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邺下高台 > 第10章 第10章

邺下高台 第10章 第10章

作者:钤钥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17:53:29 来源:文学城

膳奴端着食盘走入内堂。

堂内陈设简练,一张宽大的主案,上摆着奏章、文书和笔墨砚台等,旁边另设一小案。

他将吃食摆在小案上,若无外宾,大将军与心腹之臣的午食便设在此,可接着上午的政务边吃边谈。

布菜完毕,目光不由落向那抹小小身影。

她已来东柏堂做女史月余了,每次他来备食时,便能看到她将案上的典籍、舆图与各类文书,按某种他看不懂,但显然极有章法的方式,分门别类地归位。

现在她正将大将军已批阅过的奏疏,一份份展开,核对着上面的签押,确认无误后,再吃力地抱起一摞,走向指定的架阁,小心翼翼地放入。

她个子矮,有时需要踩在一个特制的小木凳上,才能够到较高的格层。

看她那认真的小模样,他忍不住压低声音搭话:“女郎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整理起这些文书竟这般手熟,瞧着……瞧着也不比那秘书丞大人差哩!”

陈扶刚将一卷关于屯田的文书归入‘户政-屯垦’类目下,闻言,从书架间回过头来。

看那膳奴满面赞叹,换上个符合年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软声道:

“都是大将军教得好,稚驹只是学着做罢了。”

心下却淡然。

拂尘、分类、核对、归档……这套流程对于前世做文办的她而言,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这一月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在适应这个时代文书的形制和称呼。

膳奴刚要再说,看高澄和崔暹进来了,便躬身退了出去。

腊月的天,堂内虽燃着炭火,却仍抵不住从窗隙钻入的寒意。

高澄与崔暹隔着食案对坐,将陈扶也叫了过来,照例坐他身侧。

案上摆着几样热气腾腾的菜肴:滚豆腐在陶釜中咕嘟作响,冬瓜炖羊肉汤汁奶白,炙鹿肉油脂滋滋,佐几样青翠时蔬,还有一味脍鱼莼羹,清香袅袅。

高澄舀了碗莼羹放于陈扶面前,转向崔暹,神色复杂:“下早朝时高延兴叫住我,说邢子才已帮他清查完军政冒名窃位之案,你猜猜查出多少人?”不待崔暹回答,“竟有五万之多!”

“子才天资颖悟,于经史政务皆是过目不忘,无纤毫遗漏,三日之功可抵他人旬月,臣不得不叹服。”崔暹执箸的手微顿,“虽查出了,但牵扯的只怕都是并州老将、六镇旧人,这次也要不了了之嘛?”

高澄没料到他会先赞邢邵,挑眉道:“卿只道邢邵长处,可知邢邵却说卿‘执圭璋而守枯木,临湍流而数沙砾’,为人死板,遇事多凝滞之气嘛?”

“臣之拙朴,邵之捷才,彼言臣短,臣述彼长,皆是事实,”崔暹神色平静,“臣没有什么意见。”

“你可真是痴人啊。”高澄摇头失笑,给他夹了一箸鹿肉,语气转沉,“你说对了,阿耶令其不必上奏了,哼,何苦查呢?到头来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陈扶觉得很正常。

高欢从一破落的怀朔镇民,到而今雄踞半壁,以一己之力弥合北镇旧部、河北豪族、洛阳士族、尔朱余部等多方势力,靠的就是权允人心、手腕怀柔。

鲜卑兵本愿为之效死,可若动了他们,还会否卖命,就不一定了。

崔暹望着窗外枯枝嗟叹:“贼国自推行苏绰六条诏令,按赃满三十匹则死的律法,已在长安西市斩了三个刺史。他们律法比《鳞趾格》宽厚,可人家是真砍啊。”

“咱们是严法空悬,贼国是宽法严用,”高澄搁下银箸,“真是天大的笑话!”

“哎,西汉刘向《杂言》有云:麋鹿成群,虎豹避之;飞鸟成列,鹰鹫不击;众人成聚,圣人不犯。如今晋阳勋贵与六镇旧部,彼此联姻,盘根错节,早已是‘众人成聚’之势。法难责众,非不为也,实不能之无奈也!”

