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街头意外之后,沈玦见了林锦便如同老鼠见了猫。
用膳时恨不得将头埋进碗里,速度前所未有的迅猛;路上远远瞥见她的身影,要么立刻绕道,要么便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嗖”地一下窜得无影无踪。
就连沈老爷都察觉出异样,狐疑地问林锦:“阿锦,那混小子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未曾。”林锦平静地替他遮掩过去,心下却明了。
这日午后,林锦有意无意地行至沈玦常逗留的后花园。
果然,远远便瞧见那家伙正躺在荷花池边的凉亭里,脸上盖着那本几乎成了他招牌的《山海经》,一副“我已沉睡,勿扰”的模样。
林锦脚步无声,缓缓走近。
许是听到了细微的动静,那书册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林锦在石凳上坐下,并未立刻开口,只是自顾自地斟了杯凉茶,慢条斯理地饮着。
亭内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荷叶的沙沙声,以及……某人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沈玦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正想偷偷掀开书册一角窥探时,清冷的声音倏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宁静。
“沈少爷。”
沈玦身体一颤,书册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敢应声。
林锦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个用书死死盖住脸,试图装死的人身上,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这几日,躲我躲得这般勤快……”
她微微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随即用一种了然的,带着点淡淡嘲讽的语调,继续说道:
“莫不是……尝过甜头了,就觉得索然无味,开始刻意疏远?”
“噗!咳咳咳!”沈玦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上的《山海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咳得满脸通红,抬起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林锦,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鬼话。
“你……你胡说什么!”他指着林锦,手指都在发抖,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声音都变了调,“什么甜头!什么索然无味!林锦!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
看着他这副急赤白脸,羞愤交加的模样,林锦心底那点因他连日躲避而产生的不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想要继续逗弄他的冲动。
她微微倾身,靠近他一些,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慌乱无措的倒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哦?我颠倒黑白?”
“那日街头,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不是沈少爷你……主动凑上来的?”
“如今避而不见,行径闪躲,”她目光在他泛红的俊脸上扫过,语气轻飘飘的,却像小钩子一样挠人心肺,“这般的作为,很难不让人怀疑……”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他越来越红的耳根,才缓缓吐出后半句:
“沈少爷是否,只是习惯了……逢场作戏,耍耍流氓?”
“我……我哪有!”沈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又因动作太大牵扯到某根敏感的神经,脸上红晕更盛,几乎要滴出血来。
“那……那分明是个意外!意外你懂不懂!小爷我……我才不是那种人!”
他急得团团转,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百口莫辩,脑子里全是那日唇上短暂的温软触感和她此刻清冷又带着促狭的眼神,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
“哪种人?”林锦好整以暇地追问,欣赏着他难得的、褪去所有伪装后的手足无措。
“就是……就是……”沈玦“就是”了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最后自暴自弃般地一跺脚,抓起掉在地上的《山海经》,再次用力盖在自己脸上,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羞愤欲死的绝望:
“林锦!你……你强词夺理!小爷我不跟你说了!”
说完,他维持着用书盖脸的姿势,像个盲人一样,摸索着亭柱,踉踉跄跄,同手同脚地快速“逃离”了现场,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仓惶和狼狈。
林锦看着他那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嗯,果然。
看他这副羞恼跳脚的模样,比看他整日插科打诨,要有趣得多。
而某个躲在假山后,用书捂着脸、心跳如鼓的“纨绔”少爷,则在心里发出了无声的哀嚎:
完了完了!这女人不仅武功高,查案狠,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
他以后……还怎么在她面前抬得起头!
然而,在这羞愤与慌乱之下,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却如同藤蔓,悄然滋生,缠绕心头。
她方才靠近时,身上那清冷的淡香,似乎比那日街头的意外……更令人心神不宁。
自那日“反撩”得逞后,林锦发现,看着沈玦那副从张牙舞爪到瞬间吃瘪的模样,竟比理清一桩复杂卷宗更让她心头泛起隐秘的愉悦。
她似乎……有点喜欢上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
这日,沈玦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对品相极佳的玉核桃,在手里盘得咔哒作响,又蹭到了林锦的书房。
他斜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目光却像带着钩子,落在正伏案疾书的林锦身上。
“阿锦姐姐,”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他特有的、介于纨绔与诱惑之间的腔调,“这公务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不如歇歇眼,看看小爷我新得的宝贝?”
若是往常,林锦大抵是头也不抬,一句“没空”便打发了。
但今日,她笔下未停,口中却淡淡飘出一句,那语调,模仿自他的恶劣:“哦?什么宝贝,值得沈少爷这般……献宝似的凑过来?”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那个微微拖长的“哦”,和那句“献宝似的”,活脱脱是沈玦平日逗弄人时的语气翻版。
沈玦盘核桃的手猛地一顿,咔哒声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锦,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她刚才那语气……
林锦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笔,抬眸迎上他震惊的目光。
她学着他平日的样子,眉梢微挑,唇角噙着一丝要笑不笑的弧度:“怎么?沈少爷的宝贝,见不得光?”
轰!
沈玦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和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她不仅学他说话,连那挑眉的神态都学了几分像。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会气人了。
可偏偏,她这副学坏的模样,配上她那张清冷绝尘的脸,产生了一种极致反差下的……致命吸引力。
他心里像是被猫爪疯狂抓挠,又痒又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几步走到书案前,将玉核桃“啪”地往桌上一放,身子前倾,几乎要越过桌面,目光灼灼地锁住她:“林锦,你跟谁学的这般腔调?”
林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和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悸动与探究,心底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感愈发清晰。
她非但没退,反而微微向前,拉近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用气音反问他,眼神里带着纯粹的“无辜”:“嗯?不是沈少爷你……言传身教么?”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面颊,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冷香。
沈玦呼吸一窒,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映出的,自己那副慌乱又着迷的蠢样子。
“我……”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扳回一城,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精心演练过的撩拨技巧在她这现学现卖的“恶劣”面前,全都溃不成军。
看着他语塞脸红,进退失据的模样,林锦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很轻,清泠悦耳。
沈玦被她这一笑,彻底晃了心神。
他呆呆地看着她染上笑意的眉眼,只觉得世间万千颜色,都不及她此刻唇角微弯的弧度。
“好啊你,林锦……”他回过神来,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眼底却漾开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纵容,“学坏了是吧?都会拿小爷我寻开心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半点恼意也无,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目光胶着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林锦敛了笑意,重新坐直身子,拿起一旁的卷宗,仿佛刚才那个“使坏”的人不是她。
只是眼波流转间,那残留的些许柔光,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彼此彼此。”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目光落在文字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沈玦看着她故作镇定的侧脸,心头像是被蜜糖浸透,甜得发胀。
他重新抓起那对玉核桃,咔哒咔哒地盘了起来,节奏却比之前乱了不少。
他知道了。
他不仅仅是动了心。
他是彻底栽了。
栽在这个表面清冷,内里却藏着狡黠与恶劣的女人手里。
而且,他甘之如饴。
书房内,只剩下玉核桃清脆的碰撞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愈发浓稠的暧昧。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目光交错间悄然传递。
一个在努力维持冷静,却止不住心底涟漪荡漾。
一个在暗自欢喜雀跃,享受着这“学坏”后带来的,全新的亲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