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策纵看向钟含章:“你就在此处,不必出来。”
钟含章点了点头。她本也不想出去,被右卫看到她深夜和雍王在一处,传到孟临衡耳朵里又是一场讲不清的官司。
孟策纵推门出去后,顺便将在暖阁外侍立的环翠和另一个雍王府的侍女叫进去伺候。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对闻剑说:“来的是全铭还是徐崇?”
“是右卫将军徐崇。”闻剑道。
“他倒是勤快。”孟策纵冷笑一声,“叫他进来吧。”
闻剑应后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会意朝府前跑去。
右卫将军徐崇正带着一队十几人的人马站在雍王府前。王府前还列着一队雍王府的府兵。双方的氛围并没有剑拔弩张,甚至还给右卫营的人看了茶。
徐崇虽是奉旨查人,却也知道雍王府不是想搜就搜的。这群从玄甲军里带回来的府兵现在和他们和和气气的,要是他们敢大张旗鼓地闯进去搜人,那怕是讨不了好。
两边都在等着里面的人说话表态。
徐崇其实更希望雍王殿下强硬地拒绝他们,到时候双方难免发生冲突。但他可是明明白白地奉了圣上的旨意,追查谋害太子的逆贼,至于雍王殿下嘛,明天的朝会上却难办了。这个罪名说轻了是滋扰办案,说重了就是抗旨不尊,包庇逆党。
一个侍卫出来后,对徐崇恭敬道:“将军,殿下请您入府一叙。”
徐崇没想到雍王殿下竟如此好说话,心里有些失望。他朝身后的卫队一招手,雍王府兵退到了一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雍王府。
他让卫队列在北庭的院外,一人随侍卫去书房见雍王殿下。
孟策纵立于书房外面,和一旁的近卫说着什么。见他过来,孟策纵止住了话头,对他笑了笑:“徐将军的来意本王知道了,不知太子殿下现下如何了?”
徐崇朝雍王拱手行了礼:“回殿下,所幸徐妃娘娘发现得早,太医及时医治,想必太子殿下已无大碍。”
孟策纵略一点头,他料想孟明泽也没有性命之忧,不然他的好皇兄哪里有这个闲心在他这里浪费时间。
他漫不经心地道:“徐将军想怎么查,要本王将雍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叫出来给将军一一过目吗?”
徐崇听出了雍王看似漫不经心的语调中暗藏着一丝危险的气味。但他今夜本身也不是真要在雍王府搜出什么逆党,雍王就是真派人谋害太子,也不会蠢到再把人藏回王府。
他无非是想借这个机会狠狠恶心一把孟策纵。
于是他笑道:“何必如此劳烦殿下。殿下有所不知,谋害太子殿下的贼人是个女子。”
孟策纵闻言略一皱眉。
“那贼人本是宣仪殿里照顾小殿下的医女,小殿下睡前吃了她煎的药,一开始人还好好的,哪知过了两个时辰便突然呕吐不止。太医一看症状就判定是中毒,娘娘立马就想到了那碗药,派人捉拿那个医女时才发现贼人早就逃出了宫外。”徐崇道,“陛下命紧闭城门,挨家挨户地搜查,那贼人定然没有跑远,就在皇城外的这几条街里躲着。卑职怕这逆贼趁夜色摸进了殿下的府里,对殿下也是个隐患,不如请殿下派人将府里的女子一并叫出来,卑职仔细查验一番,既对陛下有个交代,也好让殿下安心。”
徐崇知道雍王尚未娶亲生子,又常年在外领兵,洛京的雍王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要是让他去搜雍王殿下的后宅,孟策纵拔剑砍了他孟临衡都没法替他作主。但只是将王府里的婢女们叫出来查验,孟策纵却没有理由拒绝。
果然,孟策纵虽面上不怎么高兴,却还是对身侧的近卫道:“闻剑,你去请姜夫人将府上的婢女们对着名册一一清点。”
徐崇顺势接上一句:“怎么敢如此劳烦殿下府上的人,卑职这就让右卫营的人一同协助。”
孟策纵冷笑一声,他岂听不出协助是假,监视才是真。他对孟临衡用徐崇这样的小人来恶心自己厌烦至极,他转身朝书房走去,头也没回道:“随徐将军乐意。”