高澄眉心紧锁,盯着案上渐冷的炙肉默然不语,堂内一时只闻炭火哔剥之声。

看此一团凝气,陈扶从碗中抬起脸,笑道:“崔大人这般释义,实是曲解了刘向呢。”

二人皆看了过来。

“崔大人才高,却不闻鹰立如睡,虎行似病嘛?”

“那林间猛虎低伏身躯,长空雄鹰敛去声势,绝非畏惧群鹿飞鸟,乃是为了惑敌耳目,待鹿群懈怠、引飞鸟尽出,方可一击毙命啊!大将军今日蛰伏,恰如猛虎蓄力,雄鹰敛声,非是畏其势众,乃为击之必溃呢。”

高澄眉头骤然舒展,“好!好!好一个‘虎行似病’ !好一个‘乃待其懈’ !”他转向崔暹,眼中已恢复神采,“崔季伦啊崔季伦,你我竟不如一小女儿通透!且让那群麋鹿再蹦跶一阵,自有厮等知晓谁是山林之主的那日!”

心情转霁,见陈扶碗内已空,便执起公勺又为她添了半碗。看她捧碗小口啜饮的专注模样,不由问道:“就这般喜欢?连喝一月都不腻。”

陈扶放下瓷匙,仰起脸时眼睫还沾着热气,“大将军不知,这羹汤清而不薄,鲜而不腥,鱼肉嫩如初雪,莼菜滑若流云。”她舔舔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笑,“休沐归家吃不到时觉得怅怅然,连阿耶都说稚驹嘴馋呢。”

高澄闻言低笑,“兰京别的不说,做南人饭的手艺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恩...”她语气随意道,“能不能让我家的奴婢和他学学这道羹呀?就学这一道...”见高澄挑眉不语,乖道,“不准也没关系的。”

说罢把发顶小髻对着他,整张脸几乎埋进碗里,专心致志地捞着鱼肉。

“准了。”

午食毕,崔暹因公告退,高澄和陈扶一起去了暖阁,她走到榻尾那张铺着狐皮的小榻上躺下——那是她的专属休憩之处。

高澄自晋阳时便养成了午憩的习惯,而他的小女史恰巧也有着同样的习性。

暖阁里炭火刚换过,高澄褪去外氅鞋履躺下,被褥初盖时的冰凉令他极不舒服。裹紧还是觉得冷,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目光落在了床尾小榻那个小鼓包上。

“过来。”

小鼓包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望向他。

见她不动,高澄有些不耐,稍微提高了声音,“过来。”

陈扶依言走到他榻前,高澄眼半睁不睁的,掀开被角示意她钻进去。

将想象中的‘人体火炉’带进怀里,下一秒——

“嘶——!”

高澄眼睛倏地睁开,彻底清醒了,“你怎么比我还冷?”

“因为大将军喝了羊汤,我吃的是鱼?”

他嗤笑一声,裹住刚碰到的小冰手,啧了声,将整个人圈进怀里,嘴里不忘数落,“你阿耶也不知给你多穿点。”

身体里成年人的灵魂让她本能地挣了挣,但挣不动,旋即释然——在高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孩童,那便就当孩童。

怀里的小冰疙瘩渐渐暖和过来,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陈扶在冷香和暖意中沉沉睡去,醒来时被窝里只剩她一人,她起身理好衣物发髻,轻手轻脚回到内堂。

高澄正与斛律光交谈,见她出现,未停话语,只屈指在砚台上轻点两下。陈扶会意,挽起袖口开始研墨。

斛律光身着戎装,向高澄禀报着京畿禁军巡防要务。作为亲信都督兼左卫将军,禁军调动皆由他奏请高澄定夺。

陈扶垂眸研墨,耳朵听着条理分明的各城门戍卫轮值、武库核查等事,高澄时而追问细节,时而下达指令。

斛律光得令抱拳离去,身为尚书左丞的崔暹已捧回新文书。

高澄接过他递来的吏部考功簿,一边翻阅一边与崔暹商议官员迁黜。作为中书监,他实际执掌着宰相之权,中书省机要事务皆需他过目。

理完吏部,又开始翻奏表,新翻开的奏表是临淮王元孝友所呈。高澄快速浏览着关于调整邻里编制以增加赋税的建议,“将二十家为一闾改为百家为四闾,岁增赀绢二十四万匹……倒也算是富国安人之道。”

一直在瞄着的陈扶已看到后续内容,实在没忍住,撇了撇嘴。

元孝友竟以“举朝略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会导致“奸/淫之兆兴”为由,奏请官员都强制纳妾:王公一品娶八,通妻以备九女;二品备七;三品、四品备五?

