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溪赶紧又跟着那个杂役往前堂跑。
原来生病的人中,有几个是家里的仆从送过来的,眼前看到这样的阵势,又见没病的人也要吃药,心里猜度了**分,本来就非亲非故,自然没有必要以身犯险,他们喝了药,无论如何都要走。
樊溪赶到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跑出来,眼看到大门口了。
樊溪到底有轻功的底子,他飞身超过所有人,先一步堵住了大门。
“大家听我说,” 樊溪张开两只手拦在门口,雨水从他线条好看的下额和手臂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便这样立在雨幕当中,如秀林之竹。
“无论如何,先都不要离开这个院子,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即便是恶寒,我们的方子对症,发病的没有大凶险,按时吃药的,十有**都不会染上,你们暂且稍安勿躁,我师父,就是你们的父文圣手已经去了府台大人的官邸,官府稍后就会有章程出告示。”
“所以这里的人得的就是时疫没错了。” 有人大声嚷嚷,“咱们这些人可都还好好的,再不走没准和他们一样躺下了。他们是主子,我们这些跟班伺候的可病不起。”
这句话一说,那几个人一涌上了门前的石阶。
“等一下!” 栀子这会儿赶了过来,她指着其中一个汉子,“你老婆刚吃了药,你怎么就不见了人!你走了,谁照顾着她,你是她男人却要丢下她一个在这里?”
那个男人缩着脖子,一只手挡在额前,也不知道是挡雨还是遮脸。“我婆娘病了,所以送到你们这里医治啊,那位小大夫也说了,没凶险。我留下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治。我若是再沾上病了,不是更没人伺候她了。”
“什么话,那是你老婆,你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只顾着自己,不想管她。” 栀子气得上来就要扯那男人的袖子。
“小娘子你干嘛,你又不是衙门里办差的老爷,我凭什么受你的禁锢。” 那男人撤过身,招呼着,
“走啊,你们还等什么,快点走!” 一边说,一边推推搡搡地往外涌。樊溪本想以身为盾,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力大,身后的两扇大门被撞开,樊溪被夹带着出门,那个方才与栀子口角的汉子趁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樊溪失了重心,心里还想着千万不要踩踏到人,结果自己的后背没遮没拦地撞上了门前的立柱,樊溪觉得这一下仿佛把腰骨直接撞裂了一般,他眼前一黑,摔倒在雨水里。
“师兄呢?要师兄抱。” 樊溪心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使出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请你们别走!请你们想想更多的人!请留在这里!我一定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樊溪徒劳地对着漫天大雨呼喊。然而又有几个人匆匆地从他身边疾步跑了出去。
“信我,我能医好这病,你们也不会染上,我说到做到。” 樊溪焦急地追下台阶,可是人向着四面八方,已经跑散了。
樊溪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叫吴伯,“快,吴伯,取我桌上的银票,把能买的药都买来,我们尽量准备,如果有更多生病的人,我们要保证人人都能用上药。”
吴伯还没动作,飞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楚潔骑着马,身后跟着阿桐和一小队亲兵,疾驰而至到了门前。
“楚将军,你怎么来了。” 吴伯伞也顾不上行礼就迎了上去,“我家大先生呢?府台大人又怎么说?”
“我父亲正在拟定报送京城的折子,官府的告示很快就出,按文圣手所说,所有和发病人接触过的人必须禁足。另外文圣手同意先将病人集中到你们这里,我们在门口搭棚,统一供药,我带人在你门这里维持秩序,” 楚潔说着,用马鞭指着几个探头探脑想要溜的人,“你们统统回去,我刚才说的没听到吗?凡有违逆者,一律重罚。”
门口一下子清静了。
“还有,楚将军。” 樊溪向前走了几步,“我们要面罩,很多面罩,疫情期间出门者,必须用面罩遮挡口鼻。”
“这个谁能办?” 楚潔迎着樊溪的目光,略微有一点不自然。
“我知道,” 栀子抢身出来,“凌儿哥哥铺子里有细纱布料正好用,凌儿哥哥手快,我再去找些姐姐大娘帮忙做面罩,我这就去办。” 栀子说着便往外冲,“栀子你上来,我骑马带你去。” 阿桐说着,一只手捞起栀子放在自己身前,片刻就跑没了踪影,楚潔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咬了一下后牙。
有了官府上的人坐镇,千头万绪终于变得有条不紊起来,没一会儿,文卓闲带了更多的人回来,那是他召集的附近几个医堂的同行和府台匀过来帮忙的人手。栀子那边的行动也很快,当日没入夜,先送来不少现成的被单。樊溪忙到深夜,直到文卓闲板着脸命他必须回房休息,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回到自己房间。
顾不上点灯,樊溪累得一头就往床上扎,扑通一声,樊溪还以为自己摔到了地板上。他揉着撞得生疼的肩膀才想起来,是他白天让栀子将他的铺盖拆了,将被褥尽数分给了生病的那些人。如今他只剩下一张光床板和上面搭着的一层单子。
这可怎么睡呢?樊溪想了想,他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从柜子最里面的一格取出一件折痕整齐的氅衣,氅衣是酒红色的,雨夜里,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
樊溪将氅衣铺到床上,自己蜷缩着身体躺了上去。
“师兄,我真累,还好疼。” 樊溪裹起氅衣的一角,“今晚,我就当是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樊溪小声说着更多的心里话,缓缓入眠。
塞外北疆,木枫川桌前的灯烛忽然落下一滴,浅红色的一点碰到他的手背,木枫川莫名一惊,“溪儿,你都好吗?今晚,我真的好想去看看你。”
门忽然被推开,旗寰端着一杯东西从外面走进来,他走到木枫川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掀开盖子,木枫川看了一眼杯中物,问,“德宝堂的东西都是齐的?”
