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暮云平 第37章 十夕

胡掌门的话犹如针尖刺在毕扬的喉咙，她不明白爹究竟与这些人有什么过节，才会让他如此恶语相向。

在毕扬的的眼中，毕岚一直都是一个不争世事，不拘小节之人，虽不喜繁文缛节，却也从未自傲轻蔑，眼高手低，也正因如此，才能言传身教养出毕扬这般如出一辙的性子。

故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毕扬笃定问题定出在他人身上，毕岚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一想到这里，她也再不愿细究什么武林盟主，什么礼节尊崇。

凭他对面来者何人，我必让其有来无回。

“你胡说！”

这是毕扬第一次出剑时有了杀心，与此前的习剑切磋又有了不同的心境，她开始体会到招招只想质敌人于死地的心境。

“大胆！你竟敢指剑对着盟主？”

“就是！当我们眼瞎吗？”

人群中一些英勇拥护的人发了话，站得较远的几个人甚至拿起了兵器。

胡掌门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他仰着头，微微俯视着毕扬的出剑，计上心头。

只见他淡淡一笑后喊道：“冬冬。”石宗晦从人群中走上前来，递上了自己的剑。

“毕姑娘，”胡掌门继续说道，“那便讨教一二吧。”

话音落定，二人起势出招，胡掌门剑尖轻挑，表面沉稳如山，实则暗藏三分绵劲，毕扬侧身避让，剑横而放，双剑相击，金石之音震至三里开外。

听到如此声音，她暗暗惊叹，这可真是把好剑。

一招出后毕扬随即侧身，胡掌门见状了然于胸，模仿她的招式同样侧身，剑刃如云絮交缠，三声连响，双剑相抵，内力同放，周身之外一模一样的两阵风带起地上的尘叶打起了转。

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毕扬在脑中快速地回放着胡掌门的招式，猛然惊觉二人用的竟是同样的岩曲剑法第六式——流云。

未曾想到他竟也会岩曲剑法，毕扬虎口微微发麻，心中生了几分寒意与不安，这个府宅，这些门派，究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胡掌门见愣在原地的毕扬沉默良久，猜到她已意识到了剑法的相同，眼见目的已达成，便不再多纠缠。

他边将剑递还给石宗晦，边说道：“不知我的这招流云和姑娘的相比，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你如何会师父的岩曲剑法？”没等毕扬回答，均逸先发问，声音中略带震惊和不解。

人群中一个不知何门派的弟子大笑着走了出来，他摸了摸胡须挥袖说道：“你不知道吗？不光胡掌门，石掌门，就连我以及在场各大门派弟子，都有岩曲剑谱，都会岩曲剑法。”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平气和，并无意外表情，毕扬扫视而过，慢慢明白胡掌门所说均是事实。

原来，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竟不过是个资质平平信手拈来的小丫头罢了，所有的招式在出手的刹那就如同知晓行走轨迹的马车，拦或不拦，什么时候拦，不过看他人心情，毫无胜算。

盛夏午后的阳光依旧炙热地照耀在稍斜一侧的枝芽上，若是往日在山上，正是毕扬背着小鱼篓满载而归之时。

江月仍似旧时景，故人难忆昔日情。

毕扬只恨自己过去没有再努力一些，刻苦一些，无解的慌张令她干杵在原地，挫折的冷水从头顶倾注而下。

要她就这么放弃？

不。

带毕岚离开的愿景就像刻画在石碑上的墓志铭，坚定而恒久，她重新抬起头，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她还能站在此处，就要带着爹往家的方向迈进一步。

毕扬重新拿起剑，转身到均逸另一侧，扶起毕岚正欲离开。

“盟主还未发话，你不能走。”

“对，拦住他们。”

人群中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恐欲群起而攻，看家守院的小厮都已在外围准备就绪，只等下令。石宗晦和胡掌门密声交谈着，神情严肃。

毕扬凝神静气留意着一举一动，做好了拼死交战的准备。

“胡叔父，适才话有不妥，是鹤尘的不是，”子期镇定自若地站到了毕扬前方，恭敬行礼道，“想必您已知晓，父亲前几日接了调令北上，如今家中还有事未毕，需我尽早而归。今日未提前告知就前来，实在叨扰，不过与父亲分别时还提起，不日便要再度与您商议要事，等再见面之时，我定当着父亲的面向您郑重赔罪。”

