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一股子沁骨的凉,敲打着林家老洋房的玻璃窗,像谁在用指甲一遍遍刮擦。
林晚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地毯上,怀里抱着一个褪色的丝绒盒子。盒子里是母亲留下的银质项链,吊坠是片小巧的银杏叶,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她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片“叶子”,耳边却挡不住走廊里传来的、刻意压低却依旧刺耳的对话。
“……遗嘱的事,律师那边都打点好了?”是继母张梅的声音,甜腻的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放心吧梅姐,”这个声音让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是江浩,她谈了三年的男友,“林叔生前签的那些文件,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手脚,现在公司股份、这套房子,明面上都过到你名下了。”
“算你懂事。”张梅轻笑一声,“那丫头呢?还在房里哭?”
“嗯,跟个傻子似的,抱着她妈那破项链发呆呢。”江浩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是可怜,到现在还以为我是真心对她。”
“可怜?”张梅嗤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不是她那死鬼妈留了点东西,她爸能对她另眼相看?现在好了,老头子一走,林家的一切,包括她那点念想,都该换主人了。”
“那……林晚怎么办?”
“怎么办?”张梅的声音冷了下来,“给她几百块钱,让她滚。一个没了爹妈撑腰的丫头片子,还能翻出什么浪?”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林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手里的盒子“啪”地掉在地上,项链滑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
门被推开,张梅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睡袍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惯常的、虚假的温柔笑意,眼神却像淬了冰:“晚晚,别总闷在房里,出来喝点东西吧。你爸刚走,你身子骨要紧。”
她身后,江浩站在阴影里,目光躲闪,不敢看林晚的眼睛。
林晚盯着他,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昨天在医院,江浩还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在”;今天早上,他帮她整理父亲的遗物时,还“不小心”碰掉了一叠文件,让她手忙脚乱地去捡……原来那些温柔和慌乱,全是演戏。
“怎么了?”张梅走过来,状似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手指却故意扫过地上的项链,“哟,这不是你妈那条项链吗?都旧成这样了,戴着也寒酸,不如给我吧,我找个地方收起来。”
她说着就要弯腰去捡,林晚猛地扑过去,把项链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这是我妈的!”她终于挤出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张梅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林晚,像在看一只碍眼的虫子:“你妈的?现在整个林家都是我的,你妈留下的东西,自然也该归我。”
她扬了扬下巴,对江浩使了个眼色:“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扔出去。”
“梅姐……”江浩似乎犹豫了一下。
“怎么?舍不得?”张梅冷笑,“别忘了,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都是谁给你的。”
江浩咬了咬牙,转身走进房间,开始胡乱地把林晚的衣服塞进一个破旧的行李箱里。他动作很快,像是在完成一件令人厌烦的任务,那些他曾经说过“很适合你”的裙子,被他揉成一团扔进箱子,边角都磨出了毛。
林晚看着他,又看向张梅,突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尖锐:“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张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晚晚,你也太天真了。这世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你爸软弱,你妈早死,你自己又傻得可怜,不欺负你欺负谁?”
她蹲下身,凑近林晚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爸的心脏病,是被我气出来的。谁让他总念着你妈,不肯把所有东西都给我呢?”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看着张梅那张扭曲的脸,突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明白了他床头柜里偷偷藏着的、写了一半的信。
原来不是意外。
原来她失去的,从来不止是父亲的庇护。
江浩拖着行李箱走过来,“啪”地扔在林晚面前:“东西都在这儿了,你走吧。”
张梅站起身,理了理睡袍的下摆,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更显残忍:“门口有辆出租车,我已经付过钱了。去哪儿,你自己看着办。”
林晚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手心的项链硌得生疼,像是在提醒她此刻有多狼狈。
“不走?”张梅皱眉,对江浩使了个眼色,“把她架出去。”
江浩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她,林晚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愣了一下。
“别碰我。”她站起身,个子不算高,此刻却像一株被暴雨打弯却不肯折断的野草,“我自己走。”
她捡起地上的行李箱,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房间。走廊里,父亲的遗像摆在供桌上,相框里的人笑得温和,仿佛在无声地叹息。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冰冷的秋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行李箱的轮子在积水的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在为她这场仓促而屈辱的离开伴奏。
她站在街角,看着那栋住了二十年的老洋房,客厅的灯亮着,窗帘拉开一条缝,能隐约看到张梅靠在江浩怀里的身影。
雨水模糊了视线,也冲刷掉了最后一点温度。林晚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攥紧手心的项链,银杏叶的棱角在掌心里刻下深深的印子。
“等着吧。”她对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属于我的,我一定会拿回来。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哆嗦着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
“需要帮助吗?我是顾晏辰。”
顾晏辰?
林晚愣住。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石子,猛地投进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她想起来了,那个大学时总是沉默地站在人群后面,眼神偶尔会落在她身上的学长。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事?又为什么要帮她?
雨越下越大,打在手机屏幕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林晚看着那条短信,又看了看远处那栋温暖明亮、却早已不属于她的房子,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她一无所有了。
除了这颗被仇恨点燃的心。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平静的男声,像秋日里难得的暖阳,穿透了层层雨幕,落在她冰冷的心上:
“林晚?我在你家对面的街角。”
林晚猛地抬头,透过雨帘,看到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正看着她。他穿着深色西装,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沉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
那一刻,林晚忽然觉得,这场倾盆大雨,或许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