邮票,收信人地址是“沉月湖礼品店”,寄信人是“台北市中正路38号,周明远”。
“周明远是我太爷爷!”女生的声音发颤,“家里人说他当年去了台湾,再也没联系上。”
沈萤光的虚影看着那些信,眼眶里流出透明的泪:“他每年都寄信,可我一封都没收到。后来才知道,是邮局的人扣了,他们说……说我们是敌特家属。”
琉璃灯的光渐渐变暗,虚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流萤灯快灭了,麻烦你们把信送到周家后人手里,告诉他……我等了他一辈子,不怪他。”
她化作无数蓝光,钻进琉璃灯里。灯芯最后亮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变成了一盏普通的旧灯笼。
罗盘突然指向博物馆的方向,盘面的光芒重新亮起,比之前更盛:“流萤灯的缘了了,但博物馆里的流萤摆件在求救。”
临漾捡起那盏琉璃灯,灯笼底座刻着朵鸢尾花,和他铜丝戒指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查民国二十三年的日历,那年的沉月湖鸢尾花开时节,正好是温萤时的生日。
“看来不止三百年。”温萤时摸着中指的三枚戒指,指尖的温度透过金属传来,“这缘分,早就刻在时间里了。”
温糯抱着银锁走到窗边,指着远处博物馆的方向:“那里的流萤好像在哭。”
夜色渐深,钟楼的指针指向十一点。罗盘在月光下轻轻转动,像在催促他们上路。临漾看了看手里的琉璃灯,又看了看温萤时白紫色的裙摆,突然笑了:“去博物馆看看?说不定能帮流萤摆件找到回家的路。”
艾酌的《缘物考》在背包里轻轻颤动,最新的一页上,正慢慢浮现出博物馆的平面图,展柜的位置被圈上了个红色的圆圈,旁边写着:“流萤泣,归期近,三更夜,故人遇。”
他们往楼下走时,民国校服轻轻落在女生怀里,袖口的铜丝鸢尾闪了闪,像是在道谢。楼梯间的老照片里,沈萤光的笑脸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仿佛在说:“去吧,替我们把没走完的缘分,走下去。”
钟楼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铜锁自动归位,只是这次,锁孔里多了点幽蓝的光,像只永远不熄的流萤,在等待下一段故事的开启。
博物馆的夜比想象中更静。临漾蹲在通风管道口,用铜丝刀轻轻拧开螺丝,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温萤时拽着白紫色娃娃裙的裙摆钻进来时,裙摆扫过管道壁的灰尘,呛得她捂住嘴——这裙子好看是好看,在这种地方实在太碍事了。
“往左转第三个岔口。”艾酌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缘物考》显示,流萤摆件在民国文物展厅的C区展柜。”
管道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温糯缩在临漾身后,银锁的链子缠在手腕上,芽绿色的裙摆沾满了灰,却依旧紧紧攥着那盏琉璃灯:“红薯呢?它不是跟进来了吗?”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闪过道橘色的影子,红薯从黑暗里窜出来,嘴里叼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往左边的岔口跑。临漾赶紧跟上,手机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管道壁,发现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小孩子的涂鸦,其中一个画着流萤的图案,翅膀上还点着蓝颜料。
“是沈萤光小时候刻的?”温萤时凑近看,涂鸦旁边有个模糊的日期,正好是民国二十三年,“她来过这里?”
艾酌的声音再次响起:“博物馆的前身是私人藏书楼,当年沈萤光的父亲是楼主人,她常来玩。书上说,那盏流萤灯就是在这里做的。”
钻出通风管道,正好落在民国展厅的立柱后面。月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照见玻璃展柜里陈列的旧物:留声机的喇叭蒙着灰,铜制的怀表指针停在三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C区展柜里,铜制流萤摆件正泛着微弱的蓝光,翅膀低垂,像只受伤的虫子。
“它在发抖。”温糯指着摆件,琉璃灯突然自己亮了,幽蓝的光与展柜里的蓝光相呼应,“流萤灯在跟它说话!”
临漾刚要走过去,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他赶紧拽着温萤时躲到展柜后面,只见个穿保安制服的老头提着电棍走过,嘴里嘟囔着:“这几天总听见C区有动静,别是进了贼……”
保安的手电筒扫过流萤摆件时,展柜突然发出“嗡”的轻颤,蓝光瞬间熄灭。老头皱了皱眉,伸手敲了敲玻璃:“邪门了,前天检查还好好的。”
等保安走远,临漾才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展柜前。展柜的锁是老式的铜锁,钥匙孔形状古怪,像片银杏叶。他刚掏出铜丝刀准备开锁,温糯突然举起手里的银杏叶:“用这个试试?”
