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年牧铮的父母并没有给牧铮带零食回来。
他俩带回来的只有争吵,打架。
妈妈跟他哭诉,说爸爸在外面给他找新妈妈了,说爸爸是恶心的烂人,问自己愿不愿意跟她一起离开。
爸爸说妈妈勾三搭四不检点,在外面沾花惹草,水性杨花,让牧铮离妈妈这种女人远点。
牧铮有些无所适从。
他问妈妈:“妈妈,如果走的话,我可以带着大黄和小鬼一起吗?”
妈妈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左边的大黄和右边陌生的小孩,拧着眉毛,没说话。
她之前是气上头了,她根本没什么能力,要是单打独斗,连自己能不能养活都要打个问号。
她以前甚至不知道女人跟男人结婚后还能离婚。
牧铮有点伤心,他不想听见那些争吵,白天就带着小鬼一起躲进荒废很久的柴房。
柴房空间很小,四面透风,但中间有一个凹陷,里面堆了几件烂衣服,勉强能遮风避雨。
他俩便在里面缩着,大黄给他俩暖窝,小鬼光明正大地往牧铮怀里拱。
牧铮也抱习惯了。
“小鬼,今年爸妈也没给我买新衣服,连好吃的都没有了。”
戚折抬头认真地看着牧铮,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牧铮的情绪。
然后轻轻抱住牧铮的脑袋,说:“哥哥想吃的话,我们去镇上买好不好?”
牧铮倒打一耙:“小馋鬼,咱存下来的钱是要给你买书买本子的,你想不想读书了?不读书以后怎么找媳妇?”
“哥哥书里的那些字我都认识。”他噘着嘴,有点闹小脾气:“我会写哥哥的名字,哥哥连我的名字是哪两个字都不知道。”
牧铮惭愧地摸了摸鼻子。
戚折不安地问:“哥哥,你会走吗?”
牧铮:“不知道。”
戚折:“噢。”
牧铮的胸膛很快就湿了一片。
“哭什么?我又不会丢下你。不管去哪,我都会带上你和大黄的。”
戚折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带着不安和喜悦,突然啪叽亲在牧铮脸颊上,甜甜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牧铮脸瞬间红了,低迷的情绪瞬间被另一种情绪涨满。
“说了不许动不动就亲我!你又不是女孩子!不许亲我!”
牧铮的家庭就没有过这种亲密教育,所以总是被小鬼的示好方式弄得猝不及防方寸大乱。
“我喜欢哥哥,就要亲。哥哥不亲我,哥哥不喜欢我。”
“喜欢的,”牧铮声音小了,“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哥哥喜欢小鬼为什么不亲?还不让小鬼亲。”
“喜欢也不能亲,除非,除非你是女孩子……”
戚折委屈地哭起来。
“我为什么不是女孩子,哥哥为什么只亲女孩子,呜呜呜……哥哥不喜欢小鬼……”
“好了好了,你也来折磨我。”牧铮飞快在他额头上嘬了口,把自己的脸整得更红了,一脸正经地批评:“撒娇鬼。”
戚折悄悄观察着牧铮的神色,见牧铮没有真的生气,便抱着他脖子撒娇,心满意足地笑了。
大概是怕牧铮真的被妈妈带走,晚上,爸爸用了史无前例的温柔态度跟牧铮谈心,说他多么不容易,都是为了支撑这个家,还不忘把他妈妈诋毁一番。
牧铮只是念书差点,又不是蠢货。
大人那点心思,他其实心里门清,只有大人把他当傻子。
但牧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问爸爸:“我跟着你,你能让戚折当我弟弟吗?”
他爸爸似乎有些惊喜,但完全惊喜错了方向。
“你想要弟弟?”
牧铮蹙眉:“我想要戚折。”
他爸爸看着旁边的陌生小子,瞬间失去兴趣,敷衍道:“再说吧。”
过年期间,家里的每个床都占满了。
牧铮现在不小了,不想跟爸爸妈妈挤在一张小床上。
他带着戚折,把仓库里堆灰的稻草床收拾出来,从柴屋里拖了新稻草铺上,拖了小被子铺在上面,然后带着戚折跟大黄一起睡在上面。
冬天的晚上是冷的,阴冷黑暗的房间里有股潮湿的霉味。
妈妈在收拾行李,爸爸只顾着吵架,谁也没想起来他。
倒是奶奶,半夜把他喊起来,悄悄给他添了两床厚棉被。
爷奶的孩子们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户口上是分了家的。爷奶稍微偏袒一点,大伯家就不高兴,要吵架。
“谢谢奶奶,好暖和。”
奶奶摸了摸牧铮跟戚折的额头,叹了口气。
他们家过年也没个安生的时候,短短几天,奶奶看上去就苍老了许多。
牧铮紧紧抱着戚折,黑暗里响起一两声不明显的呜咽。
戚折任他抱着,小手一下下抚摸着牧铮的头发,“哥哥不哭,哥哥别怕。”
“小鬼,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哥哥的妈妈很想和哥哥在一起的。”
“可是……”
戚折紧紧抱住牧铮。
“哥哥别不要我。”
他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哥哥。
一想到自己拖累了哥哥,心里就无与伦比地难过起来。
“哥哥……”戚折朝床位的位置望了眼,那里放着牧铮的书包,里面有他所有的存款,一件衣服和几本书。
他知道哥哥是想跟妈妈走的。
戚折眼睛里也盈满泪水。
他一晚上没睡着,天还没亮,爬起来帮牧铮盖好被子,就悄悄出门了。
仓库里只有一块玻璃瓦能透出微弱的光,天已经大亮,仓库还是阴暗着。
牧铮收了收胳膊,怀里空空的,立马往旁边捞,身边的位置冰冷,大黄嘤了一声,拱了拱他的脖子。
他一骨碌爬起来。
牧铮起得很晚,但他已经算是家里第二早的了。
他在四处转了一圈都没看见戚折,问一个人在厨房起火烧饭准备汤圆的奶奶。
“奶奶,小鬼跑哪去了?”