直白点说,就是男人会出去寻欢,是因妾纳得太少?

高澄瞥到她表情,抬眉,“稚驹在想什么?”

陈扶语态纯然,如同分享孩童的烦恼:“稚驹在想,昨日休沐,我同阿耶说馋脍鱼莼羹的滋味。阿耶却说家中吃食样样俱全,外头的有何可馋。”她微微鼓起脸颊,“可家里便是有再多吃食,也不如外头的新鲜呀。”

她借‘馋吃食’暗讽‘馋女色’,说者仿佛无心,听者却立时意会。高澄与崔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笑意。

高澄故意逗她:“依稚驹看,怎么才能不惦记外头的吃食呢?”

陈扶一脸天真:“除非......吃外面的要挨打。知道会挨打,自然就不敢惦记了。”

“哈哈哈!”高澄被她这稚气又犀利的比喻逗得大笑,提起朱笔,在元孝友奏表上‘妻妾之礼废,则奸/淫之兆兴’那句旁,批下四个铁画银钩的字:此理不通。

整个下午,陈扶照旧看着官员人来人往,治书侍御史来请示律令修订,御史中丞呈报官员监察要情,度支尚书禀告财政赋税收支,七兵尚书请示军务……他于军事、禁卫、机要、人事各大系统之间,听断如流,决策果决,将纷繁复杂的政务一一厘清,将那庞大的权柄,牢牢握于掌中。

墨条在指下磨得只剩指头肚大小时,主客令入内禀报,新抵邺城的南梁使臣已至宴厅候见。

高澄闻言放下手中朱笔,起身任苍头奴为他整理袍服,一面伸手臂配合,一面侧首看向仍在案边的陈扶。

“小稚驹,”声音透着兴味,“我们去会会建康来的。”

陈扶乖巧应声,跟上那道红色。

一出堂外,但见漫天大雪如絮翩跹,无声地覆盖着庭除,将东柏堂的层叠飞檐、雕甍画栋尽数染作一片琉璃世界。

待客的大殿多个四角铜兽皆吐着融融暖气,但为赏雪,并未关门。

除了上回那位左辩,多了两个新面孔,皆是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的白面小生,虽披着厚裘仍难掩其肤脆骨柔之态,此刻正望着大雪啧啧称奇。

陈扶垂首敛目,以侍女身份跪侍在高澄席侧。

酒过三巡,一新来的南使含笑环视,曼声提议:“如此大雪,不可无诗佐酒啊。我等远道而来,早闻邺下文采风流,不若效古人联句助兴,亦可见北地之才情,诸位意下如何?”

主客令闻言,从容应道:“贵使此言大善!《诗》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既天降琼瑶以迎佳客,我等自当吟咏抒怀,以雪为媒,以诗会友,诚为雅事。”

他徐徐起身,双手执起面前酒爵,“在下不才,愿抛砖引玉,为诸君起句,共续雪夜诗篇。”

举杯向漫天飞雪致意,吟道:

“朔风送雪至,”

此句平实开阔,既点眼前之景,又为后续联句留下充分余地,尽显包容。

魏收即刻接道:“佳客满庭闱。”

既合前句,又将南使尊为佳客,尽显东道主的气度。他这句给定了韵脚,需押韵的皆垂目冥思起来。

那位左辩今日格外谨慎,斟酌吟道:“玉琼散九霄,”

一位广额隆准的北地才子接吟,“万里接清辉。”

气魄顿开,将雪喻为天地清辉,而北疆沃土正是承接之地。

联句依次而续,门外白雪皑皑,席间诗声琅琅。

轮到那位提议联句的南使了,“寒地春信迟,”吟罢他广袖轻拂,施施然饮下。

这是带上机锋了,暗示北地连春天都来得更晚。

下首是另一位翠羽簪冠的南使,立时晃脑笑接,“鸿雁具往飞。”

