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翌日,天光未亮,林锦便如常起身。
镜中映出的人影,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青丝高束,与昨日那身繁复嫁衣判若两人。
只是腕间多了一对沈家祖传的羊脂玉镯,温润生光,提醒着她身份已变。
推开房门,清晨的微凉空气涌入肺腑。
几个早起打扫的仆妇见到她,慌忙行礼,口称“少夫人”,神色间带着几分好奇与敬畏。
她行至前厅,沈老爷已在用早膳,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招呼她坐下。
不多时,沈玦也磨磨蹭蹭地来了。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神色萎靡,像是彻夜未眠。
看见她,他脚步一顿,眼神飞快地掠过她全身,随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耳根不受控制地泛红,远远地拣了个对角的位置坐下,埋头猛喝粥,一言不发。
“成了家便是大人了,日后需得稳重些,多跟阿锦学学。”沈老爷训诫道。
沈玦含糊地“嗯”了一声,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碗里,只露出微微发红的耳尖。
早膳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沈老爷放下碗筷,对她道:“阿锦,你既要查案,便按你的章程来,府中之事,自有管家打理,不必拘束。”他又看向沈玦,“你,今日起,跟着阿锦,她去哪,你去哪,多听听,多看看,收收心!”
“什么?!”沈玦猛地抬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抗拒,声音都拔高了些,“爹!我……我跟她去能做什么?添乱吗?” 他嘴上抗议着,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林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生怕从她脸上看到厌烦。
“此事没得商量!”沈老爷拂袖而去。
厅内只剩下她和沈玦。
沈玦垮着脸,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清冷如常,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有些赌气,小声嘟囔:“跟着就跟着……小爷我正好无聊。”
林锦无视他那点别扭的小心思,起身向外走去。
他虽嘴里抱怨,脚步却不敢怠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她挺拔清冷的背影上。
走在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冷面女御史身后跟着一个看似垂头丧气,眼神却时不时偷瞄前方的纨绔少爷,这组合着实引人注目。
“喂,林锦,”他快走几步,与她并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平时一样不着调,“商量个事儿呗?你做你的正事,我就在附近转转,绝对不跑远,保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如何?” 他试图争取一点自由,却又不敢说得太硬气。
“不行。”她断然拒绝,语气没有波澜。
“你!”他气结,瞪着她,想说什么,却又在她平静无波的目光下泄了气,只得蔫头耷脑地继续跟着,心里却像有只猫爪在挠。
到了府衙,衙役们见到她跟来的沈玦,也都面露诧异。
她径自去查阅卷宗,沈玦则被拦在外堂。
他倒也“安分”,找了把椅子歪坐着,起初还东张西望,后来便支着下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林锦所在的内堂方向,看着那抹专注的侧影,竟有些出神。
她专注于案卷,梳理着近日关于官场一些异常资金往来的线索。
几家与漕运,库房管理有关的官员,其亲属名下的产业,近半年账目流水颇为可疑,与几家背景复杂的商行往来密切。
她正凝神思索,忽闻外堂传来一阵轻微的,规律的敲击声。
走出去一看,是沈玦正用手指百无聊赖地,一下下敲着椅子的扶手,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她出来,他立刻停下动作,迅速坐直,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般的慌乱,随即又强作镇定地别开脸。
林锦眉头微蹙,未发一语,转身回去继续工作。沈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耳根又有点热,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
回府的路上,他几次想找话题,见她始终神色冷淡,专注思索,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默默跟着,眼神却忍不住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流连。
是夜,林锦于房中打坐调息,脑海中梳理着案件脉络。
官场贪腐,异常资金,罗刹令,李主簿之死……它们之间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串联着,只待一个关键节点。
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悄然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只见一道黑影轻巧地翻过院墙,落入沈玦的院子。
又是夜探?
林锦屏息凝神,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道黑影再次出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而沈玦的房内,始终安静如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知晓吗?还是……本就是他所为?
翌日,她决定亲自去会会那家与可疑官员关联密切的“隆昌商行”。沈玦依旧被沈老爷强令跟着她。
商行位于城南,门面颇大。她亮明身份,要求查账。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应对得体,账目表面看来清晰合规。
沈玦跟在她身后,起初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东摸摸,西看看。
忽然,他像是被墙角堆放的一些不起眼的货箱吸引了目光,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又蹲下身,用手指抹了点箱底沾染的些许粉末状东西,在指尖捻了捻。
“啧,这“压舱石”……分量挺足啊。”他似是无意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的掌柜脸色微变。
林锦目光一凛。她迅速上前,检查那些货箱。
表面是普通药材,但箱体沉重异常。她命人打开夹层,里面赫然是压得实实的,未打官印的金条!
“这是怎么回事?!”林锦出声质问。
掌柜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沈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小爷我走南闯北见得多了,这种以次充好,夹带私货的把戏,瞒得过谁?” 他嘴上说得轻松,眼神却飞快地扫了林锦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被肯定的期待。
人赃并获。隆昌商行涉嫌大规模走私和洗钱,被立即查封。
相关账册被收缴,作为进一步调查官员贪腐的重要证据。
案件取得重大突破。府衙上下,对林锦的能力更是敬佩有加。
回府的马车上,她看向一旁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沈玦。
他脸上带着倦色,但嘴角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压不住的细微弧度。
“你如何看出那箱底粉末异常?又怎知是“压舱石”?”她开口问道。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慵懒和戏谑:“都说了,小爷我见多识广。那种特制的重石粉,常用于掩盖夹带贵重物品的箱笼,增加重量避免被轻易搬动检查。至于金条……猜的呗,不然他们那么紧张干嘛?” 他试图用惯常的敷衍掩盖过去,但眼神里的那点小得意,却没能完全藏住。
林锦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他故作轻松实则隐隐期待表扬的样子,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在紧绷之余,似乎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回到沈府,已是深夜。各自回房前,他在廊下停下脚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林锦,”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案子……算是有点进展了,你……是不是快要离开江州了?”
她微微一怔,看向他。他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表情,但身姿似乎有些紧绷。
“尚未结束。幕后牵连之人尚未完全浮出水面,罗刹殿之事,也需查明。”她如实答道。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摆摆手:“随便你,反正小爷我也拦不住。睡了睡了,困死了。”
他转身快步走进自己的院子,步伐看似潇洒,却莫名透着一丝仓促,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泄露更多情绪。
林锦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腕间的玉镯。
沈玦,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而你我之间这始于算计的婚约,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