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暮云平 第57章 对峙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毕扬不动声色地将簪子握在左掌心，假装体力不支单膝跪地。

“师姐！”均逸见状焦急地想要赶过去，却被源源不断的箭阵缠住，移不开身子。

卫泱犀利的目光紧盯着毕扬低垂的头，既有怀疑，也有窃喜，直到亲眼目睹她执剑的手无力地撑在地上，他才敢舒展开紧缩的眉头。

果然还是个孩子。

“实力如此悬殊，我奉劝你们不要螳臂当车，当心头都回不了了。”卫泱说话间“唰”地一声展开了扇面，惬意地摆弄着。

就是现在！

毕扬猛地抬头，内力灌注簪身。紫雁左眼机关转动，三枚翎针悄无声息地射向卫泱。同时她右手一扬，冰蚕丝从雁喙激射而出，精准缠住了卫泱手中的千蝶浮梦扇。

“我的扇子！”

卫泱大惊，一切来得太快，短暂的时间里他想左右同时开弓，动作却还是慢了半拍，仓皇闪避不及，一枚翎针擦过他脖颈，迷药瞬间渗入血脉，紧接而来的蚕丝牢牢扒上了扇柄，他下意识想运劲挣脱，却发现丝线越缠越紧，眼睁睁看着千蝶浮梦扇被拽到毕扬面前。

“掌门！”

“掌门！”

几位长老惊呼着，见卫泱身形一晃，脸色开始发青，众门派弟子见状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出什么事了？”这边正乱作一团，只见从内院深处复赶来一小队人朝这边跑来。

见多出这些人，均逸来不及反应，拔剑便要向前冲。

“等等，不像是紫雁的弟子。”毕扬说话间眯起眼睛打量着。

赶过来的约莫十余人，衣着打扮迥异，看起来也不是一起的，她猛然想起山下那队沧州刀盟的对话，估计也是同样受邀前来的宾客，不过，此时她实在没空多搭理这些人。

“你这扇子谁稀罕要。”毕扬回过神冷笑着用剑尖挑着扇面，甩到了卫泱后方的方阵中。

赶来的人群中，一位身材魁梧，穿着暗褐色粗布短衫，外披半身甲的汉子开了口：“来者何人，竟敢对紫雁掌门如此无理，当我们这些宾客眼瞎了不成？”

“没想到外面乱成这般，怪不得卫掌门适才把我们关在内院厅堂中，倒也不需要掌门如此庇护！”一位绛红色衣袍的女子附和地说道，说话间也拔出短刃。

“等等，你们看那人，是不是毕岚？他还活着！”有人很快认出了毕岚，一句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的表情同适才听到同样讯息的紫雁弟子一般，惊讶之下很快露出厌恶的模样，虽没有开口，只怕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另一番猜想——他定是来找麻烦的。

“这翎针……怎么像是我紫雁的暗器……”紫袍长老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是，是千机引！可她怎么会有千机引？！”

“让我看看！”紫袍长老中，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突然上前一步，见到翎针后眼中满是震惊，“这不可能！老卫掌门专门锻造的千机引只有两枚，一枚在卫泱掌门手中，另一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将头转到对面，浑浊的双眼盯着毕扬手中的千机引良久才开口道：“另一枚……是老卫掌门亲自为卫溪小姐打造的……可她早已故去多年……”

“说！你哪儿来的这东西！”最开始露面引毕扬一行进门的紫袍老者突然站出来疾声厉色指着毕扬说道。

毕扬收了剑，顺手整了了一下发带说道：“解药估计你们也有，我就不给了！”

“你就是个投机取巧的盗贼！”绛红色衣袍的女子赫然插话道。

均逸听了这话心中好不舒服，只想继续冲上前杀他个痛快，可看着毕扬和毕岚纹丝不动的身姿，想起上次盟会的经历，又忍了下来。

虚弱倒地的卫泱渐渐意识到风向不对，面色冷了下来，慌乱间伸手不知道扯着谁的衣摆粗喘着气道：“不要同他们纠缠，他们……他们有备而来，分明是让我们落于下风！”

“掌门，你怎么样？谭医师怎么还没来！”鬓发斑白的老者被他扯着衣摆只能摇晃着蹲下，询问起他的情况。

“别管我！众弟子听令，继续给我杀！”卫泱几乎使出了全身解数喊道，但无奈身边包围的人实在过多，号令略显单薄。

听到了号令的前排的弟子稀稀拉拉举起弓箭，扭头又发觉后排的弟子无动于衷，只好左看看右看看，谁也不敢先动手。

赶来的宾客中，几个发过言的倒是顾不上许多，摩拳擦掌正欲助力，但还是被身边更为稳妥的同伴拉住了身姿。

局面一度便这么僵持着，严阵以待中透着随意散漫，心中焦急却只能面面相觑，崖顶一片死寂。

人群中的一位弟子将被丢弃的扇子传送到卫泱手中，微微鞠躬后退下。

就在谭医师背着药箱迟迟赶到时，围在卫泱身边的众长老才各自后退散开，也正是在这时，他们看到了这辈子都不应再看到的人。

“嗒、嗒、嗒......”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石阶方向传来。

所有人转头望去，只见南溪抱着毕笙，一步一步走上崖顶。山风拂过她的衣袂，发丝微微扬起，清丽面容处变不惊，早已不见多年前的桀骜不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眸中沉淀着岁月磨砺后的沉静，温润柔美。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紫雁门的一砖一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毕笙柔软的发丝。