“是,木将军,” 旗寰回话,“都是按将军的命令办的,不差分毫。”
“很好。” 木枫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旗寰脸上惊诧的神色一划而过。“去歇着吧。” 木枫川将空杯还给旗寰,“这件事不能透露分毫,谨记谨记。”
旗寰赶忙低下头,“将军待我恩重,旗寰绝不敢有半分差池。”
旗寰走了,木枫川的喉结轻轻滑动了几下,复又埋头看书,一切平静如初,仿佛并没有人进来过,什么也不曾发生。
南陵城里,往日熙攘的街道忽然安静下来,行人还是有的,只是形色匆匆,无人驻足寒暄,做生意的小商小贩不再扎堆吆喝,大多数带着面罩,生意来了,也没人说话,一边默默拿货,一边默默收钱,日常的买卖硬是做得像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太安静了,连往日孩子的撒娇哭闹都成了心里盼望的奢侈。
这次疫病来得急,多亏文卓闲和樊溪在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和迅速的反应。府台大人那边本来就一直很尊重文圣手,这次更是全权将事情交由文卓闲这边主办。尽管有官府调配的人员和物资,文卓闲和樊溪还是忙得不眠不休。
“小樊哥哥,面罩不够了,凌儿哥哥刚好送来批新做好的。你看看要怎么分配。” 栀子红着眼睛,本来水灵灵的声音布满喑哑。
樊溪扶着腰,“先给老人,然后孩子,然后妇人。”
“好,马上办。” 栀子出门走到一架板车前,伸手去搬车上的箱子。
“栀子妹妹,箱子重,我来搬。” 车旁绕过一个带着面罩的清瘦公子,唯一露出来的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
“凌儿哥哥,你一直在忙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我们两个抬。” 栀子说着让出半个身,两个人刚要合力抬箱子,一个武士穿戴的汉子疾步走了过来,“你们俩个在干嘛?搬个箱子唧唧歪歪的,我来。”
那汉子说着,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珞凌,然后单手抄起箱子,扛在肩上,令一只手拉起栀子,大踏步地往院子里面走,珞凌双眸中掠过一丝惊恐,不知所措。
“阿枫,你嚷什么?那么凶。” 栀子被拉得几乎贴着阿枫的肩膀在小跑。
“以后不许那个人接近你知道吗?” 阿枫气呼呼地说。
“你说凌儿哥哥?他人可好了。”
“好什么好,你看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那么风尘。” 阿枫梗着脖子。
阿枫说得咬牙切齿,珞凌顺风灌了满耳,一双眼里顿时生出薄雾,雾里化出丝丝凄怨,为什么纵使天大地大,他却总是无处安身?
“那边那个人,别傻站着,这边有那么多东西要搬,看不见吗?” 一个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珞凌抬头,楚潔对上一双桃花眼,激灵一下。
”你是?“ 楚潔问。
”我是施洛坊来送面罩的,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 ”
“你就是凌儿?” 楚潔听到栀子这么叫过,顺口也叫了出来。
忽然听见有人这样叫他,珞凌藏在面罩后面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我叫珞凌。” 这几个字说出来莫名其妙有些含糊。
“凌儿,跟我来。” 楚潔叫他,“我这里忙不过来,你跟着我。”
珞凌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才按下心跳,跟着楚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