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之在殿内烦躁地踱步,本想着闭关修炼啥的,眼睛一闭一睁,十几年几十年的过去,恩怨终了,皆大欢喜,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且不说了却恩怨是不是他的目的,一想到要独自面对石壁枯坐数月甚至数年,他就头皮发麻。
“不行不行,闷都闷死了。”他嘟囔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落在了时雨居住的那座偏僻小院的方向。
一股混合着愧疚和好奇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得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干耗着。
之前他趁着时雨例行去后山打理药圃的间隙,溜进去过。
那哪里是亲传弟子的居所?这简直是“清阳宗第一艰苦环境样板间”!
参加评选绝对能拿“感动宗门十大艰苦朴素奖”第一名。
别的弟子住处,再不济也有个灯盏的吧?
时雨这儿倒好,只有一截快烧到屁股底儿的蜡烛头,屋里常年光线昏暗,配合着那股子阴冷气息,拍鬼片都不用额外布景。
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时雨这屋何止是透风,简直就是个大型通风口!就算门窗勉强关严实了,那穿堂风照样“嗖嗖”地钻,更何况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门轴也歪了,关不严实,屋顶甚至还有几处可疑的深色水渍,显然是漏雨留下的印记,整个屋子因此显得又冷又潮。
唯一让化之稍感安慰的是,即便环境如此恶劣,屋里却异常整洁,物品摆放井井有条,地面也干干净净。
“唉,爱干净倒是个好习惯,就是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
化之心头一酸,他扭头回到自己那宽敞明亮、堆满各种无用灵材和稀奇古怪玩意儿的豪华大别墅,开始翻箱倒柜。
“这个……嗯,照明用的……感应灯?是不是充点灵力就能亮,总归比蜡烛强多了吧。”
“这些是上好的伤药,治旧伤应该有用。”
“还有这些灵果蜜饯,小孩子应该都喜欢甜食吧?”
他像个准备给孩子塞满行李的老母亲,不一会儿就划拉了一大堆东西,恨不得把家都搬过去。
就在这翻找过程中,一个沉甸甸的木箱被他不小心从架子顶层带了下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好险,差点一命呜呼。
然而等化之看清那个箱子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犹豫着打开箱盖,只看了一眼,血液都差点凉了——里面满满当当地陈列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知是刑具的器物,带着暗沉的血锈和冰冷的寒光。
“珍妮玛是个活阎王啊!”化之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里托着一份撒旦应聘申请书,恨不能立马全都丢进有害垃圾桶。
然而,就在他准备合上盖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刑具底下似乎压着点什么。
他强忍着不适,用指尖嫌弃地拨开那些可怕的东西,发现箱底竟然散落着几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木头块,木质已经发黑,几乎看不出原貌。
在这些零件下面,还压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日记?化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对原主的内心世界既恐惧又好奇,这里面会记录着什么?是更多变态的行径,还是有可能藏着真相的蛛丝马迹?
他正想伸手去拿那本子,门外却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是时雨!他怎么会提前来?
化之心下一慌,手忙脚乱地“啪”一声合上箱盖,却因为太紧张,手指没来得及完全抽出来,被结结实实地夹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时雨推门进来时,脸上原本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雀跃,甚至在对上化之视线时,脸上还隐约浮现出一抹类似于“师尊今日似乎心情尚可”的微弱希冀。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化之脚边那个木箱时,所有的色彩瞬间从他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师、师尊……弟子……” 他甚至没能说完求饶的话,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咚”的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垂着头,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咬着嘴唇,发出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细小呜咽。
化之看得心都揪起来了,那点被夹了手指的疼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去接那断线珠子似的眼泪,声音都急得变了调:“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掉金豆子呢?”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相当不合适了,但眼下的情况,两人都顾不上这话的别扭。
“弟、弟子……明日满十六……”时雨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却回答的很认真。
十六岁……化之愣了一下,那确实还是个需要人操心的高中生啊。
而且,明天就是生日?
他脑海里瞬间开始盘算起有的没的,蛋糕是没有,但长寿面总得有一碗吧?是不是还得准备点礼物?这必须得好好计划一下!
但他现在有更紧急的事。
看着时雨因为那个破箱子吓成这样,化之又是愧疚又是恼火。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为师找点东西。正好,你来了就别闲着,帮为师个忙。”他指着那个木箱,“除了我挑出来的这些小木块,还有底下这个本子,箱子里的其他破烂,统统扔掉。”
他刻意用了坚决无比的语气,试图用行动划清界限,表明自己与箱中之物的对立立场。
时雨似乎愣住了,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化之不敢再多看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生怕自己心软又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他想起刚才弟子似乎有事禀报,便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时雨这才恍然记起正事,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努力平复呼吸:“禀师尊,掌门、掌门师伯出关派人来请,弟子……弟子在此等候师尊回来。”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箱子,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等什么等,完事了你自己回去休息。”化之摆摆手,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强调了一遍:“记住啊,那箱子里的东西,除了我留下的,全扔了!”
然而,一走出殿门,面对错综复杂的山路和亭台楼阁,化之就傻眼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
上辈子出门都是安排好行程,那需要他亲自操心,再不济也有导航,可眼下别说他啥都没有,他可是连掌门在哪都不知道的,这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关于宗门布局的也是模糊一片。
也是个死宅。
他只能硬着头皮,逮住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弟子问路。
那些弟子见到他,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说话结结巴巴,指路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化之按照他们颠三倒四的指示,在山里绕了快半个时辰,走得腿都快断了,才终于摸到了掌门所在的主峰大殿外。
站在宏伟的殿门前,化之再次犯了难。
记忆里关于这位掌门的信息少得可怜,只知道是师兄,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性格如何、跟原主关系怎样,更是一无所知。
这感觉,简直比过年时被迫应付那些“小时候抱过自己”的亲戚还要尴尬十倍。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的气氛与他想象的威严不同,反而有种沉淀已久的宁静。
掌门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面容温润,眼神澄澈,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道袍,周身气息沉静如水,果然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和蔼与沉稳感。
见到化之,掌门并未露出异样,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化师弟来了,坐。”
化之拘谨地在下首坐下,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应对。
好在掌门并未寒暄太多,直接切入主题,说的竟然大多是关于时雨的事。
“时雨那孩子……今日我见了。”掌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观他气色似乎比前些年更差了些。师弟我虽闭关多年,但也有耳闻,我知道你管教弟子自有章法,但……那孩子心思重,性子又倔强,有些事,或许不宜过于苛严。”
化之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含糊地应着:“嗯……我知道。”
掌门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宗门大比在即,各峰弟子都在加紧修炼,时雨天赋本就不差,只是……唉,你若有空,不妨带他下山走走,散散心,总闷在山上,于修行也未必是好事。”
宗门大比?类似于期末考试这种东西吗?
化之上辈子虽然经历过,但那都忘了,车祸后他没去上学自然是连高考都没参加,不过观他弟弟那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想来小孩儿不会喜欢参加。
况且他虽然没见过时雨修为如何,但应该也不会是出类拔萃的吧,毕竟平时连个正经修炼的时间都没有。
要不......就借此机会带时雨出去避一避,等宗门大比结束再回来,说不定。
“师兄说的是,我……我会考虑的。”
谈话的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还算平和。
眼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化之正准备起身告辞,一个突兀的念头却突然冒了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带着点难以启齿的尴尬,开口问道:
“那个……掌门师兄,冒昧问一句……你……会做面吗?”
“……” 掌门显然被这个完全超出预期的问题问懵了,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沉静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看着眼前这位眼神里尽是清澈愚蠢的师弟,半晌,才迟疑地反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