怀中的小家伙浑然不觉气氛凝重，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伸手去抓空中飘落的枫叶，咯咯笑着：“娘，飞！飞！”

南溪走到毕岚身边站定，毕笙一边开心地叫着爹，一边伸手去了毕岚怀中，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飘过，毕笙抬着头轻轻抓住了一片。

“这是……”几位年长的紫袍长老瞳孔骤缩。

“卫......卫溪小姐？！”那位认出千机引的老者声音发抖，踉跄着上前两步，“真的是你？！卫溪小姐，你还活着！”

南溪静静地望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程伯，好久不见。”

果然还是相认了。卫泱紧紧闭上了眼睛想远离这一切，可下一秒又因为医师的治疗不得不睁开。

“卫溪？名字有些耳熟。”铁甲大汉自言自语道。

身旁一个穿着素色衣袍的老妇小声解释道：“是老卫掌门那个因为不争气而离家出走，失踪多年不见尸首的女儿。”

“好，好……小姐你还活着，要是老卫掌门知道了，定是要亲自去接你回来的！”程长老边说边走向南溪，又颤抖着握住她的手，久别重逢的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中，眼眶都有些湿润。

“小姐，老掌门临终前还一直未放弃寻你啊……”啜泣打断了话语，他平缓了片刻，转身看向毕岚一行人问道，“那，这几位是……？”

南溪轻抚毕笙的头发，声音柔和却坚定依次做着介绍：“这是我的女儿毕扬和幼子毕笙，”她的目光扫过均逸，“这位是将乐杨府家公子，均逸。”

说罢又轻轻挽上毕岚的臂弯，说道：“这是毕岚，我的夫君，不知程伯在几月前的盟会上可否见过他。”

毕岚微微颔首，脖颈上的伤疤在暮光中格外刺目。

程长老的面容有片刻僵硬，只能下意识连连点头，毕竟无论是他的名字和他曾经的门派，都是毫不寻常的名字，没想到南溪竟一直同他在一起，怪不得难寻踪迹。

一切的不寻常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身后的几位年迈的长老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喃喃：“没想到岩曲门……还能后继有人……”

“胡扯！”

一声厉喝打破沉寂，说话的正是那位先前引路的紫袍老者，他大步上前直指毕岚道：“盟会那日，人人都亲眼看见毕岚与老卫掌门同归于尽！如今他好好站在这里，我们老掌门却早已埋入黄土，实在无法不让人细细琢磨这其中……怕是另有图谋。”

卫泱此时已服下解药，脸色渐渐恢复，他搀扶着站起来，阴冷地附和道：“胡长老说得不错，当日两人交手，双双惨死于南障府中，我更是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未见到……”说道此处，卫泱似有哽咽地顿住，面容上尽是痛失父亲的悲伤，“除非……”

“除非什么？”程长老沉声问。

“除非，毕岚根本没死，而是暗算了老卫掌门，伪造了自己的死状！”胡长老厉声道，“否则如何解释他活生生站在这里？！”说到后半句他更是转头对着众弟子阔声高谈，恨不得将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怒火宣泄而出，激起大家的共鸣。

暮色渐浓，山风骤起，吹得枫林沙沙作响，仿佛冤魂在低语。

毕扬握剑的手紧了紧，她注意到父亲喉间的疤痕在听到这话时微微抽动。

南溪突然冷笑一声：“胡长老是吧，你口口声声说亲眼所见，”她缓步上前，“然在我印象中，父亲多年来的习惯是从来不让长老弟子随行外出，你是怎么去到盟会亲眼所见的？而且，瞧您的年纪，也应是德高望重之辈，可我小时候在门派中为何未见过你？”

胡长老脸色一变。

程长老微微颔首，鞠躬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胡长老是五年前才入我紫雁门的。当年老卫掌门在‘万壑盟会’上受了内伤，回山后气血淤滞，久治不愈。卫泱少爷在江湖遍访，有幸遇到胡长老，他精通南疆药术，以‘九转通脉散’为掌门调理经脉，这才保住了性命。老卫掌门念其恩情，破例将他收为客卿长老，专司药阁事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胡长老为人低调，老掌门晚年伤病缠身，多亏了胡长老平日多在药阁研习，小姐当年离家早，未曾见过也是情理之中。”

没有想到，父亲那么一个身强体壮的人，竟也会生病。

南溪眸色微沉，望着卫泱目光犀利，却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