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礼品店时,夕阳正把玻璃门的裂缝染成金红色。临漾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柜台里的青铜镜正泛着幽幽的绿光,镜面像结了层薄冰,映出的人影都带着点扭曲。
“不对劲。”艾酌快步走到柜台前,《缘物考》在他手里微微颤动,“镜子在排斥我们。”他指着镜面边缘,那些原本修补好的裂痕正重新裂开,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雾气,像墨汁滴进清水里。
温糯还在发晕,靠在温萤时怀里,银锁上的鸢尾花纹忽明忽暗。她突然指着铜镜,声音带着哭腔:“镜子里……有好多眼睛!”
众人凑近看去,镜面的绿光中果然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真像无数双眼睛在眨动。临漾刚想伸手去碰,就被艾酌拦住:“别碰!三生镜能照见前尘,也能吞噬执念,这些眼睛是被它困住的残魂。”
“那书生的残魂呢?”温萤时想起湖心岛的青衫人影,琥珀戒指又开始发烫,“他说等了三百年,会不会也被困在里面?”
话音刚落,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穿青衫的书生在湖边写诗,红衣女子提着篮子送点心,银锁在阳光下闪着光。画面一转,书生躺在病榻上,手里紧紧攥着片鸢尾花瓣,红衣女子跪在床边,眼泪滴在银锁上,晕开片紫色的光。
“那是……”温萤时捂住嘴,眼眶泛红。画面里的红衣女子,眉眼竟和她有七分相似,胸前挂着的贝壳胸针,与她现在戴着的一模一样。
铜镜里的画面突然扭曲,红衣女子的身影被黑色雾气吞噬,书生的惨叫声透过镜面传来,震得柜台都在发抖。临漾突然想起电话里的警告,一把拉住温萤时:“别再看了!它在引你的执念!”
温萤时却像被钉在原地,琥珀戒指的绿光与铜镜的绿光相融,她的瞳孔里映出无数破碎的画面:沉入湖底的银锁、燃烧的书房、漫天飞舞的流萤……“我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发颤,“他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些人说他私通精怪,烧了他的书斋……”
“姐姐!”温糯突然尖叫起来,银锁猛地挣脱她的脖子,飞向铜镜。锁身上的鸢尾花纹炸开,化作道紫色的光箭,狠狠刺进镜面。
“咔嚓——”
青铜镜应声碎裂,黑色雾气喷涌而出,在屋里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官服,脸上带着狰狞的笑。“三百年了,总算等到你们聚齐了。”人影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那书生坏我好事,他的情郎,他的转世,都该陪葬!”
艾酌迅速翻开《缘物考》,手指在书页上滑动:“是当年的县令!书上记载,他觊觎花仙的灵力,诬陷书生通妖,烧死了他,还想夺取银锁,结果被花仙打成重伤,魂飞魄散前,怨念附在了三生镜上!”
“魂飞魄散?”官服人影狂笑起来,黑雾翻涌,“我藏在镜中三百年,吸收了无数残魂的执念,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了!今天就让你们这对跨越三生的痴男怨女,彻底消失!”
黑雾猛地扑向温萤时,临漾想也没想就挡在她身前,胸前的铜丝戒指突然爆发出金光,与温萤时的贝壳胸针相呼应,在两人周围织成道光盾。黑雾撞在光盾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像被灼烧的油脂。
“缘物的力量?”官服人影愣了下,随即更加愤怒,“区区凡物,也敢阻我!”他挥手召来更多黑雾,化作无数利爪,狠狠抓向光盾。
光盾的金光越来越淡,临漾的掌心渗出鲜血,刚才被铜丝刀划破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咬着牙看向艾酌:“有没有办法制住他?”
艾酌的手指停在《缘物考》的某一页,眉头紧锁:“需要三样东西:沉月湖的流萤露、鸢尾花仙的心头血、还有……书生的本命物。”他看向温萤时,“流萤露我们有,花仙的心头血,应该就在你的琥珀戒指里,可书生的本命物……”
“是这个!”温糯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枚铜钥匙,正是刚才打开银锁的那枚。钥匙在她掌心发光,上面刻着的鸢尾花纹,与铜镜碎片上的纹路完全吻合,“刚才银锁飞出去的时候,这钥匙掉在我兜里了!”
