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后山向北行半里,有一广阔高地,西北环山,东南临泉,站在那里往远处看,半轮橘日淹没在云海间,透过清晨的薄雾正徐徐上升。
虞清颜跟在蝉衣身侧,一路听着清风鸟鸣走上来,越靠的近,越能听到山中偶尔传来拉练的口号声。
她从前极少起的这样早,每日除了泡在实验室,唯一的兴趣就是窝在家里看些没啥营养的无脑小说。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过上了小说里的生活,她一面感慨世事无常,一面像个好奇宝宝四处打量。
目光触及射箭场,忽然被一道黑色身影吸引了去。
场地中央,一人身姿挺拔,孔武有力,束紧的黑衣下肌肉线条清晰可辨。此刻他手臂高抬,搭弓拉箭一气呵成,羽箭破空而出,一发命中靶心。
林间鸟啼和着清浅的风,将他发丝衣摆吹得微微扬起。
虞清颜有片刻愣神,下一刻见那人转过身来,目光穿过遥遥一段路,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是沈让尘。他收回视线,手中长弓朝一旁扔去,被候着的人接住放回到弓箭架上。
虞清颜这才回过神来,左右打量一圈,未见封烈等人,遂走上前干笑着道:“早啊,大当家。”
沈让尘神色淡淡,作不经意状垂眸瞥去,虞清颜眼下有一抹淡淡的乌青,容色倦怠,眼底却含着笑,明显是熬了通宵一大早又被喊过来的。
他没应声,只问:“如何了?”
虞清颜揽住蝉衣的肩,拍拍胸脯道:“放宽心,准保让你满意。”
蝉衣被她半倚半靠着挂在身上,也没有拒绝的动作,只侧眸提醒道:“封烈那边,用的也是青铜。”
虞清颜正想与蝉衣贴贴,乍闻此话,转头惊道:“当真?”
她这幅反应,让二人心中也彻底没了底。碍于身份,沈让尘没表现出来,蝉衣隐隐担忧道:“可是有不妥?”
虞清颜摇头,原以为她见到的竹制火铳已经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最高制造水平,再不然也是用铁,殊不闻竟真有能人异士也会想到用青铜,是她小瞧人了。
“怎么会,我说过一定会让他们向你道歉。再说了,我虞清颜长这么大,还从不认识输这个字,等着瞧好吧!”
“好大的口气,待会儿输了,可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几人回头,封烈带着一小队人马大步走来,人人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仿佛对将要到来的比试势在必得。
虞清颜一向讨厌没有礼貌的家伙,此人屡次挑衅,她也没必要再与其虚与委蛇,当即回怼过去:“此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待会输了,不许哭鼻子哦。”
“你......”封烈脸色骤沉,刚要发作,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阴恻恻地嘲讽道:“哼,我何必与你费口舌,既然沈大当家的也到了,不如就此开始吧。”
沈让尘差人搬来一张桌案,叫二人将东西摆上去查验。
虞清颜随手从腰间抽出来,正要往上放,忽被封烈拿出的东西吸引住视线,只见他做出来的火铳与自己的别无二样,最起码不细看的情况下是如此的。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封烈投来的一抹挑衅目光。怎么回事,她敢保证,她的设计绝非是当今时代所能拥有的正常水平,封烈是怎么做出来的,难道是,图纸泄露了?
她当即看向沈让尘,那图纸除了自己,只有他看过。
沈让尘神色也凝重起来,显然同她一样也看出了不妥,他扫了一眼封烈,那人依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耐烦地催道:“还测不测了,别耽搁弟兄们下去用早饭。”
虞清颜攥紧双手,再度看向那火铳,不管是材质还是造型,甚至连尺寸都相差无几,她隐忍道:“封大匠怎也想到用青铜做原料?”
封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火铳重新握在手中翻看一遍,随后对准远处的一只靶子,回:“自然是青铜韧性足够好,比之铁器要好上许多,封某提醒一句,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乾坤未定,你怎就一定认为我会输呢?”虞清颜目光在封烈手中的某处定了片刻,忽然笑道。
“不自量力。既如此,我也无需与你废话,今日趁着沈当家的也在,正好请他做个见证,省得还以为是我欺负了弱小。”
他不怀好意地说道,眼里闪着精光,似打量猎物的贪狼,看得虞清颜直犯恶心。
虞清颜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对沈让尘道:“开始吧。”
沈让尘眉心微蹙,沉声道:“枕书,槐序,你二人来。”
二人一齐上前,拱手应是。
虞清颜将火铳递给槐序,贴心告知操作方法后便退至一边。枕书上前却被封烈挥手挡开:“不劳沈当家手下的人,我亲自来。”
说罢他举起火铳,上膛瞄准,对准远处置放好的靶子,连开三枪,枪枪中靶,准头十足。
片刻后,场地外一负责记录评估的人走上前,将各项数据一一呈报:“回主子,此次射程依次为六丈,八丈二尺,十二丈三尺。分别打穿了一张两寸厚的木板,一尺厚的土墙以及一块三寸之厚的青石砖。三枪之内,未出现哑火、迟发火和炸膛情况。”
沈让尘点点头,这个情况比之前造出来的好太多了,甚至还有些超乎意料之外,他问:“单次射击,装药量如何?”
