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第11章 国庆节

十月一当天一大早，白芷听就被白云秀叫了起来。女人拿着一条新买的裙子进来的时候，白芷听闻出来了衣服洗过，是薰衣草的香气。白云秀换了洗衣粉的味道。

“今天估计会特别堵，人太多了。昨天回来忘了只收拾了其他的，忘了拿衣服……”

白云秀打开女孩的衣柜拽了两件衣服出来，拿了条厚一点的裤子，又拿了件小外套，“你背包吗？放我包里也行。”

“我，背。今年，去……”白芷听把头发编了两个辫子，刚好搭在胸前。看着白云秀拿着行李箱收拾东西，白芷听也翻起了另一个收纳箱，找出了一个毛绒兔子的背包，还倒出了里面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两颗糖果，糖已经融化了一层粘在了糖纸上。她扔进了垃圾桶里，继续说，“哪里？”

白云秀带女孩去过的一些地方都不太远，大多是周围的一些小景点，不怎么出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隔壁县的博物馆，场馆也不大，门票只要两块钱，不到四十分钟就逛完了。以前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从来不收拾行李箱。

只是今年攒了些钱，又正好赶上国庆时间长，白云秀的假期也多，就想带白芷听去再远一点的地方住几天。

白芷听拎着包站在客厅，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白云秀从后面摸了一下女孩的头发，“去北京。住几天多逛几个地方，回来估计得四五号了。你带作业不？”

女孩立马摇头，白云秀也笑了起来。

北京，白芷听只从老师口中听过这个城市，虽然在地图上离淮宁不算太远，但她从来没去过。据说很繁华、很漂亮，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还能坐地铁。女孩的眼神亮了亮。

“好。但，是…”女孩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看着白云秀询问的眼神，紧紧绞着手指，还是说出了口，“想，带，个，朋友。”白芷听说出口后就低下了头，没有再看白云秀。

她前一天给夏晴也写的几句话只是一时兴起，还是事后才紧张起来。她做约定时没有想到还应该经过另一个人的同意。

而且她也没想到这次还会在外面住。她以为还是像之前去博物馆那样。小姨不一定会同意，就算她同意了，夏晴也会不会又因为太远了不愿意去……白芷听才意识到自己做决定时有些太草率，再开口时声音都小了很多：“…我，不知，道，我…以为，不，远，才……”

“过来坐吧。”白芷听抬起头时看见的，先是一碗热汤面，然后是白云秀温和又带着些笑意的眼睛。她有时候觉得白云秀的眼神有些像妈妈，只是更有力量一些，妈妈的眼神总是柔和又易碎的。

白云秀推了推桌上的筷子，“他家长同意了吗？”又说，“先吃饭，吃完饭再去找你的朋友。你们说好在哪里见面了吗？”

白芷听点了点头，吃饭的动作稍微大了一些。

白云秀大概能知道女孩在想什么。她不常向自己提这种要求，女孩很紧张，她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但她考虑的总要多一些：“下次要提前问我…也是今年去的有点远，要是之前那种近的都不用和我商量。不然也没事儿其实，下次提前说我们都有个准备，我计划的时候也好考虑周全点儿。还有，你有朋友也有这样的需求，我也很高兴，这不是很好嘛，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女孩点头之前犹豫的时间短了很多。点完头又很小声地说：“我，知，道了。”

虽然素未谋面，但白云秀很确定是那个朋友让白芷听有了这一点改变。

两个人走到下一个路口的小区口的时候，男孩已经坐在路边不知道坐了多久，手撑着脑袋，眼睛已经合上了，脚边蹲着两只麻雀，正在叨地上的东西。一见有人过来又立马扑棱着翅膀飞了。

白芷听只记得早上上学时路上的规律，还是第一次见到麻雀落在地上，突然有些新奇。她跑过了马路，背包上的小兔耳朵还一晃一晃的。

拍夏晴也肩膀时，白芷听还有些愧疚。她只写了要他早上在老地方等自己，却没有写具体的时间，因为她也不知道。平日里每天上学出门时的场景也都是夏晴也等着自己，可见他是个习惯性提前等待的人。

在自己没说时间的前提下，也不知道他几点就出门了，还睡在路边。十月已经不是很热的天气了，早上的温度还有些凉。

自己做决定的确是有些太草率了。白芷听的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这个想法，也有些不好意思，动作都小了很多。