“快!把三样东西放在一起!”艾酌大喊。
温萤时立刻取下琥珀戒指,临漾掏出装流萤露的陶瓶,温糯举起铜钥匙。三样东西刚碰到一起,就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流萤露化作金色的火焰,琥珀戒指渗出鲜红的液体,铜钥匙旋转着升空,在光芒中化作片巨大的鸢尾花瓣,将官服人影罩在里面。
“不——!”
官服人影在花瓣里挣扎,黑雾被金光灼烧,发出凄厉的惨叫。花瓣越收越紧,最后猛地合拢,化作道流光,射向窗外,消失在沉月湖的方向。
屋里的黑色雾气渐渐散去,碎裂的青铜镜碎片上,浮现出书生温和的笑脸,对着温萤时微微点头,然后化作点点流萤,飞向湖心。
温萤时捡起片铜镜碎片,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绿光。她看向临漾,眼眶泛红:“他终于解脱了。”
临漾握住她的手,掌心的鲜血与她的指尖相触,铜丝戒指的金光温柔地包裹着两人:“我们也该放下了。”
温糯的银锁轻轻落在她手里,锁身上的鸢尾花纹变得柔和,像睡着了般。艾酌合上《缘物考》,暗紫色的眸子里带着释然:“执念消了,缘物也该归位了。”
就在这时,柜台底下传来“喵”的一声,红薯钻了出来,嘴里叼着块铜镜碎片,尾巴上还缠着缕黑色的雾气,正瑟瑟发抖。那缕雾气接触到流萤露的金光,突然化作只小小的萤火虫,在红薯鼻尖转了圈,然后往窗外飞去。
“它好像还没走干净。”温糯指着萤火虫消失的方向,那里正是沉月湖的湖心岛。
临漾看向窗外,夕阳已经沉入湖面,天边的晚霞像燃烧的鸢尾花。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才那个乱码号码,竟然出现在了通话记录里,后面还跟着个备注:三百年前的信。
点开备注,屏幕上跳出段模糊的文字,像是用流萤的光写成的:“镜碎缘未尽,湖心有遗珍,待到来年花开时,流萤指路,再续前尘……”
文字渐渐消失,手机屏幕恢复正常,通话记录里的乱码号码也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温萤时握紧手里的琥珀戒指,戒指的绿光与天边的晚霞相融:“遗珍是什么?”
艾酌没有回答,只是翻开《缘物考》的最后一页,那里原本是空白的,此刻却多了幅插画:沉月湖的湖心岛上,老槐树下埋着个木盒,盒盖上刻着朵含苞待放的鸢尾花,旁边写着行小字:“花开有时,缘来可期。”
红薯突然跳上柜台,叼起片铜镜碎片往门口跑,像是在引路。临漾看了看温萤时,又看了看温糯,嘴角扬起笑意:“去看看?”
温萤时点头,贝壳胸针的蓝光在暮色中轻轻闪烁:“总得知道,还有什么未了的缘。”
他们跟着红薯往沉月湖走时,礼品店的灯光在身后亮起,柜台里的铜镜碎片静静躺着,月光透过玻璃门的裂缝照在上面,映出三百年前的月色,和三百年后的人影,交叠在一起。
沉月湖的水面上,流萤又开始聚集,像在铺一条通往湖心岛的光路,尽头的老槐树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月光里,轻轻颤动,仿佛在等待被唤醒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沉月湖面上。临漾举着手机照明,光柱劈开薄雾,照见红薯正蹲在老槐树根上,尾巴高高翘起,对着树下的泥土“喵喵”叫。
“就在这儿?”温萤时拨开垂到脸颊的槐树叶,指尖沾了点黏腻的夜露。琥珀戒指在黑暗里泛着微光,把她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像幅浸了月光的水墨画。
临漾蹲下身,手指插进湿润的泥土里。土很松,像是刚被翻动过,指尖碰到个坚硬的东西,裹着层滑腻的青苔。他扒开泥土,木盒的一角露了出来,盒盖上的鸢尾花纹在手机光下泛着陈旧的木色,果然和《缘物考》插画里的一模一样。
“轻点。”温萤时按住他的手,“别弄坏了。”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把小巧的铜制挖耳勺——这是她修复古董首饰时用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沿着盒边清理泥土,“看木纹,至少有三百年了。”
木盒被完整取出来时,温糯突然“呀”了一声。盒底沾着片干枯的鸢尾花瓣,与她银锁里那片化作流萤的花瓣,形状丝毫不差。更奇怪的是,花瓣边缘还缠着根细铜丝,扭成个小小的圆环,像枚未完成的戒指。
“是临漾哥哥做的那种!”温糯指着铜丝环,芽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临漾的心猛地跳了下。他做铜丝首饰时,总习惯在接口处留个细小的圆环,说是“留个念想”,这习惯连温萤时都没注意过。可三百年前的木盒里,怎么会有个一模一样的铜丝环?