鸿雁南迁,这都不是暗讽,是明嘲北地乃禽鸟都不愿栖留的荒寒之地。

按照座次,下一位应是东道主高澄。

然而,高澄只是慵懒饮酒,并无联句之意;反是那个垂眸静跪的小女侍,抬眼向两位南人微微一礼。

两人一愣,交换眼神,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们几乎可以预见,这小女孩只能续上一句狗屁不通的句子,届时,他们便可好好嘲笑一番这北朝的诗文荒漠。

陈扶平静开口,不仅续了自己的,也将高澄的那句代劳吟出,

“今朝瑞雪早,明岁无饥馁。”

“妙啊!短短十字,既和了前面的‘寒地春信迟’,还应了瑞雪兆丰年的俗谚,已非咏雪,而是心系黎庶的仁者之音呐!”

魏收这番解读,引得一片交口称赞。

带翠羽簪冠的南使冷笑,低声喃道,“不过小儿偶得佳句,有何好赞?”

话音未落,身侧小儿已直直望过来,小脸浮现出孩童被质疑时特有的那种较真神色。

“既然贵使说小女是‘偶得’,不如我们各作一首完整的七言如何?就以《东柏堂咏雪》为题。听闻贵国皇帝陛下很喜七言,想必贵使也得其真传吧?”

那翠羽南使面色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此时诗坛仍以五言为宗,七言虽因陛下倡导而兴起于南朝,但也并非所有文士都娴熟此道。

曾在辩论中领教过她的那位左辩,瞳孔猛地一缩,心下升起股不好的预感:怎么又是她?! 难不成她连诗也......

魏收笑问:“莫非尊使竟不擅贵国天子推崇之诗体?”那位广额隆准的才子更是直接道,“该不会是作不出吧?!”北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怎么?贵使需要时间构想吗?”陈扶弯起眉眼,语气‘体贴’,“无妨的,那小女就先献丑了,贵使可以慢慢想,好好想。”

清了清小嗓子,清越的童音荡开:

“忽见枝头梨花满,原是仙藻九天来。”

“妙!”已有人喝彩,“以梨花喻雪,‘仙’喻雪之轻逸,‘藻’喻雪之形美,自‘九天’而降,祥瑞自显!”

恰一阵穿堂风拂进,引得堂内珠帘清脆作响,两位南使下意识地侧身避让。

“旋扑珠帘消粉气,”

“好个‘消粉气’!这北风送雪,正是要涤荡这浊脂俗粉!”北地文士哄堂大笑。

“寒光耀甲铸雄材。”

“明写雪挂枝头,暗喻我北地铁骨铮铮!好啊!好!”厅外值守的披甲兵士闻言,不禁更挺直了脊梁。高澄虽未言语,但原本随意搭在案几上的右手,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下桌面,仿佛在为之击节。

“银蛇错落临漳舞,蜡象腾驰入邺徊。”

“漳河飘雪,恰似银蛇飞舞,雪覆山峦,果如白象奔驰,栩栩如生!还对仗工整,好啊!”

“横槊放歌须纵酒,”

此句一出,满座皆惊,用曹公横槊赋诗典故,又贴眼下之筵席,当真切极!

“好风送我上高台!”

尾句如金石掷地,余韵不绝。满堂静默一瞬,爆发喝彩!“通篇不见一个‘雪’字,却句句都在咏雪,句句都在抒怀!”

高澄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已然化为笑意。他并未看向任何人,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与有荣焉的倨傲之气,已将内心酣畅表露无遗。

左辩默默低头饮酒,他早已领教过厉害,此刻只想置身事外。

那羽冠南使对上她眼睛,勉强举杯,“此诗......虽气象恢弘。只是,赏雪本是雅事,这般金石杀伐之音,未免折了清韵。”提议联句的南使附言:“小娘子女儿之身,诗句也未免过于刚硬,失了婉转清丽之美啊。”

陈扶闻言嫣然一笑,“婉转清丽的,也有啊。”也不酝酿,张口便吟:

“素影凝阶疑鹤降,清辉披柱似云游。

冰花轻飞漫东柏,玉尘飘洒染画楼。”

四句如卷徐展,正是南朝最推崇的婉约风格。

吟罢,她执壶为高澄斟酒,“只是小女在大将军身边侍奉,看惯了英雄豪杰,便不喜那般纤柔之风了。”她看回那位南使,“莫非建康城的暖风,连贵使的诗胆也熏软了?堂堂七尺男儿,作诗竟以柔婉为佳?”