夏晴也抬头时眼神还有些迷茫，刚睡醒的样子，白云秀看着他这副不清醒的模样，笑了起来：“就这么坐路边，也不怕谁给你包偷了？”却没看到男孩有任何反应，只是迷茫地看了一眼自己。

她看向白芷听，问：“他这是……”

白芷听也看向了她，抿了抿唇解释道：“他…他听，不，见。”说完直接轻车熟路地翻开夏晴也腿边的包拿了本子和笔再拉上拉链，一气呵成的动作。还没等白云秀说她不礼貌，她已经翻到了最新的一页，蹲在地上就开始写字。刚写了两个字她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其实可以用手机打字……

于是白芷听又掏出了手机，夏晴也把本子收了回去，也滑开了锁屏。

[TING：我们要去北京玩儿TAT可能还要住几天]

[TING：我本来以为是很近的地方，没问清楚就告诉你了]

[TING：你还愿意去吗]

然后抬起头看着夏晴也，有些期待，又有些可怜的样子。夏晴也看着那两个字也有些出神，又有些迟疑。他只因为像上次一样去一些公园玩，结果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白芷听看他犹豫了这么久，以为他不想去，又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这件事要说有什么错，问题也一定都出在她身上。她突然意识到就这么出门，夏晴也甚至没有多带几身衣服。

白芷听就这么蹲着，心跳都快了一些，才看到夏晴也慢慢地动了动手指。

[小橙：很贵，而且我很麻烦，我出来都没有带很多东西]

白芷听把聊天页面给白云秀看了一眼，正准备继续打字，就被白云秀握住了手腕：“我来说吧，行吗？”

白芷听点了头，手机被接了过去。

[TING：没关系，其实也没有太麻烦，可以等你回去拿衣服，晚上会冷]

[TING：不过你要先告诉你的家长，我能和他们聊聊吗]

白云秀不是个爱说善意谎言的人，去北京无论是吃住还是买一些东西，价格上都会比小县城高出许多，这种事谁都知道。所以她没有说不贵，说的是没关系。她认为自己能接受多出来的这一份花销所以同意，是很简单的逻辑。

而带一个听力有障碍的未成年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并不安全，在刚刚白芷听说他听不见的时候白云秀的神情就严肃了一些，想和白芷听讲清楚这样很危险，不可以做这样的事。

但她又犹豫了，想起白芷听早上的表情，和男孩写下来的话，她的心软了些，只说要和他家长沟通。

白云秀并没有说类似“你一点都不麻烦”这样的话，只是说，也没有太麻烦。因为说一点都没有那是安慰，夏晴也自己也清楚。假话骗不了他，只会让他更愧疚。但他知道白云秀的意思是，虽然有点麻烦，但是也没关系，坦然承认他的麻烦反而让他轻松不少。

夏晴也回了一趟家，张敏爱已经出门了。他拿了衣服留了一张纸条，也关上了门，出来时给白云秀也递了一张纸条。

[我妈妈已经出门了，我给她写了我要出去几天。您有事可以用我的号和她说]

到北京需要坐公交再倒一趟大巴，加起来要三四个小时了。坐公交车时白芷听和夏晴也两个人还一直在本子上聊天，画了五子棋，还在手机上玩了会儿扫雷。白芷听扫雷很厉害，连着五把完美通关。夏晴也学了一会儿，开了一把简单模式，刚好完美通关后就到了下车的时间。

大巴的两个多小时就没那么容易度过了，封闭空间的味道加上车内混合起来的各种汗味，车刚开起来几分钟夏晴也的表情就有些痛苦。

看着夏晴也的样子，白芷听一只手绕过他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又从包里摸了一颗早上新装进去的糖果，柠檬味的，剥开塞进了夏晴也的嘴里。酸一些的东西大概有点用。

白云秀从包里拿了个塑料袋递给他，夏晴也攥在手里，头抵在窗户上一震一震的，闭着眼。他很少闻这种车里的味道，之前爸爸买的车里的味道并不明显，起码没有晕车到这种程度。他知道女孩很担心自己，睁开眼果然旁边的女孩正看着他。他张着嘴用门牙咬着糖果，笑了笑，表示自己没太大事，只是眉头依旧是有些皱着。

“小白，你包里装水了吗？”