艾酌已经翻开《缘物考》,书页在夜风中轻轻作响。他指着某段注解:“书生年轻时学过铜匠活,据说他给花仙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枚铜丝鸢尾戒指,后来遗失在沉月湖底。”
“遗失的戒指……”温萤时的指尖抚过铜丝环,环上的铜绿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发亮的铜色,“它怎么会缠在花瓣上?”
临漾突然想起手机里那段文字——“湖心有遗珍”。他把木盒放在槐树下,借着手机光仔细打量。盒盖没有锁,只有个小小的凹槽,形状像片鸢尾花瓣。
“用钥匙试试?”他看向温糯。
温糯掏出那枚铜钥匙,刚要插进凹槽,木盒突然轻微地震动起来。盒盖缝隙里渗出淡紫色的雾气,在地上聚成个模糊的影子,像个缩在襁褓里的婴儿,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这是什么?”温糯吓得往温萤时身后躲。
艾酌的脸色沉了下去:“是执念的余烬。三百年前县令的怨念虽然被打散,但镜中残魂的恐惧还在,附在了遗珍上。”他迅速翻书,“书上说,这种余烬怕生人血,尤其是……”
话没说完,临漾已经用铜丝刀划破了手指。鲜血滴在木盒上,紫色雾气瞬间像被烫到般缩回盒内,呜咽声也戛然而止。
“尤其是缘人的血。”艾酌合上书,暗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看来你和书生的缘分,比我们想的要深。”
临漾没心思琢磨这些,他接过温糯手里的钥匙,对准凹槽轻轻一旋。“咔哒”一声,木盒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沉月记”三个字,字迹清隽,和铜镜里书生写诗的笔迹如出一辙。书下压着半块玉佩,裂成了两半,一半刻着“萤”,一半刻着“时”,合在一起正是温萤时的名字。
“这是……”温萤时的呼吸顿住了。她从小就戴着半块刻着“萤”字的玉佩,母亲说这是她的胎里带,另一半早就遗失了。此刻两块玉佩在手机光下相碰,断口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临漾拿起《沉月记》,书页边缘已经发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里面记的不是故事,而是密密麻麻的账目:“三月初七,为萤时买胭脂一盒,三钱;四月廿三,修她的贝壳胸针,用去铜丝半两;五月初五,沉月湖摘鸢尾花七朵,插在她窗台上……”
字迹渐渐变得潦草,最后几页浸着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他们说我通妖,要烧我的书斋。萤时,别怕,我把银锁藏在湖底了,等我……”后面的字被烧得焦黑,看不清了。
温萤时的眼泪滴在书页上,晕开了那片焦黑。琥珀戒指突然变得滚烫,戒指里封存的流萤光飞了出来,落在焦黑的字迹上。那些模糊的笔画竟慢慢清晰起来,露出最后一句话:“若有来生,还在老槐树下等你,做枚铜戒指,不用三生,一世就好。”
“一世就好……”临漾低声重复着,喉咙发紧。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铜丝刀,想起第一次给温萤时做铜戒指时,反复打磨了七遍,就怕划到她的手。原来有些习惯,真的会刻进骨头里,穿越三百年也改不了。
温糯突然指着木盒底层:“这里有东西!”
