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鸢如今用不了轻功,照着那两人走的方向,徒步追了半晌,到了个名叫“清溪镇”的小镇。
清溪镇规模不大,却横横竖竖铺展着不少街巷,叶南鸢一时也不知该往哪追,就随意寻了个看着老实的路人来问。
“大娘,可有见过一个白衣服的高挑女子,牵着个黄衣服的小孩从这过?”
“不......不清楚。”那妇人面露难色,“镇子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这怎么记得清楚。”
叶南鸢思索片刻,补充道:“那小孩总是喊‘婉姐姐’‘婉姐姐’的。”
“噢!这个倒有些印象。”那妇人随后指着南边的一条路,道,“好似往那边去了。”
叶南鸢道了声谢,正要继续追去,却听一旁的成衣铺掌柜朝她喊道。
“少侠,可别听她的,那婆娘诓你的!”
叶南鸢回首。
那掌柜的是个瘦削的男子,正眯着眼瞧她,面露谄媚,见她也看过来,赶紧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叶南鸢走近,只听那掌柜的小声道:“少侠,那婆娘收了她们的钱,故意引你去错的路上呢!”
叶南鸢半信半疑,转头再看那妇人,却发现她早已不见踪影。
“你看你看,若问心无愧,她躲什么?”
“那你来说,那两人往哪里去了?”叶南鸢问道。
“这个嘛,嘿嘿——”那掌柜的狡黠一笑,话锋一转,“少侠您看,您这身行头……啧啧,实在是不太利落啊。况且出来寻人办事,还穿得这样艳红——太扎眼了!老远就得被人认出来!”
他指着店里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一套三百文,实惠!换上保管认不出!”
好家伙,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叶南鸢明白他的意图。虽厌恶这粗劣衣物,但想想这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穿成这样确实太过惹眼了。况且,她此时衣服外面裹绷带,额角还带伤,也实在有失体面。
于是她爽快地同意了,还顺带多要了个装农具的粗布袋子和斗笠,将剑也套了,额角的伤也遮了。
待换好衣服,要付钱时,叶南鸢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文铜钱,只有白花花的银子。那掌柜却不客气,一把抓了锭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少侠爽快人!她们往城西的张记车马行去了,您沿这条街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叶南鸢冷冷瞥他一眼:“若敢耍我......”
“诶,不敢不敢!少侠还是快些去吧,晚了可追不上了!”
待叶南鸢赶到张记车马行,最后一辆车正要发车。
“要用车?”
那马夫是个精瘦汉子,正坐在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上,手里握着缰绳,正准备发车。
见叶南鸢身着粗布,匆匆赶来,他眼皮都没抬:“明儿个请早吧,今儿的车都发完了。”
“我不用车。”叶南鸢道,“你这车上是何人?可是一个白衣女人和一个小孩?”
那车夫听后,也不应她,只道:“自然是......是车马行的客人!”
见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在这里拐弯抹角,叶南鸢当即料定,里面就是她要找的两人。
那车夫见叶南鸢半天不走开,一直挡在车前,搞的他没办法发车,急道:“你不用车就走远些,别在这里碍事!”
叶南鸢毫不理会,依旧挡在车前,朝车内冷硬道:“下来。”
“我说你这人,存心来找事呢?”那车夫怒了,朝屋内喊,“兄弟们,有人来找事!”
话音刚落,屋内帘子被猛地掀开,五个光膀汉子鱼贯而出。个个赤着油汗涔涔的上身,眼神不善,手里或拎着短棍,或握着半截车辕,一言不发便围拢上来,将叶南鸢堵在当中。
一旁的路人、商贩也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一时间,原本嘈杂的街口,竟以马车和围堵的汉子们为中心,空出了一小片场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个被五个彪形大汉围住,而意外显得有些娇小的身影上。
这场面看着吓人,但叶南鸢原是不怕的,直到她习惯性运转内力,却发现一丝一毫也调不起来,才惊觉自己现在的处境极其不妙。
天呐,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替自己哀怨着。
面上只得语气稍稍放软:“误会,误会。我只是找车里人有两句话要说。”
“那你喊她出来啊。”那车夫道。
“我......”话到嘴边,叶南鸢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叫什么,但好在她知道小孩叫什么,“那什么......阿苓妹妹!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车内一片死寂。
“瞧见没?人家根本不认识你!”车夫嗤笑。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嗡嗡而起,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和指指点点。
那为首的壮汉早已不耐,见车内毫无反应,认定叶南鸢是存心捣乱,眼中凶光一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叶南鸢狠狠抓来:“滚开!”
叶南鸢此时无法运转内力,身形远不如平日灵动,只来得及狼狈地向后踉跄躲闪,试图避开要害。
嗤啦——!
粗糙的手指狠狠抓过她的肩头,布帛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本就做工粗糙的衣裳被轻而易举地撕开一道大口子,下一瞬便要露出底下的染血绷带来。
就在叶南鸢羞怒交加,下意识要捂住肩头时——
一道素白身影自马车内闪现而出。
那人身姿轻盈,瞬息已至叶南鸢身前,竟是用自己的后背,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叶南鸢与那些再次逼近的壮汉之间。
与此同时,一件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素白外衫从她臂弯间旋开,将叶南鸢整个人,尤其是那被撕裂的肩头,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那人轻拢着披在叶南鸢身上的外衫,对着周围歉声道:“抱歉,一场误会,惊扰各位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全场一惊。车夫和壮汉们面面相觑,气势顿时消减了不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却骤响:“原来是认识的?”“啧啧,看着不像啊”“那姑娘心善,还给披了衣裳呢”......