“你——!”南使气得指尖发颤,面红耳赤。

高澄终于忍不住,从胸腔中发出一阵低沉的轻笑。

众人见他快意,纷纷催促南使应战,可那两位本就不善七言,还有两首风格迥异却同样精妙的七言压着,作得好是应该,作得不好便是自取其辱,这......

主客令见火候已到,举杯圆场:“诸位,诗文助兴,本为怡情,何必较之短长?今日良宴美景,重在联谊。来,共饮此杯!”

南使如蒙大赦,纷纷举杯,顺势下台。

经此一斗,南梁使臣们嚣张气焰被彻底打压下去,席间气氛反倒融洽起来。二人依礼献上带来的锦缎、明珠等南国珍玩后,高澄也慷慨回赠了北地的貂裘、良马。

酒兴愈浓,宴至酣处,高澄与几人一同服食起五石散。

药粉入喉,不过片刻,便觉体内一股热流蒸腾而起,驱散了残存寒意。烛光映照下,他眼尾泛着药力催生的薄红,目光扫过席间——哼,区区南国,还敢以文墨相轻!

宴罢,送走南梁使臣,殿内暖气仿佛骤然黏腻滞重,混着残留的酒气与熏香,无声地缠绕在梁柱之间。

已在大门外候了有一会儿的崔季舒悄步近前,俯身在高澄耳畔低语了几句,脸上带着一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的笑意。

高澄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越过崔季舒的肩头,落在殿外廊下。风雪未歇,一身着素衣的妇人正垂首立在昏暗处,在寒风中瑟缩。

他招了招手。

那妇人低着头,步履微颤地挪近,跪礼。她身段丰腴,即使在厚重冬衣下也能窥见曲线,容颜俊俏,只是眉宇间凝着一丝哀戚,像被雨打湿的海棠,反倒更添风韵。

“你夫君是战死的?”高澄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

妇人头垂得更低,“回世子,是……是在河桥……”

她话未说完,高澄已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来。那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不温柔,他微微眯眼,端详她的脸,如同在评估一匹绸缎的成色。

他觉得还行。

“既是为国而死,我怎会不管你?”他笑了笑,话语里的‘照顾’与脸上的神色截然相反。

松开手,转而朝侍立一旁的苍头奴示意,将陈扶带下去。

跨过门槛时,余光向里一瞥,高澄正解着腰间蹀躞带,深衣领口随之松敞,露出一段线条凌厉的锁骨。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即将发生的一切。

小女史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约莫两刻后,陈元康踏雪而来。

守在门口的亲兵对他摇了摇头,无声地使了个眼色。陈元康立时会意,在阶前驻足。

雪花簌簌落下,殿内并无太大声响,只有一些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男人从喉骨深处溢出的吸气声,以及一种被死死闷住的、分辨不清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的呜咽。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男人沉声的命令。

“咽了。”

殿门被崔季舒从里拉开。高澄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一个素衣妇人跪伏在地上,头深深埋着,肩膀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不住擦着嘴角。

高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掠过地上的人,又扫过案头南梁使臣刚刚进献的、色泽艳丽夺目的吴地丝绸,随手扯过几匹丢到妇人身边。

与候在门外的陈元康一同向内堂走去。

路上,高澄告诉陈元康:“稚驹晚膳未曾用好,方才宴席她是酒侍,未有食案。让她在内堂用些再回吧。”

“岂敢劳烦世子这般为她挂心,这时辰家中正有饭食……”

两人步入内堂时,陈扶已伏在案上睡着了,小身子蜷着,手里还捏着吃了半块的截饼。案几一角,整齐放着她书写的《值日记略》,上用娟秀小字记录着每日经手了哪些书册文书。

高澄走到案前,垂眸看着那圆鼓鼓的侧颜,从小手中抽走了那半块饼,放入自己口中吃了。

随即俯身,抄过她胳膊一提,将睡得温软的小人儿托抱起来。小脑袋一歪,靠在了他肩头。高澄调整了一下抱姿,同陈元康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