他关上书房的门,喝了一口冷茶,还是感到有些气闷。
雕花隔扇传来几下敲击声。他想起来钟含章还在隔壁的暖阁。
他走过去,也抬手敲了两下隔扇。敲完才察觉自己的行为很无聊,他一定是被孟临衡气昏头了。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他刚一开口,对面就传来了一句相同的话。她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紫檀木隔扇听起来闷闷的,不像她惯有的作壁上观的幸灾乐祸,反倒像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担忧。
孟策纵轻咳了一声,掩饰过方才一瞬的尴尬,他道:“我无事,孟明泽也无事,孟临衡倒有可能是突发恶疾了。”
隔扇另一端静了片刻,好像对面的人愣住了一般,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清切而愉悦的笑声。
笑声停止后,他听到钟含章的声音传来:“殿下,我答应你。”
孟策纵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方才他提出的盟友邀约。他坐到了地上,背靠着隔扇,哑然失笑:“钟娘子考虑这般久才愿意点头吗?”
那端的声音显得轻缓至极,像耳边的低语:“殿下应该已经察觉,无论是吴绩被杀还是太子遇险,都有一股我们未曾注意过的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就好像有人要掀翻这桌棋盘一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要在他真正上桌之前,把他扼死在襁褓中。”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上扬的笑意:“无论殿下信与不信,我其实更愿意和殿下下完这盘棋。”
孟策纵轻叹一声,他有些遗憾她为什么用这般近乎呢喃的声音说着如此清醒而冰冷的话语,但他又奇怪地发现自己因为她的话感到了几分微妙而真实的喜悦。
他其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像什么语言对他此刻微妙的心情来说都显得直白而无力。
于是他又敲了两下隔扇。
另一端,钟含章听到了那两下敲击声,她笑了笑,靠着隔扇有些疲倦地坐了下来。她今日早就十分疲乏,只是后面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那点子困意也被挤兑到不知哪个角落。这时坐下后,困意才又渐渐袭来。
她的头倚着坚实的紫檀木隔扇,自嘲地想,她与孟策纵之间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关系。明明几个时辰前孟策纵还因为吴绩的事对她失望至极,现在他们却能心平气和地结为盟友。说到底,这不过是因为他们之间毫无感情。没有感情,就不会犹豫,不会伤心,更不会有期望。
毕竟,利益要比感情好讲得多。
半晌过后,孟策纵听得外面喧嚣声渐小,正欲推门出去,便见姜夫人和徐崇到了书房门口。姜夫人满脸怒容,眉间的“川”字皱纹也显得更深。
徐崇面色不善:“殿下,姜夫人是您的乳母,卑职本不该说什么。王府名册上的侍女还差一个名叫小杏的侍女未清点到,而北庭的暖阁却还未搜查,姜夫人百般阻挠,卑职不知是何道理?还是说,这暖阁有什么说不得的地方?”
他的意有所指让姜夫人怒气更胜:“你这个‘老兵’好没规矩,半夜来雍王府骚扰也便罢了,暖阁是殿下书房的暖阁,你有几个胆子搜查殿下的书房。老身已经说过了,小杏家中有事,今日早上便回家去了,徐将军难道以为小杏这个丫头是毒害太子的贼人吗?!”
