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号病房中的监测仪器已经全部被撤走,剩下的所有东西和谢邵出院时一模一样。门口的假仙人球不知被谁换成了真的,但被照料得很好。
谢邵看着熟悉的陈设,多日烦躁的心绪终于沉静下来。
“川主任平日里教育人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关键时候反倒没声了?”
谢邵坐在病床上伸着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川谷雨蓝大褂上的扣子,任由眼前人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别动。”川谷雨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川主任不会是个欺软怕硬嘶——”谢邵倒吸一口冷气,“轻点!你弄疼我了!”
“……”
谢邵“哼”了一声。
“听说某人要被告上法庭,我好心去帮忙,结果某人连一句谢都没有就算了,还公报私仇。”
川谷雨轻叹一声,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一些,“抱歉,刚刚走神了。”
“不过元子民的父母的确是太无理取闹了,这次的事……”
谢邵破天荒地想安慰这人几句,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川谷雨打断。
“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
川谷雨给谢邵胳膊贴好绷带,叮嘱了一句“你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去。
“哎,川谷雨!”
谢邵下意识叫住离去的人,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你……下午要去查房?”
川谷雨“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径直走出了病房。
病房门大敞四开,走廊里人来人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门前匆匆而过,又突然折返了回来。
“咦?你不是……谢邵?”一名小护工站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
谢邵瞅着这名小护工有点眼熟。
“你回来啦?是找川主任吗?”小护工眨着那双大眼睛,有点沮丧,“可惜今天并不是美好的一天,川主任今天下午请了假,见不到了呢。”
谢邵想起来这名小护工是谁了。
正是每天早晨看到川谷雨都会叨叨“美好的一天”的那位。
这次小护工已经换掉了实习护工服,穿上了正式护工装,胸前也多了一枚代表身份的姓名牌——芮馨。
“川……主任今天下午请假了?”谢邵问道。
可是刚刚他不是说下午去查房?
“是的呢。”芮馨点头,“中午吃完饭回来刚好看到川主任正往外走呢。”
“……”
在谢邵的记忆中,川谷雨这人几乎从未请过假。
别说没请过假,就连正常休假的日子,他还是会时常看到这人。
对此,谢邵曾吐槽过此人“阴魂不散”。
窗外雷声滚滚,不多时大雨倾盆。
终端机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谢邵看了一眼通讯显示,是中午匆匆离去的汤臣。
“小朋友,川现在还好吧?”汤臣那边有些嘈杂。
“你是说川谷雨?”谢邵看了一眼门口,芮馨正朝着他挥手,推着输液车走了,“听小护工说他请了假,中午就出去了。”
通讯那边沉默了两秒,而后传来了一阵催促的声音。
“小朋友,川今天有些反常,恐怕得去九州陵园看一看。”
“九州陵园?”
“嗯,我这边有点事情走不开,具体的事情稍后向你解释。今天只能先麻烦你了,小朋友。”
“……”
谢邵挂断通讯,看了一眼床边的电子轮椅,最终抽出了电子轮椅后侧的拐杖。
他如今的身体不用倚靠电子轮椅也可以直立行走,只不过走得比较慢。坐着电子轮椅,又赶上下雨天,多少有些不方便。
为了快点赶到九州陵园,谢邵放弃了代步工具。
只不过到了陵园,想象中的下雨天、墓碑和被雨水打湿的人,这种景象并没有出现。
雨势不见小,九州陵园里空无一人。
谢邵撑着伞在陵园里寻了一圈,半个人影没见到,反而在一众墓碑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陈阿絮。
“川早已心有所属。”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掉阿絮?”
“川今天有些反常,恐怕得去九州陵园看一看。”
……
所有的话语串在一起,谢邵心中隐隐猜到了答案。
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雨越下越大,还起了风,即使撑着伞,整个人也被淋了个遍。
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白色T恤也黏在了身上。
谢邵更烦了。
他走不快,勉强走出陵园后,就近躲进了一栋建筑。
然而刚一进门,谢邵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大对劲。
这栋建筑外观破具复古风情,里面的装修却是轻奢又大胆,隔音玻璃门里灯光昏暗朦胧,缭绕的烟雾中隐约有人影舞动。
谢邵虽然很少去除医院以外的公共场所,但是直觉告诉他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转身要走,身后的隔音玻璃门突然打开,振聋发聩的音乐伴随着浓烈的熏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小弟弟,来都来了,进来玩玩啊。”
谢邵的右手被人握住往后一拉,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扑鼻而来。
谢邵浑身颤栗,屈起手肘朝后顶去,被身后的人轻而易举的握住。
“哟,还挺凶。”
身后之人嗤笑着扳过谢邵的身子,粗矿的眉眼在看清谢邵的面容后怔愣了两秒,而后冲着身后嚷道:“川,你快来看,这位长得像不像你经常跟我提起的那位不听话的小鬼。”
“谢邵?”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邵难以置信的寻声望去,朦胧的烟雾中一道人影逐渐清晰,是川谷雨本人。
这人上身穿得正是谢邵上次穿反的那件,印着“Find you”字母的衬衫,下身穿着黑色的工装裤。
谢邵平日见惯了这人穿着蓝大褂衣冠楚楚的模样,此时见到这副打扮的川谷雨,谢邵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位是不是川谷雨的同胞兄弟。
“你怎么在这?”川谷雨从壮汉手中拉过谢邵,皱起了眉。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神情。
谢邵条件反射地站直身子,反问:“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谢邵昂着脖子,“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那个……”方才拉谢邵进来的壮汉尴尬的咳了一声,“川,这位还真是小……哦不,你的那位病人啊?”