只听那白衣女子解释道:“这位是舍妹阿苓的故交,前些日子二人吵了架,小孩子赌气不理人,倒闹成误会,让各位见笑了。”
说罢又转向车内,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阿苓,莫要再耍小性子了。你看,都让你这位‘姐姐’着急受伤了,还不快出来赔个不是?”
她特意在“姐姐”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像是在点醒车内的小人儿。
车帘应声被掀开一条缝,阿苓粉嫩的小脸探了出来。她大眼睛骨碌碌一转,飞快地扫了一眼被护在怀里、脸色青白交加的叶南鸢,又对上白衣女子那双含笑的眼眸。
小姑娘扁了扁嘴,像是有点委屈,但终究还是细声细气地对着叶南鸢的方向,咕哝了一句:“对、对不起......”
声音虽小,却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清。
又见那白衣女子指尖轻弹,几块碎银落入车夫和五个大汉手中:“给各位压压惊,我们还有路要赶,烦请尽快出发。”
几个汉子接过钱,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点头哈腰:“哎哟,姑娘客气了!原来是误会!”
随后忙不迭地去驱赶围观人群:“都散了散了!我家客人急着赶路,别在这里碍事,误了行程!走走走!”
银钱加上滴水不漏的说辞,人群很快哄笑散去。
那人又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替叶南鸢理了下衣衫,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地将她半护半推地送向了马车的方向。
她的声音温柔亲昵:“好了,别在这站着了。你身上还有伤,有什么话,车里说。”
那语气,俨然是将这场“故友重逢”的戏码演到了底。
叶南鸢只觉一股强烈的憋屈感直冲头顶,偏偏此刻又披着人家的衣服,被人家护在羽翼之下,好些狠话都只能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又咽不下。
只能暗暗发狠地瞪她一眼,挣开怀抱,自己上了车。那白衣女子从容跟上,车帘落下。
马车终于顺畅地启动,辘辘前行。
车厢内,叶南鸢裹着那件白衫,坐在角落,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阿苓坐在对面的软垫上,正偷偷瞄着叶南鸢。
叶南鸢察觉到视线,恶狠狠地回瞪她一眼。阿苓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一旁的白衣女子身边躲。
那人顺手将她护到怀中,温声安抚:“莫怕,让这位姐姐自己静静就好了。”
叶南鸢没好气地一人白了一眼,思考起自己的事情来。
此前她经脉虽损,却到底还剩几成功力傍身,寻常宵小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可方才她竟沦落到被几个莽夫撕破衣衫、当众受辱的境地!
更可笑的是,她气势汹汹来找人算账,最后反倒是被人家给救了,披着人家的衣衫,顶着个荒唐的“姐妹吵架”的名头,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被护进车厢!
肩头伤口撕裂的剧痛还在阵阵袭来,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在不断洇出,连带着披在身上的白衫都染上层层血晕。
叶南鸢下意识攥紧衣角,指节发白。
那人似是有所察觉,对叶南鸢关切道:“伤口裂开了,可是很疼?”
叶南鸢闻言一愣,转而迁怒道:“不用你管!”
话一出口,心下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自己如今这个处境,说到底也怪不到人家头上。那日要不是她自己喊那一声,杀手也不会注意到她;况且,当时杀手背对着,没注意她们往哪跑,叶南鸢站在高处却是看得真真切切。她若想避那一战,完全可以为那些杀手指路,又或是运起轻功直接走。她的“踏云”轻功可是当今江湖第一快,若真想走,没人能追上。
可她偏偏要逞一时意气,与杀手正面硬刚,最后落到这般田地,说到底还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更何况,如若不是人家在破庙救她,她如今是死是活都还未可知。
而且刚刚又受了人家一恩......
车厢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那人并不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药囊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放在两人之间。
“且先止血吧。消炎的用尽了,待到了城中,我再为你寻些来。”
叶南鸢不置可否,稍稍缓了语气,问道:“这车要去哪?”
“一路往西去,今日或能至云泽城。”
“停车!我要下车!”叶南鸢大喊。
她虽不清楚云泽城是何处,但她此番出来,是打算去药王谷求医,该往东行才是。
叶南鸢话音刚落,马车突然一个急刹。那白衣女子急忙护住阿苓,车内三人猛地向前一倾,一旁的青瓷小瓶“啪”地滚落,摔了个粉碎,白色粉末撒了一地。
“你谁——”
车外,车夫刚要破口大骂,声音却戛然而止。
有几滴温热的液体飞溅到车帘上,在粗布上洇开刺目的猩红。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进车厢。
那马匹也受了惊,立马扬蹄,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将套着它的车辕拽得嘎吱作响,整个车厢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叶南鸢瞳孔一缩,勉强稳住身形,右手已按上剑柄。
刚要起身,却被那白衣女子一把按住。
“冲我来的。”那人说着,将阿苓推进叶南鸢怀里,袖中滑出几枚银针,“烦请姑娘替我照看好阿苓。”
“婉姐姐,小心......”阿苓拽着她的袖子,弱弱道。
那人没有回头,伸手在阿苓手背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车帘掀起又落下。叶南鸢只来得及瞥见一道黑影立在车前,手中的剑还在缓缓滴血。
车外传来前所未有的冷冽声音:“追到这儿,倒是难为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