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尊润失声惊呼,看着白羽擦身而过,周身一刹那间冰冷似铁。
“这边来。”莫寒水的手死死拽着缰绳,汗出滑腻,她几次险些脱手,这时见尊润僵滞在马上,出口提醒。
尊润费力喘了口气,意识回笼,方才太险,只怕此后没那么好运气。莫寒水已经调转马头,两人齐往草原深处奔去,野草高过马腹,口鼻之间霎时灌满草木气息。
她明白莫寒水的筹谋,这里草高人稀,比起一马平川的荒原更适合躲藏遮蔽。
雨水势急击打草叶,沙沙作响。
“我们分开走。”
雨催人乱,莫寒水见尊润追上自己,扭头道。
“分开不行的,嫂嫂,你自己一个人很难找到生路。”尊润夹紧马腹,眼中带着祈求,隔着蒙蒙的雨水,两人的神色俱是不能看清。
莫寒水叹了口气,她不喜这个称呼,也不想做谁的嫂嫂,谁的可敦,最好连公主也不是。
“你要是死了,你阿答会找郢国麻烦。”
尊润闭了嘴,她是知道阿答的秉性。
流寇见她们进到深草中,箭镞立换,粗长的箭身袭过,莫寒水霎时警觉,来不及了,她们必须分开。
倏忽间,一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跨马而来,伸臂将莫寒水揽过。
“跟我走。”他开口向前领路,声音凛冽冷静。
尊润向那人看去见他一身玄衣,与漆黑的夜色相融,以布蒙面,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流畅矫健一见便知不是俗辈。
“师哥。”
莫寒水如梦似幻,坐在马前。
“嗯。”
崔冕应下来,神色专注看着前路。
莫寒水贴近他温热的胸膛,衣裳虽被雨水洇湿,依旧烘托着热意,恍惚间她抬手握住崔冕的手臂,剧烈的脉搏激得她霎时挪开手,而后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快。
师哥他没走?
雨如垂露,雨雾茫茫逼得人不能远视,几人默默无言疾奔在荒野像雨夜低飞徘徊的燕。
不久,雨水浸透几人的衣物,急风吹过生出冷意,莫寒水瑟缩了一下,听到身后尊润的马蹄声响,她心中安定了些。
猝然崔冕勒马停下,莫寒水望去眼前汪洋一片蔓延无边,雨水砸落泛起不尽的水泡。
他翻身下马,将莫寒水扶下来。
“凫水。”他声音不大。
“我不会。”尊润抢着开口。
莫寒水回头看过一眼,追兵依稀可辨。
“来不及了。”
流寇牟足了气力赶尽杀绝不会轻易放弃,她拉过尊润走到湖边,双手捧水浇在尊润身上让她先适应一些。
流寇缀在几人身后眼见无路,一众人在马上欢呼雀跃,紧接着一批冷箭射出,誓要置他们于死地,几乎同时刻几人跳入水中没了踪迹。
流寇头目利落下马,但见雨水落珠砸落,涟漪不断,湖中遍及细碎的气泡哪里还能分辨出人影。
*
雨水相融,天际昏暗。
淤泥烂草中,长叶翕动,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崔冕帮着她将尊润拉到湖岸,尊润不熟水性,咽下不少水,一路上又惊又急这时已然昏厥不醒。
莫寒水将她身躯平放,清理干净口鼻间淤泥水草,见她有意识吐出水来,这才心下稍安。
她回头看过守在一旁的崔冕,他蒙面的布条早已在湖水中挣扎中失落,鬓发皆湿,衣物淌水,恰如芙蓉粘雨艳三分,那双一贯温和的目光这时带着忧虑看向自己,莫寒水不由地伸手去接他眼睫上滴落的水珠,恍神笑了笑。
少顷,莫寒水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转向躺在地上的尊润。这里不能久留,流寇极有可能沿湖岸搜寻,待到天明隐匿不得,何况师哥的身份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尊润醒来就不好了。
“师哥这次多谢你,我要走了,你也离开吧。”她声音很低,带着水中冰凉的战粟。
莫寒水说罢起身走向尊润,她心中有不舍也不能耽搁崔冕让他为自己送命。
“阿水,我会在暗处一直守着你。”
女娘有些瑟缩的步伐微微顿了下,她想要回头看看,终究忍着没再说话。
她俯身半跪在地上察看尊润的情况,少女双目紧闭,经水濯洗一番脸色泛白,唇齿微动,似乎梦魇般不安,她贴近倾耳想将那些呓语听得清晰些,却忘了她不懂乌襄的言语。
尊润一时没有清醒征兆,她也不敢在这里多留。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月牙儿朦胧,北辰惨淡,天快明了。
湿透的衣裳吃水沉重,身躯烘着冷衣,饶是深夏时候也难捱,莫寒水没有办法只能费力背起尊润,一路沿着水岸往下游走去,一般来说下游水势平缓,草木茂盛,牧民多会选择这种地方住扎。