徐崇被姜夫人那句“老兵”激得浑身一颤。他最恨旁人轻蔑他的出身,他妹妹已经是皇帝的妃子,他外甥已经是大周的太子,他也已经做到了官居三品的右卫将军,可偏偏还是有人揪着他的出身不放。
他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请姜夫人把小杏家的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带人去搜搜看小杏在不在家。”
姜夫人被他的话堵住了。小杏当然不在家,小杏现在就在暖阁里伺候那位贵人,但她也知道那位贵人今夜在雍王府的事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孟策纵显是已经受够了徐崇的聒噪,反正他今夜给皇兄的面子已经够大了,当下便道:“暖阁无人,徐将军不必忧心。姜夫人对雍王府的一切事宜了解甚详,既然她说小杏不在府里,便不在府里。徐将军今夜辛苦,请回吧。”他对闻剑道:“闻剑,送客。”
闻剑便伸手躬身道:“将军,请吧。”
孟策纵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崇知道自己再纠缠也无用了。他命右营卫队整队,便要出府。只是行经书房后檐的暖阁时,徐崇还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他知道雍王不会在府里私藏逆贼,但暖阁里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他孟策纵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仗着成帝和康帝的光立了一点功就目中无人,还敢惦记他外甥的皇位,连他府上的下人都敢瞧不起他。
这股邪火让他生出莫名的勇气。他身上有皇帝的旨意,雍王就算心中不快也奈何不了他。但如果真让他在雍王府发现了什么不便示人的东西,那雍王殿下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见闻剑并没有怎么留意他,便猛地上前推开了暖阁的门。
门只半开,便被闻剑一把合上。闻剑面色阴沉:“将军这是何意?莫非不把雍王殿下的话放在眼里吗?”
但在门半开的那瞬间,徐崇已经看清了里面是什么。两个身量细挑的侍女站着,一个女子独坐着。那女子虽只瞧见了一个侧影,但他绝不会认错那个人。
——是钟含章。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钟含章的情景。那年他随父亲去给钟太尉贺寿,她就站在钟太尉的身侧,一袭杏色罗衣,目不染尘,恍若堂中供奉的观音娘娘一般。其实他根本没注意到她是否如传闻中那般绝色,只是她存在的本身就象征着他无比渴求的权势、门第和地位。
他看到她的那刻便觉浑身颤栗,他想要将观音拉下莲座,据为己有,他想要颍川钟氏供他驱使,他想要他们徐家成为大周最尊贵的姓氏。
他不担心钟含章会从他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中看出他龌龊的心思。因为他知道,钟氏的人眼高于顶,根本不会看见一个六品郎官之子。
而此刻,他在深夜里雍王府的暖阁里又见到了她。他发现,清高的世家贵女和青楼里的娼妓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钟含章讨好的男人更有权势一点罢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浮而贪婪的笑容。
他还没有享受够这份快意,却觉颈间一凉。
孟策纵拔出了闻剑腰间的佩剑,架在徐崇的脖子上。徐崇瞬间就意识到孟策纵不是在威胁他,而是真的想杀了他,因为剑刃已经深深割入了他的侧颈,大股的热血顺着剑锋淌了下来。只是他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人血的温热,他浑身冰凉,方才轻薄的笑容来不及转换,被冻在了脸上。
他看到孟策纵眼神如剑锋般寒肃,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随意:“怎么?徐将军果真是活腻了吗?”
徐崇感受得到,只要孟策纵再用力一分,他就彻底没活路了。他挣扎着开口,声音却像将死之人一般沙哑:“殿下没想过杀了我后怎么向陛下交代吗……”
孟策纵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一声嗤笑轻飘飘地落下:“陛下?皇兄日理万机,不会在乎一条狗的死活。”
徐崇震惊于自己在生死关头竟听出了孟策纵的言外之意。再如何,雍王和皇帝都是兄弟,皇帝忌惮雍王却也不会为了他这样一个无关轻重的人把雍王怎么样,他的死至多只能换来雍王被申饬一番。
孟策纵看他的眼神没有怒气,没有厌恶,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平静。
“不……不……”他想求饶,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他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完全无法控制的暖流猛地从他□□涌出,迅速浸透了衣料,并在青石地板上晕开一滩不堪的水渍。
哎呀,小钟和小孟偶尔的温情时刻还挺萌的()
Ps:观音形象由男性逐渐向女性过渡大概是在隋唐时期,唐代才出现了现在熟知的白衣观音、杨柳观音、水月观音等形象。
不过这里是架空魏晋,出现也不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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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隔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