站在不远处的子期一直默默注视着，早已猜透她准备硬闯出去的想法，可这根本行不通。

毕扬没有在官场中和权势人情打过交道，自然不知这些人背后真正的目的。若是一个难寻的秘密已无法从最后一人口中得知，那么，让这个秘密永远消失便是最好的归宿。

毕岚的死只怕早有预谋。

毕扬没有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子期就这么挡在自己面前，下意识看向对面的人群，生怕有轻举妄动之人。

“鹤尘，我与你父亲虽相识时间不长，可交情却万分深厚，此等小事，不必大动干戈，我也压根没想怪罪于你，”胡掌门缓缓走到卫掌门的身边蹲下，把脉的手在确认某个事实后对着卫泱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毕扬望着二人，不由得攥紧了搀扶的手。

子期脑中快速谋划着，眼看胡掌门的神情稍有松懈，立马瞧准时机发话道：“如此便好，叔父今日大恩，鹤尘来日必报，这就告辞了。”万事俱备，边说着便欲拉毕扬三人转身而出。

“等等。”一声略有粗糙，却带着细腻的声音响起，庭院中霎时安静下来，甚至连鸟虫都停止了鸣叫。

子期面上努力带着笑，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若是依旧无法护送她出去，那么有些决定即便胜算虽小也不得不试试了。

忽而一位小厮跑了进来，鞠躬说道：“二位掌门，堂主吩咐的都准备好了。”

胡掌门点了点头，柔和的面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似有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度量说道：“毕姑娘，两口棺材已备好在门口了，你既着急走，那便在此处简单安置后就离开吧，这还得谢谢折柳堂的堂主十夕公子紧急从城中调度才能这么快送到，可是笔不小的花销，你们几个，过来谢过公子。”

听到“棺材”二字时，毕扬原本想转头争论，得幸子期轻咳及时制止。

她背对着，耳中清晰地听到一个步伐轻盈的身姿从远处一步一步走到近前。

“如今的小辈哪里还如我们那时一般，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打发了人去办的，不谢也罢，走吧。”熟悉的声音让人很快反应到刚才的那句“等等”便是出自他之口。

子期先一步折回说道：“胡叔父说的有理，应当的，应当的。”

带着好奇和探知毕扬和均逸也转过身，看向了这位做另类生意的折柳堂堂主，十夕。

不同寻常的打扮立马吸引了注意，此人左脸完全暴露，轮廓锋利，鼻梁高挺，右脸垂落一层玄色铁纱，由上编织进发冠，薄如蝉翼的金属丝网有着如丝绸一般柔软的质地，随风轻轻晃动着。

高领束发配以黑玉冠，脖颈缠绕着暗纹革带，一身勾金云纹黑袍，纵然松弛依旧能感受到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谢过十堂主，如此周到考虑足可见盟会之重，胡叔父也费心了。”子期恭敬地行礼，毕扬和均逸在身后跟着一起鞠躬。

毕扬起身刚一抬头，便对上十夕的眼神，他的目光冷漠而考究，像一柄薄刃划过冰面后留下的冰碴儿透着寒，铁纱遮挡着的右眼隐在阴影中，透着神秘，相视接触的瞬间他微微凝滞，随即挪开了视线。

十夕连着咳嗽了两声，开口问道：“你便是杨均逸，将乐杨公家的公子？”

“啊，是，”均逸反应慢了半拍，回了话猛然想起早些时候子期在车上所谈之事，将信将疑地问道，“堂主认识家父？”

椒三娘从后方赶了过来，手捧着一杯热茶递到十夕面前，忧心忡忡地说道：“今日定是又没有好好吃药。”

“不妨事，”十夕缓和了脸上的神色，接过热茶又转头看向均逸回道，“略有交情。”

“毕姑娘的岩曲剑法，习得倒是不错，”十夕饮过茶继续说道，突如而来的一句夸奖，让早就准备好回以同样冰冷目光的毕扬有些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继续开口问道，“十三式中不知可有哪式最喜欢？”

“什么？”毕扬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见对面的人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只好略有迟疑地回答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是第二式点星和第六式流云练得多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嗯。”十夕点了点头，铁纱随着动作扭动着身躯，没有再回答的打算。

没想到折柳堂堂主内力深厚却病得不轻，实在不像一个辣手摧花之人。

毕扬的视线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想知道这个所谓做人命生意的老板究竟在这个时候出现想耍什么花招。

而十夕只是缓缓走到胡掌门身边，摇了摇头，漫不经心轻轻开口道：“她不会，让他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