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电子屏上的数据滚动个不停,身后的全景落地窗正对着Y市最大的湿地公园,景色宜人。
“川先生,近三个月以来,两位首席医师经手病人的电子病历都在这了。”院长徐禹站在一旁汇报道。
“嗯。”
川南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年过半百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刚过不惑之年。
忽然,滚动的数据被按下了暂停键。
电子屏上的病例停留在了一名留着奶白色头发的少年那一页。少年眼眸乌黑清亮,宛如一头懵懂的小鹿。
姓名栏里写着两个字。
——谢邵。
“哦,这位病人。”徐禹笑着解释道:“是小雨接手的病例,治疗效果非常显著。如今已经快要康复了呢。”
“康复?”
川南眸色一黯,点开了病例的详细资料。
以目前的治疗水平,谢邵这种病症康复的可能性几乎为0,除非是奇迹。
徐禹趁机夸赞川谷雨,“小雨不愧是您手把手带大的孩子,医术果然高超,是个不可多得医学天才呢。”
“这里。”川南指着谢邵的诊疗档案“原定手术于当日上午更改为保守治疗”,问:“是病人的要求,还是川谷雨的提议?”
“哦,是小雨主动提出的。”徐禹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更改方案是距离手术开始前两个小时提出的,虽然仓促,不过符合变更手术要求。”
川南却眉头一皱。
根据当时谢邵的各项身体数据,手术是最佳的治疗方案。况且,一项重大的手术在此之前都会经过很长时间的筹备,除非突发意外状况,否则不会突然取消。
“手术当天有没有发生其它的事?”川南问。
“您是说?”徐禹打量着川南的神情,思考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倒是没什么异常,只不过当天早上病人似乎出现了一些术前应激障碍。”
“术前应激障碍?”
“额……”徐禹一噎。
他不清楚为什么老板会对一位普通病人的病例如此感兴趣,但是他会甩锅,“不如把小雨叫来,您亲自问一问?”他赔笑道。
说完不等川南反应,赶忙招来了护工长,询问道:“川主任现在在哪?”
护工长面带微笑,“川主任正在52号病房里吃土豆粉呢。”
徐禹:“……”
川南:“……”
徐禹:“要不我把他叫来?”
川南那句“不用,让他先忙”的话都到了嘴边,这会儿只能生生憋了回去。
有时间吃土豆粉,还在病房里吃,忙个屁!
*
谢邵今天中午这碗土豆粉吃得格外与众不同,因为是川谷雨帮他点的外卖。
两人中午忙着斗嘴,一起错过了午餐时间。
但病人的餐食全天24小时供应,而员工餐过了饭点就直接收了。
大概是二人都因为方才的争吵,心有那么一丝丝愧疚,所以当谢邵提着病人专供的营养餐回到52号病房时,刚好收到小护工送来的外卖。
谢邵捧着热腾腾的土豆粉,一脸狐疑地看着川谷雨。
病床上的人举着终端机问:“怎么?不喜欢吃?”
谢邵别过头,“哼”了一声,打开盒子大快朵颐。
川谷雨搅着眼前的营养粥,摇头失笑。
他发现自从与谢邵互换身体,与谢邵接接触的时间增多后,自己也变得越发……幼稚了。一向分秒不差,比闹钟还准时的他,居然会因为吵架错过午饭时间。
突然,病房门被人敲响。
“川主任,川先生说要见您。”护工长传话。
“?”
“啊?”
谢邵和川谷雨同时放下碗筷,对视了一眼。
“我、我吃完就去。”
谢邵忙寻了借口,先把护工长打发走,而后关紧病房门。
都说“知子莫若父”,他与川谷雨身体互换这回事,旁人随便糊弄一下兴许发现不了异常,但那位可是川谷雨的父亲。
“怎么办?”谢邵看着病床上的人,“要不我再戴上迷你摄像头和耳机?”
“不行。”川谷雨立刻否决。
那东西出诊时戴在身上或许患者不会在意,即使注意也不会多想。但是对于一个熟悉医师着装的人来说,很容易就会发现多了这两样东西。
谢邵有点抓狂,直觉告诉他,川南忽然要见川谷雨,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抓着川谷雨问:“你快说说,你又哪些隐秘不为人知的行为、癖好什么的,还有你平时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管你的父亲应该叫‘爸’?”
川谷雨:“……”
川谷雨盯着谢邵那只紧握不放的手,半晌,道:“少说话。”
“如果他问你问题,不要回答。”
“……没了?”
就这么简单?