红薯叼来的银杏叶边缘泛着金光,临漾将信将疑地把叶片往锁孔里一插,“咔哒”一声,锁开了。
“是缘物认主。”艾酌从通风管道钻出来,《缘物考》摊在手里,“沈萤光当年用银杏叶做过流萤摆件的钥匙,这叶子是她的执念所化。”
温萤时小心翼翼地取出流萤摆件,触手冰凉,翅膀上的蓝宝石黯淡无光。她想起背包里的流萤露,倒了点在指尖,轻轻抹在摆件上。蓝光瞬间亮起,摆件突然颤动起来,翅膀扑扇着,竟从她掌心飞了起来,在展厅里盘旋。
“它活了!”温糯拍手叫好,琉璃灯的光也变得明亮,跟着流萤摆件飞,像两只久别重逢的伙伴。
流萤摆件突然飞向展厅角落的一个木箱,停在箱盖上。箱子上贴着张泛黄的封条,写着“1949年封存”。临漾撕开封条,打开木箱,里面装满了民国时期的书信和照片,最上面放着个日记本,封面画着流萤和银杏叶。
“是沈萤光的日记!”温萤时翻开日记本,字迹娟秀,记录着少女的心事:“民国二十五年秋,明远送我流萤摆件,说等他从台湾回来,就用它求婚……”“民国三十八年,邮局说他的信被扣了,我不信,每天都去钟楼等……”“1950年,听说台湾和大陆不通邮了,流萤摆件的翅膀掉了块,像我的心一样……”
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沈萤光和周明远在藏书楼前的合影,两人手里各拿着一半流萤摆件,笑得灿烂。
流萤摆件突然落在照片上,翅膀合拢,与照片里的摆件严丝合缝。琉璃灯的光洒在照片上,照片里的人影竟变得清晰起来,周明远的声音从光影里传来,带着浓浓的台湾腔:“萤光,我每年都在寄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在台北的老房子里,也藏了个流萤摆件,等通航了,我就带着它回来找你……”
光影渐渐散去,流萤摆件的蓝光变得温润,翅膀上的蓝宝石重新发亮。它飞回温萤时掌心,翅膀轻颤,像是在道谢。
就在这时,博物馆的警报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划破夜空。艾酌看了眼手机:“保安在往这边来,还有三分钟到!”
临漾赶紧把日记和照片塞进背包,温萤时将流萤摆件放进琉璃灯里,蓝光透过琉璃,在地上投下流动的光影。他们跟着红薯往通风管道跑,经过C区展柜时,温萤时突然停住脚步——展柜里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多了朵新鲜的银杏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是沈萤光的执念散了。”艾酌拉着她往管道口跑,“她知道我们会把信送到周家后人手里。”
钻出博物馆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那个穿校服的女生正等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张老人的照片:“我联系上台湾的表叔了,他说太爷爷去年去世了,临终前还抱着个流萤摆件,说对不起太奶奶……”
温萤时把日记本递给她,指尖碰到封面的流萤图案,突然想起沈萤光日记里的话:“流萤的寿命很短,但执念能让它们飞过海峡。”
女生的眼泪滴在日记本上,却带着笑意:“表叔说,太爷爷的书房里有个木箱,里面全是寄给太奶奶的信,一封都没寄出去……他下个月就来大陆,把信带来。”
流萤摆件从琉璃灯里飞出来,在女生头顶盘旋三圈,然后往沉月湖的方向飞去。琉璃灯的光也渐渐暗了,变回普通的旧灯笼。
临漾看着天边的朝霞,突然指着远处的钟楼:“你们看!”
朝阳的金光洒在钟楼上,爬山虎的叶子竟泛出嫩绿,像是瞬间回春。顶楼的窗口,一个穿旗袍的虚影对着他们挥手,然后渐渐消散,风里传来细碎的铜铃声,像是流萤振翅的声音。
艾酌合上《缘物考》,最新的一页上写着:“两岸缘,一萤牵,信到之时,便是团圆。”
温糯把琉璃灯抱在怀里,银锁的光映着她的笑脸:“流萤摆件回家了吗?”
“嗯。”温萤时望着沉月湖的方向,白紫色娃娃裙的裙摆被晨风吹起,“它去找另一半摆件了,等两岸的流萤合在一起,沈奶奶和周爷爷就能在另一个世界团圆了。”
临漾的手机突然收到条短信,是博物馆的馆长发来的:“昨晚多谢你们修复流萤摆件,民国展厅的警报是我让人拉的,怕保安惊扰了缘物。对了,城西的老邮局最近总在半夜出现寄信的虚影,你们有兴趣看看吗?”
《缘物考》在背包里轻轻颤动,仿佛在跃跃欲试。
晨雾散尽,阳光洒满街道。博物馆门口的银杏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说未完的故事。临漾看了看温萤时指尖的三枚戒指,又看了看远处老邮局的尖顶,笑了:“去看看?说不定能帮那些没寄出的信,找到收信人。”
温萤时把日记本放进背包,与《沉月记》、流萤露放在一起。这些跨越时空的缘物,像串被流萤串起的珠子,每一颗都藏着等待与重逢。
红薯叼着片银杏叶往老邮局的方向跑,尾巴上沾着的蓝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新的旅程,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