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邵立在海风中不知多久,直至双腿发麻,几乎没有了知觉。
汤臣说要“及时止损”,又说要“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想了很久,脑中从混沌到清明再到混沌。直至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游艇靠了岸。
谢邵坐进汤臣的车子里,忽然开口道:“汤臣,我明白你所说‘及时止损’的意思了。我回去后,就想办法和川谷雨互换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听到了汤臣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离他很远很远,远到他还没来得及听清便失去了意识。
谢邵再睁开眼时,是那顶熟悉的天花板,耳边是熟悉的仪器运作声。
……他这是身体互换回来了?
也好。
谢邵莫名松了口气,一偏头看到了自己那张俊脸。
下一秒,猛地坐起了身。额头上的冰袋掉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
谢邵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出奇的沙哑。他清了下嗓子,喉咙疼得要命。
“汤臣带你去哪了?”川谷雨淡声问道。
谢邵头脑还有些发懵,讷讷答道:“游艇。”
“做什么了?”川谷雨又问。
“……思考人生。”谢邵下意识答道。
其实这话倒是不假。
在游艇上,汤臣迎着海风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之所以会遇到挫败,只是不够擅长。或许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但是总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知道自己不擅长什么。所以,挫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
说完,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留下了谢邵一人在甲板上思考人生。
谢邵本就是一个做事一旦投入就不会被外界干扰的人,所以这一思考,就思考了一个晚上。
只是这话在川谷雨听来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他嗤笑了一声,大概是气笑的,“思考什么人生?让你发烧昏睡了一天一宿?”
一天一宿?!
难怪谢邵睁开眼时觉得浑身酸软,原来是发烧了。
谢邵低咳了一阵,接过递过来的恒温水杯喝了一口,咽喉疼痛缓解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病床旁边的陪护床上。
陪护床与病床紧密相连,中间没有栏杆间隔,形成了一张简易的双人床。
谢邵一想到自己和某人“同床共枕”了一天一宿,登时血气上涌,“噔”的一下跳下了床。
“你你你……”谢邵你了半天,轻咳一声,“……我为什么会睡在这?”
“不然呢?”川谷雨不答反问,“汤臣把你运上来时你已经烧得没了意识,医者仁心,总不能把你扔到休息室不管。”
“那也不能……”
谢邵梗着脖子,看着病床上自始至终一脸淡然的川谷雨,此时他身上的仪器已被撤走了大半,只剩下肺部和左胸腔上的几枚贴片,检测着基本生命体征。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了病床上,连带着病床上的人也一并笼了进去。
大抵是这人如今顶着自己那副皮囊的缘故,亦或是自己对这人的印象稍有改观。此时的川谷雨半靠在病床上,病弱中竟透着几丝温柔。那双温润清亮的眸子微抬,静静的望着这边。
谢邵觉得自己的烧大概还没退,尤其是脸颊,烫得骇人。
他甩了甩头,莫名心虚地别开了眼,“我饿了,出去买点吃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直到躲进电梯里,才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心想,一定是发烧的原因,才会使脸颊发烫,呼吸加快,心跳如擂鼓……
随着“叮”的一声响,电梯到达了一楼。
谢邵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了出去,却看到了那日在急诊室外面的一群家属。
其中暴躁男子质问着:“为什么她家的人死了可以签署那个什么涅什么槃协议书,而我的妻子不行?”
负责导诊的小护工满脸堆笑,耐心解释道:“先生,‘涅槃实验协议书’是需要评估才可以签署的呢。”
“我不管!你们就是看我没文化,在敷衍我!”
“先生您误会了。要不这样,今日恰好川先生会亲自过来,您可以……”
谢邵看到这几张熟悉的面孔,有几人显然注意到这边,正要靠过来。谢邵当即退回电梯,手疾眼快地按下了13层的按钮,原路返回。
吃什么饭,他险些忘了要和川谷雨商量身体互换这回事。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又回到了52号病房。
“这么快就吃好了?”病床上的人有些惊讶。
谢邵却没有理会,一脸郑重地走到病床前,“川谷雨。”
川谷雨敛了神色:“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身体互换的前一晚,你在做什么?”
“怎么现在才想起问这个?”川谷雨问道。
谢邵别开视线,“我之前没有问,是因为我没想着身体能互换回来,现在……我还是想用我自己的身体。”
“怎么?”川谷雨打趣道:“如今我的身份惹了麻烦,就想换回来了?”
