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他穿得单薄,唇色发紫,冻的不成样子,怀中抱着一把琵琶,哆嗦着向前走去。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乐坊未得文稿不予通行,他仰天看去,竟是簌簌落雪满天。
雪飘在手上,更冷了。
好像又回到那日被洛青辰端着清水罚跪的时候,刺骨的冷风阵阵凛冽。
但却又不是的,受白星稀之恩,他从春香苑中走了出来,现在他并非贱籍。
可讽刺的是,他只会弹琵琶,靠此谋生不是乐坊便是春香苑之处。
路上有人高声唤道:“无梅!”
他听到这个声音,浑身都好像被冻住了,明明身体是僵硬的,全身的血却像是倒流般乱涌,薛似羽的声音他死也不会忘记,往事历历在目。
母亲主张幽都律法变革,却不慎错判冤案,得罪望族,惹得当街斩首以儆效尤,彼时他不过垂髫,幽郃大家皆是盘根错节,他家的灭顶之灾实难再翻。
沦为官奴的日子暗无天日,被打着献舞,被骂着唱歌,他不过是个人人得以唾骂的玩意。
初见,也是这样的雪天,他忍受不了官奴的日子,宁愿冻死也不想回去。
于是他就蹲在小巷子前,同野狗窝在一处,那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朝自己这边走来,杏白的衣裙上别着几朵红梅,看到了小狗,又看到了小狗身后的他,眉眼舒展开来,语气轻快中带着挑逗:“这么冷的天,若是冻伤了可不好。”
也不知道是说狗的,还是说他的。
入了薛府没有几年,她担任了兵马司的要职,看他望着落灰的琵琶,眸光里雀跃又兴奋:“你若是想学,我便请最好的乐坊师傅来教你,无梅,你开心我便是开心的。”
一手琵琶练得技艺精绝,她却从不曾来听过,再见她端坐高堂之上,威压中有几分无聊:“幽都近来春香苑很是不太平,那里有人多嘴杂,自然消息也多。”
“无梅,我便将你送去春香苑,好好帮我看看,什么人在背地里与薛家为敌。”
她的情绪向来千变万化,声线却始终如泠泠泉音。
现在薛似羽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像是等着自己给她一个解释。
“薛小姐,我已经不是春香苑的人……”
来人穿着白色的斗篷,月牙锦袍飘逸,玄色腰带做衬,羊脂白玉为簪,明明温润的做派,那一双狐狸眼却显出几分邪性。
“薛小姐,很少见你这么乖地喊我,很新鲜。”
也很生疏。
眼底的不悦转瞬即逝,笑起来却带着寒意,她将白色斗篷解开来,十分体贴为他系好:“这幽郃有什么地方是我薛家人手伸不到的地方?”
“洛君要赶人,倒也该挑个好天气。”
“这么冷的天,你该去哪里容身呢,我的好无梅?”
薛似羽笑里藏刀最是擅长,断人后路也是拿手好戏。
“不过我听说,白星稀为你赎身,在乐坊谋了个差事。”
“本来我还不信,现在我倒是有点信了。”
她伸手为无梅整理碎发,又将自己手上的暖炉递给他。
她从未有过如此的耐心,悠哉悠哉:“你以为白星稀让你出了春香苑就能进乐坊吗?你以为出了春香苑就自由了是吗?你以为白星稀能保你无虞对吗?”
“不是……”
“不是……”
他下意识摇头,却被薛似羽一只手捏住了腕骨,她眸中暗藏冷光,轻声问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那斗篷带着薛似羽的体温,明明是温热的,是暖和的,他却觉得烫的如同火炉,看到薛似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放弃了反抗,咬着牙说:“在春香苑探听消息,如有江家把柄,立刻回报。”
他不敢去看薛似羽,她向来喜怒随意,又爱恨分明,若是遂了她的意,便能得一段好日子,若是不顺她的心,折磨人的花样是层出不穷的。
他对于薛似羽而言,是一双为薛家探听消息的眼睛,是众多眼睛中可有可无中的一个罢了。
她应该是对他弃如敝履的,又或者是根本想不起来,在春香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问过什么江家的消息,他确定自己被遗忘了,才想通过白星稀的手离开春香苑。
却没想到刚出来到了乐坊,乐坊的人告诉他未得文稿不得进入,白星稀将文稿分明已经给过了。
他在犹豫要不要再去找白星稀的时候,遇到了薛似羽。
薛似羽慢慢松开了他的手,美眸微挑,一双漂亮而狭长的狐狸眼中带着几分不屑:“白星稀能用银子把你赎出去,本小姐就能用钱把你再买回来。”
“我想让你去哪里,你就只能去哪里。”
“罪臣之子,若不是本小姐,你早死在大雪天了。”
“无梅,我救了你,我给了你名字,我给了你生命,我让你弹最喜欢的琵琶,我才是你的主人不是吗?”
“为什么要对白星稀言听计从呢?”
“你知道吗?这样我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