那人继续道:“根据打出铁弹丸的大小和重量评估,单次装药量为半两左右,更为详细的数值还需属下细细查证后再行回禀。”
沈让尘挥手示意人退下,对槐序道:“你来。”
槐序应了句是,走上前一番操作,也瞄准了六尺之外的一块木板,虞清颜立刻出声阻止道:“越过它,直接瞄准青石砖。”
槐序啊了一声,犹豫道:“青石砖距离太远,我还未知晓其威力,不若先保守一些?”
“不用,信我。”虞清颜坚持道。
槐序只好改了目标,瞄准后发射,同样正中靶心,只不过这一枪杀伤力实在过大,那长余三尺之高的青石砖承受不住压力,径自爆破开来。
在场众人一片惊呼,与其同样吃惊的还有沈让尘,他难得会对一个人有赞赏之情,此刻望向虞清颜,除了对其身份的疑心,便只剩敬佩。
虞清颜继续道:“再来。”
槐序这次对准的是一棵大树,扣动扳机,一枚铁弹丸在爆破声中穿过重重障碍,射向了百米开外的一棵梧桐,三人合抱粗的树干被从中心位置穿透,留下一圈呈放射状的圆孔,片刻后,树干从拦腰位置轰然倒地。
“很好,就这两枪吧,既然胜负已出,也没必要再浪费燃料了,你说是不是,封大匠?”虞清颜转过身,回赠给封烈一个极尽嘲讽的笑。
封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偏又不肯服输道:“射程远又如何,威力大小一向与装药量息息相关,敢问你单次装药量几许?”
虞清颜将火铳从槐序手里拿回来,握在手里转了个圈,回道:“我的单次装药量的确比你多了一倍,是为一两,故而也是有了如此威力。”
封烈听罢,更为不屑地哼了一声:“还当你有多厉害,看来也不过如此。沈当家的以为如何?”
虞清颜也望向他,她自觉自己是胜了的,不说其它,单是火铳在如此巨大的威力下没有出现炸膛的情况,就足以说明它的质量是过关的。
沈让尘沉默片刻,下定论道:“各有利弊。”
“沈当家的是在戏耍封某不成?弟兄们在后山忙前忙后辛苦了这么久,才制出这样一把火器,你一句各有利弊,就想将此事一揭而过?你想保她可以理解,但也该知道怎样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
他这话说地不大客气,身后跟着的一小队人员闻言也不安分起来。
沈让尘不悦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姓沈的,别以为你有几分手段,老子就得对你言听计从,我不是你养的那群狗。你给老子听好了,今日要是不分个胜负出来,我封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将手中的火铳狠狠拍在桌案上,怒声道。
沈让尘脸色阴沉下来,虞清颜眼珠转了转,夹在二者中间,提议道:“既然封大匠对此有异,不若再比一场好了。”
“再比一场?要如何比?”封烈斜睨她一眼,问。
虞清颜指着一旁装燃料的竹筒,答:“你我都用相同的装药量,谁的射程远谁就赢,如此公平公正,可还有异?”
封烈久久没应声,说实话他有些心虚,制作火铳之时,最大的装药量也才半两,若多用一倍,效果定也不容小觑,但会不会出现其他状况,他还说不准。
虞清颜见他犹豫,立刻出言讽道:“怎么,你可是不敢?”
封烈被她一激,也管不了那么多,索性把心一横,嚷声道:“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
虞清颜见他上钩,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来,扭头对沈让尘眨了眨眼,比了个OK的手势。
沈让尘没看懂她的意思,隐隐有些担忧,相同质地的火铳再配上相同的装药量,输赢恐怕没那么好抉择出来。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从虞清颜那里收走的那张被他束之高阁的图纸,又看向封烈造出来的那把与虞清颜一模一样的火铳,一个想法在脑中快速成型。
“蝉衣。”他朝身边的人招了下手,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蝉衣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