“你!”
谢邵看着一脸似笑非笑地川谷雨,心中那股子熟悉地逆反劲又被勾了起来。
他这阶段一定是被洗了脑,怎么就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了呢?
川谷雨看着像个鼓气河豚的谢邵,双眸弯得弧度更大,半晌,才道:“那晚,我一直在手术仓里,凌晨4点的时候回到办公室小憩了一会儿。”
谢邵皱了下眉。
“你呢?那晚你在做什么?”
谢邵嗤笑了一声,“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躺在病床上,等死。”
“……”
这话题聊到这没法再进行下去了。
因为很显然,两个人在互换的头一晚并没有做什么特殊或相同的事情。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睡觉。
“也不太可能。”谢邵皱着眉,“如果只是睡觉,那我们都一起睡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没有互换回来。”
“……”
川谷雨咳了一声。
忽然,楼下一阵骚动。
谢邵靠在窗台上,看到楼下医疗所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从车上下来的一名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被一群穿着蓝大褂的人前呼后拥。
在那一群蓝大褂之中,谢邵似乎还看到了行参的身影。
“好像来了一位……川先生?”
谢邵他转过头,就看到病床上的人神色阴郁。
“怎么了?”谢邵问。
“他是这间医疗所的老板。”川谷雨沉声道。
玛卡医疗所,蓝星顶级私人医疗所之一。
由川南创立,聘请徐禹为院长,共有首席医师二人,预备首席医师五人,以及一众优秀的医疗专业人士。
入院五年,谢邵第一次在终端机上仔细翻看了玛卡医疗所的介绍。
“川南。”谢邵念出了声,忽然抬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川谷雨,你也姓川。你们……”
川谷雨垂着眼眸,苍白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们五百年前该不会是一家吧?”谢邵开玩笑道。
川谷雨:“……不用五百年前。”
谢邵:“?”
谢邵:“???”
玛卡诊疗所就是川谷雨的父亲创立的。
谢邵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难怪……
谢邵平日里最讨厌这些二世祖。
没想到川谷雨竟然也是。
“谢邵,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川谷雨提醒谢邵。
“为什么?”谢邵昂着脖子,“川主任该不是害怕你的父亲吧?”
“不是。”川谷雨皱眉。
“那是为什么?”谢·河豚·邵又膨胀了,“您之前在医疗所里多硬气啊。”
此话一出,这几日所有纷乱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出突破口。
“难怪您的诊疗方案无一人敢反驳,无论病人如何投诉,全部石沉大海!合着是天老大,你老二啊。您敢跟院长对着干,想开除谁就开除谁,年纪轻轻就是首席医师……”
“谢邵!”川谷雨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好好说话。”
谢邵喘着气,被川谷雨一嗓子吼得冷静了下来,知道刚刚说的话有点过了。
毕竟“首席医师”的职位并不是医疗所授予,而是全球层层审核后才赋予的等级称号。
只是当着川谷雨的面承认错误,未免太怂了点。
于是,谢邵不服气地问:“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病床上的人点了点头,气极反笑,“行,那你倒是说说,我几时随意开除过别人?又几时和院长对着干?”
“崔小橘……”
“她触犯了医疗所的规章制度,是按律行事。况且最终决定开除她的是院长及三位院判,不是我。”
“那你跟院长总该……”
“谢邵,你见过院长吗?”
谢邵沉默了。
“你连院长都没见过,又怎能见到我和他对着干?”
谢邵不敢看川谷雨,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是听别人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堂堂一位顶尖学府法学系的毕业生,原来是靠道听途说就妄下定论的?”
“你……”谢邵红着眼眶瞪着病床上的人,不知是气得狠了还是怎的。
半晌,憋出了一句。
“川谷雨,你是小狗!”
“……”
川谷雨叹了口气。
“谢邵,我不是在跟你吵架,我是想让你知道,言语也可以伤人于无形,你都这么大了,应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我都这么大了?”
谢邵总算是在川谷雨的话中抓到了把柄,当即反击道:“川主任,您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我还小,不懂感情’吗?怎么这会儿又成了‘我都这么大’了?”
川谷雨:“……”
谢邵:“合着我什么时候大,什么时候小,你说了算?”
谢小邵:我什么时候大,什么时候小,你说了算。
川谷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