白云秀看着夏晴也的样子，又翻了一下自己的包，她带着一小盒晕车药。但是晕车药要在上车之前吃，现在再吃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想着有总比没有要好一些，她还是给了夏晴也，但水和衣服一起都放在了行李箱里，上车后放在上面的行李架上了，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车又晃，要拿还是有些困难。

白芷听闻言拽着兔耳朵拉开了拉链，从里面拿了水杯，放到了夏晴也的手里。夏晴也和女孩对视着，拧开了杯盖，先吃了晕车药又灌了半杯水，恶心的感觉随着水流咽下去了一些，眉头也松了下来。见女孩还盯着自己，夏晴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神。

夏晴也没交过什么朋友，自然也不会知道与同性和异性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什么区别，他连同性朋友都没有交过几个。关系能到这么近的，白芷听已经是第一个了。但就算再不知道，起码的性别意识也还是有的。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了一个异性的水杯。

白芷听看他脸色好了很多，也直起了身子，想着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看能不能缓解，于是问他玩不玩五子棋，又在下面横竖画了几道。夏晴也接过笔，却没回答她，只在旁边写了，“我给你重新买个水杯吧”。

女孩拿的还是个很可爱的杯子，大概是她很喜欢的，出门都带着。

白芷听想说不用，洗一洗就可以了。还没落笔，又想起自己平日里的一些想法，别人就算说一万遍没关系，她也还是会有些不安，总觉得别人不像表面那样包容自己。她现在好像有一点点理解小姨了，因为自己是真的觉得没关系，希望面前的人不要那么小心。只有一点点。

其实洗洗就行。

但是落笔又换了一句话。

[换的话，那我要换更好看的]

夏晴也回答“好”。

白芷听在井字格的右上角打了个对勾，余光却突然看见坐在后门旁边的乘车员起身迅速向前去了，她也看向了大巴的前门位置。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上了车，却迟迟掏不出钱，在第三次重复翻包这个动作时，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零钱？没钱上什么车？！”

乘车员非常不耐烦地看着她，手里捏着一沓车票，对女人来说大概是掌握她今天命运的神。

“我有钱，我上车之前还有…但我包坏了…”背包看着用了很久，估计是某个夹层破了个洞，女人的钱就从破的地方漏出去了。

乘车员打断了她：“你别是要说被人偷了吧？今天大国庆的人多车多，没空陪你抓小偷！没钱就下去吧！”

女人抽泣的声音很大，也有些着急：“不行…我今天、今天必须去北京…我…”

乘车员还要说什么，白云秀站了起来，掏出了十块钱。

“别吵吵了，票给她吧，我付钱。”乘车员大概是国庆还要上班的火气还没有撒够，有些气不过地扯了张车票给女人，接了白云秀的钱。往回走的时候旁边有人问还有几站到晴水县，他又暴躁起来：“站路表不会看吗？”

女人坐到了后座，对着白云秀连连道谢，还是抽泣着。又说起是为了看在北京住院的孩子，原本单独带了车票钱，只是单单那个夹层破了，还好装看病钱的夹层……

“好了你别说了，也别告诉我你有多少钱，也不用把票钱给我。睡一觉起来了去见孩子吧。”

白云秀不想知道太多，也不想知道女人包里装了多少钱。车里人多眼杂，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她不想看别人落难，但也无意牵扯太多，更不想真的上演一出抓小偷的戏码。女人也抽泣着不说话了，过了不到两分钟就睡了。

下车时已经快中午了。三个人找了家拉面馆吃了午饭之后就开始一家一家看宾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白云秀是想带他们逛一些景点再看一看升国旗，但没有提前预订的情况下，宾馆找起来也不容易。

国庆节的北京自然人不会少，离景点近的宾馆人满为患，根本不用考虑。最后三个人在离市区有些距离的地方才找到了一家叫月上的宾馆，勉强定到了最后一间房，幸运的是有两张床，白云秀也带了两套睡衣，加上一个男孩儿也还能住。夏晴也还有些不自在的紧张，还是白云秀告诉他节假日出门人多这样很正常，他才放松了下来。

把行李整理好后已经到了傍晚，天空是橘色的。白芷听拍了好几张照片，拿其中一张设了屏保。

白云秀准备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再带他们吃顿晚饭。白芷听把在车上弄乱的头发重新梳了一遍，还小心翼翼地擦了一点白云秀的唇彩，淡粉色的。

推开门时，夏晴也接过了白芷听手里兔子形状的包，和自己的书包背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