川谷雨不置可否。
他举着终端机冲着壮汉挥了下手。
“李,这个多谢,我先走了。”
说完,他拉着谢邵离开了酒吧。
“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医院待着,跑出来做什么?”川谷雨把谢邵塞进车里,扔给他一条毛巾。
“这你得问你的好朋友汤臣啊。”
川谷雨看了一眼马路另一侧的九州陵园,而后启动了车子,顺手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你还小,这种地方,以后不要去。”
“谁小了?”谢邵擦着头发,轻哼一声。
“你去就可以,我去就不行?我就去,就去。”
“嘟哝什么呢?”川谷雨操纵着车子,把终端机扔给了谢邵,“你自己看。”
“什么……啊!”
谢邵还没看清终端机上的内容,就被骤然加速的车子下了一跳。
之前听行参和小护工们提到过,川谷雨手动驾车的技术很好,还被邀请去参加过什么赛车比赛。
只不过谢邵第一次感受到川谷雨的车技,居然……有点好玩。
黑色的暗影在公路上疾驰,溅起层层水雾。
谢邵偷偷打量着操纵车子的人,心跳随着车速逐渐攀升。
“别看我,看终端机。”川谷雨出声提醒道。
“……哦。”
谢邵别过头看着终端机上的内容,“元子民”三个大字立刻吸引了谢邵的注意。
这是一份关于元子家庭背景的详细资料,准确来说是关于元子民的父母。
资料中显示元父元母经营一间私人便利店,收入足够在Y市维持正常开销。只不过元父几年前染上了一个不良嗜好——赌。之后家中的负债越来越多,如今欠下的外债已经多达八位数。
但离奇的是,就在一周前,这笔外债竟然一次性全部还清。
“你也觉得元子民的父母不对劲?”
早在一个月前,谢邵告知元子民可以用新的仪器进行治疗时,元父元母的反应就让人很费解。
“元子民是在三天前的凌晨自尽,坠楼。”川谷雨道,“我让李帮忙查过,元父曾在三天前收到了一笔钱款,但是来路不明。”
也就是刚好元父还清赌债之后不久。
“医疗所的监控查了吗?”谢邵问。
川谷雨颔首。
“院长第一时间调取了监控,但从始至终都只有元子民一个人。”
这时,终端机的提示音响起,川谷雨将车子停靠在了临时泊车点,接通了通讯。
与此同时,谢邵终端机也响了一声,是一条热门新闻推送。
【震惊!全球顶尖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竟把患者当成试验品,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
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种夸夸其词的新闻谢邵一向不太关注,但是字条中“玛卡医疗所”以及“首席医师”等字眼让他立马点了进去。
页面上有一条视频,从视频的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医疗所中的监控录像。
42号病房,元父问:“你的意思是……要拿我们家子民做实验?”
“川谷雨”点头,“是。”
画面一转又到了52号病房。
“川谷雨”缓缓抬手,掐住了病床上“谢邵”的脖子。
视频的下方还附上了一段文案。
——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川谷雨,利用病人进行医疗实验,如果病人不同意就会受到生命威胁。
谢邵瞪大双眼,“这段视频是……”
“我看到了,嗯。”川谷雨听着通讯,扫了一眼谢邵手上的终端机,“难,视频内容不是合成的,我知道。”
视频时长不过10秒钟,却在发出后立刻攀升至热门榜第一。
实时评论不断弹出,每刷新一次便会多出上万条评论。
【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病人尤其是重症人群,性命都拿捏在医师手中,还不是医师说了算,不同意医师的要求就只有被折磨的份。】
【天!前两天医疗所新引进一台仪器,说我的丈夫可以免费接受治疗,他们是不是也在拿我的丈夫做实验?!】
【医师嘛,长期在那种环境中工作,多少都有些心理病态,据说还有的医师喜欢和病人那什么。】
【那有什么,还有的医师喜欢和尸体那什么的呢。】
……
评论区越来越离谱,但评论无论在说什么,都将这条视频推到了风口浪尖。
川谷雨还在接听着通讯,只听那边传来了院长徐禹的声音。
“小雨,这两天你先不要回医疗所,之后有什么变动我随时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