谢邵看着川谷雨,对方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那双眼底透着的沉稳是从医多年的处变不惊,连带着谢邵的情绪也跟着稳定了下来。
谢邵深吸了一口气。
心道,不就是见个家长装回儿子么,有什么大不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监听器揣进了口袋里,以便川谷雨能实时知晓他与川南的谈话内容。
一切准备妥当,谢邵来到了顶层的办公间,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整间办公室以冷灰色为主,简洁冷硬与落地窗外的绿意盎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办公室桌后两个人一站一坐。
这两个人谢邵都没见过,但是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哪位是川南。
那一刻,谢邵忽然觉得,有些人的气质生来便是一脉相承。
“午饭吃好了?”川南问。
那双隐藏在镜片后面的墨色双眸,比川谷雨还要老辣几分。
谢邵被这双眸子盯着,脑子里只剩下川谷雨叮嘱他的最后一句话——他问你问题,不要回答。
于是,谢邵没吭声。
“这份病例是怎么回事?”
“……”
“为什么突然从手术转为保守治疗?”
“……”
川南皱起了眉头,“你今天怎么回事?”
谢邵:“……”
“……”
“……”
办公室中陷入一片寂静。
徐禹站在一旁看了看川谷雨,又瞄了一眼老板,继续假装自己是一坨空气。
良久的沉默过后,川南盯着谢邵,道:“你去忙吧。”
“……”
谢邵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办公室。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谢邵对刚刚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只是刚一回到52号病房,就看到了揉着眉心一脸疲惫的川谷雨,后来干脆把半张脸都埋进了掌心。
“谢邵,我们还是尽早换回来吧。”
“……”
*
虽然谢邵也觉得二人还是得趁早换回来,但是之前那次讨论的结果并不太愉快。
谢邵只知道二人唯一的共同做的事就是睡觉,但事实肯定不是同时睡一觉就互换了身体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特定的触发条件。
不知怎的,谢邵忽然想起在互换前一晚,他疼得意识模糊中,曾出现过濒死之感。
如果说互换的契机就是让他的身体有濒死之感的话……
“川主任!您在做什么?!”久护工推着输液车,一脸惊诧地站在病房门口。
谢邵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手已经握住了川谷雨的脖颈。
川谷雨面色微微涨红,神色平静地问道:“医师,我的颈部动脉恢复得如何?”
谢邵猛地缩回了手,怔愣了片刻。
久护工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医患二人,“川主任,您这是?”
“请问有什么事?”川谷雨看了一眼电子钟,这个点显然不是换药的时间。
久护工敛了神色,走到谢邵跟前,低声道:“川主任,42号病房病人的家属已经到了。”
“?”
谢邵宕机的大脑还没回过神,瞄了一眼病床上的川谷雨。
那人靠在病床上,面皮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倒是脖颈上的指印开始泛红,可见刚刚谢邵下手力道不轻。
他看着谢邵,语气平淡道:“你去忙吧,等你回来再同我说一说颈部动脉的问题。”
说完,抬手指了指耳朵。
“……”
这人显然是话里有话,只是久护工这边催得急,不好当着久护工的面说什么。
谢邵会意,掏出迷你耳机塞进耳朵里,跟着久护工去了42号病房,顺便想着待会儿回来该怎么解释掐他脖子这件事。
这时,川谷雨沉稳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大概是方才脖子刚被掐完,此时声音有些哑。
“42号病房的病人需要更换新的诊疗仪器,你把终端机里的协议书调出来让家属签字就好。”
42号病房的病人在感染了P类病毒后,人体自身免疫系统无法识别,导致病毒侵蚀皮肤表层细胞,所以只能靠药物干预。医疗所引进了一台清创疗养仓,可以更好的促进创面愈合。
只不过这台清创仓正处于临床实验阶段,如果家属同意病人参与临床实验,病人使用疗养仓的费用会减半。
谢邵刚刚从久护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当初申请参与临床实验的人有很多,但医疗所仅有一台。而这位42号病房病人情况特殊,医疗费支付困难,最终在川谷雨的力争申请下,才给了42号病房的这位。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病人的父母听后的反应却并不怎么开心。
父亲满脸凝重,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拿我们家子民做实验?”
谢邵点头,“是,不过实验已经进入了临床阶段,而且根据元子民的各项数据来看,完全符合临川实验标准。”
像这种新仪器的临床实验,谢邵也曾参与过。虽然归属于实验,但安全性能都可以保证。对于病人来说既能接受新的治疗,又可以医疗费减半,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
但是末了谢邵还是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
最终,元子民的父亲还是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忽然剧烈的挣动着,五指紧紧扯住了谢邵的蓝大褂。
“川医师……我想……和您单独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