脚下未干的草叶湿滑,走起来稍微省力一些,只要当心别被滑倒就是了,这里天际开阔,曙光冉冉,没有一丝遮挡,莫寒水走在因荒草斑驳不辨的路途,稍一抬头就能看到红日渐升,她好久没见到日出了,尤其是这么早的日出。
和煦的光渐渐生出暖意,莫寒水身上没有方才那样冷了,视野因平明骤亮,远远能听见牛羊的叫声,袅娜的白雾笼过几处毡帐,她脚下加快了步伐,向着人居处走近。
“伯克,吃的和马,谢谢。”
莫寒水看见正在清点羊群的牧民,走上前对他说道,她懂得乌襄语言并不多,只能简单拼凑,再加上她手上动作比划。她不敢贸然进入牧民聚居之处,让人记下,这里一处帐子散落正合她意。
那老人一双鹰眼深陷,抬头看着她,由她比划完,半晌像是看明白了她的话,朝莫寒水点了点头,往一旁的毡包指了指。
莫寒水对着他一笑,也不再客气,背着尊润往帐中走去。
两人衣裳未干,她不好将老丈的毡毯粘湿,只挑了处坐下将尊润靠在自己身上。
老丈过了半晌掀帘入内,手中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羊奶。
老人看出莫寒水不懂乌襄言语,将碗放在桌上,手指了指尊润,转而又指向床榻。
莫寒水摆了摆手,不好太过烦扰。
老丈以为她不明白,又指过一遍,莫寒水盛情难却只好把尊润安置在榻上。
她握着热烫的碗沿坐在胡床上,怔忡缓缓消逝,背负了女娘一路,这时手臂骤然解脱还有些失力,手指不由颤动,恐将碗摔破,又放回桌上。
缓了片刻,方才恢复了些力气,莫寒水起身扶起尊润,先用汤匙将羊奶喂了尊润一些,自己又喝了几口,腾腾暖意升起,她的思绪也清晰起来。
老丈虽居住偏僻,但难保流寇一路追来不会盘问,她需尽快离开,至于回到乌襄的路途,她恐怕和老丈解释不清楚。
莫寒水掀开帐帘,见老人在照看牛羊,身边却准备好了她要的马。
她解下发间的玉石,她虽然不知道这些玉石的价值,但乌襄王室佩戴的饰物,想来也不会太过寻常。
老人察觉身边有人,回头用浑浊的老眼盯着她,莫寒水指了指老丈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告诉别人她们来过的事情,而后将手上的玉石递了过去。
老人见她掌心玉石,手间犹豫了下,旋即伸手拿过。
莫寒水去扶过还在帐中的尊润,女孩还未醒来,看样子惊吓不轻,莫寒水背过身去背她,一个转身,方才还在打理牛羊的老丈赫然出现在她身后。
神不知鬼不觉,脚下没有一点声音,他脸孔狰狞,手里握着一把磨利的旧刀。
莫寒水心中砰砰直跳,后心渗出汗来,若是方才她没有转身,这时已经是他刀下亡魂了。
“你想要什么,杀了我没有好处!”
莫寒水开口,忽而想起他应该听不懂自己的话。
她闭了嘴拉起尊润,将身边的胡床踢了过去,阻隔一瞬,跑出帐子。
老人挤出帐子,眼神四顾,寻找女孩身影,雾气弥散,四下茫茫,什么也没有,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到拴马的位置马匹已经空了。
再看马棚位置的马也都被放跑了,他情绪激动嘴里骂着什么,复而伸手吹出一个唿哨。
马匹奔势如飞,离帐子越来越远,莫寒水控缰的手更加稳重,执着于前路。
猝然马儿不听使唤,强硬着身躯回转。
“是那老人!”
莫寒水想勒马不得,马儿驮着两人疯一样回转,她俯身攀着马颈的鬃毛,手中取出短匕,万不得已杀马求活。
老丈的身影依稀隐现,已经来不及了。
马儿见到主人缓缓停下,背负的两人一路颠簸,莫寒水已经有些晕眩,情势如此她翻身下马将尊润放在一旁。
老者手中刀刃直挥而来,莫寒水手中虽有短刃却不占优势,只能近身出奇不意或许会有一丝把握。
女孩身姿灵巧几次躲闪兵刃,老叟几番不能得手。
日光渐盛,过不了多久成群的牛羊就会被牧民驱赶分散。
莫寒水借着他分神的间隙,尖利的匕首狠划过皮肉,老丈手腕激痛,长刀一松,跌落在地,葱茏草木隔绝了声响,莫寒水瞥间刀刃坠地,上前一踢,刀刃随着草茎滑出很远。
老丈不料自己竟让女娃娃钻了空子,一时血气上涌,浑噩的眼珠泛起血色,使出浑身猛力,莫寒水难以越开,倏忽被粗硬干瘦的手臂扼住脖子,眼前金星乱冒时,她手中匕首也对准了他的侧腹。
一刹那,朝阳如血,热意点滴喷溅在莫寒水脸侧。
她别过头去看,一支羽箭穿透了老叟脖颈,修长的箭身狰狞穿出,巨大的力气惯得老人直接倒在地上钉进泥地里。
远处马蹄声炸响,为首者依旧身骑高大乌骢,神色漠然看着她,手上挽弓的动作还彻底未放下。
极限逃生,被迫熬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