盒底铺着层油纸,油纸下藏着张巴掌大的画像。画上是个穿红衣的女子,眉眼弯弯地笑着,胸前挂着贝壳胸针,手里拿着枚铜丝戒指,正是三百年前的温萤时。画像右下角有行小字:“吾妻萤时,沉月湖畔初见,恍若天人。”
画像边缘粘着片新鲜的鸢尾花瓣,像是刚放进去的。临漾愣住了——现在根本不是鸢尾花的季节,沉月湖的花都该谢了才对。
他抬头看向湖心,突然发现刚才散去的流萤又回来了,正围着湖心岛盘旋,蓝光在水面上织成个巨大的圆环。圆环中央,一朵白色的鸢尾花正在夜露中缓缓绽放,花瓣上滚动的露珠,映出三百年前的月光,和此刻他们四人的影子。
“花怎么开了?”温糯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了。
艾酌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是花开了,是有人在催缘。”他指着《缘物考》的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血字:“三更月,旧人来,不见不散。”
“旧人?”临漾握紧了手里的《沉月记》,书页上的字迹似乎在微微发烫,“是书生?还是那个县令的残魂?”
话音刚落,红薯突然炸毛,弓着背对着湖面低吼。水面上的流萤圆环突然剧烈波动,像被投入石子的静水。一个青灰色的人影从水底缓缓升起,穿着破烂的官服,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是被打散的县令怨念。
“我没走。”人影的声音从窟窿里飘出来,带着水的湿冷,“我藏在玉佩的裂缝里,等你们聚齐了,好把你们的魂魄都锁进沉月湖,陪我永远待着!”
他挥手掀起巨浪,湖水像黑色的绸缎般扑向老槐树。临漾下意识地把温萤时和温糯护在身后,《沉月记》从怀里掉出来,落在湿漉漉的泥土上。书页自动翻开,那些记载着日常的字迹突然化作金色的光带,缠住了扑来的湖水。
“是书生的执念在护着我们!”温萤时捡起画像,画中女子的眼睛突然眨了眨,化作两道红光射向官服人影。
人影惨叫一声,窟窿里流出黑色的血。他不甘心地嘶吼着,身体渐渐融入湖水,只留下一句怨毒的诅咒:“我在湖底等着你们!每一个和缘物沾边的人,都逃不掉!”
湖水退去,流萤圆环也慢慢消散,只有那朵白色鸢尾花还在湖心绽放,像只不肯闭合的眼睛。
临漾捡起《沉月记》,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新的字迹,像是用流萤的光写成的:“他在湖底筑了锁魂阵,需用三生缘物才能破。子时三刻,月上中天,我来引你们入湖。”
“入湖?”温糯攥紧了银锁,锁身冰凉,“湖水那么深,下去了还能上来吗?”
艾酌合上《缘物考》,月光照在他暗紫色的眸子里,映出细碎的光:“书上说,沉月湖底有座水下城,是当年花仙住的地方。锁魂阵的阵眼,就在城主府的石台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但阵眼周围,布满了被锁住的残魂,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拖入深渊。”
临漾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分,离子时三刻还有一刻钟。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像无数只伸向他们的手。
温萤时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去吗?”
临漾低头,看见她胸前的贝壳胸针正和自己的铜丝戒指一起发光,两种光芒交织着,像条细细的纽带。他想起《沉月记》里那句话——“一世就好”,突然笑了:“去。总得弄明白,这三百年的缘分,到底该怎么了。”
温糯把银锁戴回脖子上,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胸脯:“我也去!银锁会保护我的!”
红薯蹭了蹭临漾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像是在赞同。
子时三刻的钟声从远处的镇子传来,第一响落下时,湖心的白色鸢尾花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流萤,在水面上拼出三个字:“跟我来。”
流萤们往湖底飞去,在水中铺出一条蓝色的光路,尽头是片模糊的光影,像是座城市的轮廓。
临漾深吸一口气,握紧温萤时的手,又牵起温糯:“走。”
他们跟着流萤踏入湖水的瞬间,《缘物考》从艾酌怀里滑落,掉在老槐树下。书页被夜风吹得翻动,最后停在某一页,上面画着座水下城,城门口站着个穿青衫的书生,正对着湖水的方向微笑,旁边写着行小字:“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
湖水漫过头顶的前一秒,临漾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岸上的《缘物考》突然自己合上,封面的“缘物”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像个未完待续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