家里只有奶奶不会反对他养小鬼,也不会动不动斥责他,所以相比起来,牧铮最亲近奶奶。
“没看见出来啊,他没在睡觉吗?”
牧铮眉头一皱,飞快跑回仓库,把床翻了个遍,钻进床底下摸了一圈,又去柴房转了一圈,都没人影。
卧房传出声音,是他爸妈醒了,一醒就不安生。
牧铮站在太阳下,听着窗户里飘出来的争吵声,孤零零的,空落落的,蓦然打了个寒颤。
奶奶在灶屋看见他,骂了声:“大冬天打赤脚!快去把鞋穿上!”
牧铮嘴一瘪,眼泪啪嗒滚下来。
“奶奶,我的小鬼跑丢了。”
奶奶满手糯米面,闻言愣了下。
他说完就拔脚跑向后门,大黄紧紧跟在他旁边。
就在这时,卧房们拉开,他妈妈带着和他爸爸吵架的余怒,大声喊:
“小铮,过来!”
牧铮停住脚步。
爸爸也黑着脸:“让你过来就过来。”
牧铮犹豫了下,压下满心焦灼,拧着眉头走近。
他现在心里什么都想不了。
妈妈:“今天就当着面说,你是要跟着爸爸还是跟着妈妈。”
牧铮想也不想就开口:“你们谁能帮我找到小鬼我就跟着谁。”
“我们在问你,不是在求你。”他爸爸火气很大,“那个野杂种你是哪弄来的?年纪轻轻不学好,只知道给家里找麻烦。”
牧铮狠狠擦了把眼泪,吼道:“其实你们谁都不想要我,你们当我不知道吗?你们一点都不关心我!”
说完就兔子似的跑走了。
直到晚上,牧铮找了整整一天,也一整天没怎么跟家里人说话。
他们这才见识到那位“小鬼”在自家孩子心中的分量。
黄昏,院子前的枳壳树上,母鸡们已经在打瞌睡,牧铮坐在枳壳树下,抱着大黄,望着蜿蜒向远方的泥路,和头顶上的母鸡们一样,呆呆的。
奶奶在喊他们吃完饭,牧铮拍了拍大黄的狗头,一言不发地走向厨房。
他看见奶奶锁了后门,说:“能不锁门吗?我怕小鬼……”
被奶奶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眼光”一看,牧铮就闭嘴了。
不锁门是有危险的。
牧铮靠在后门,鼻头又开始酸了。
他当初就是从这个门,把小鬼偷偷带进自己被窝的——因为父母不在家,他都是一个人睡一整张床。大冬天太冷了,他不舍得小鬼受冻,就把他藏在了床上,成功藏了好几天呢。
“来端饭去堂屋。”
牧铮哦了声,正要过去,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敲响了,紧接着一道声如蚊蚋的呼喊:“哥哥。”
他话还没落地,门就被拉开。
戚折小小的身子出现在大大的门后面。
看见牧铮,戚折小脸上瞬间充满惊喜,喊了声哥哥,捧着手,迫不及待往前倾了一步。
牧铮硬着脸,满脸怒气:“你跑……”
下一瞬,戚折就被门槛啪嗒绊倒,人软绵绵摔在地上,手上的东西瞬间泼出去。
戚折慢吞吞爬起来,牧铮这才注意到他狼狈的形象,瑟瑟发着抖,两只手都皱皱的发着白,一看就是被泡浮囊了。
几个圆滚滚金灿灿的东西滚到了脚边。
戚折还来不及爬起来,急忙抓起三个元宝,捧给戚折:“哥哥!”
“哥哥,我以后每年都给你买糖果。”
爸爸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厨房的。
牧铮一动没动,最后还是奶奶把戚折扶起来的,她看上去有些心疼。
“小宝,你还没吃饭吧?快来吃点。”她说着就把戚折往堂屋带。
牧铮看着小鬼乖乖被带走,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下意识追上去,插在奶奶和戚折的中间,把小鬼的手从奶奶手里扯出来,一手握着奶奶一手握着戚折,说:“奶奶我也没吃饭。”
妈妈在旁边说:“带他一起去洗洗手。”
牧铮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虽然一直吵架,虽然时不时在他面前说对方坏话,但没再让他选择跟谁,妈妈虽然看不惯爸爸,却拆了行李,似乎没了要离开的想法。
开春,爸爸妈妈背着大包小包,又要出去打工了。
爸爸简单叮嘱:“好好学习,听爷爷奶奶的话。”
看也没看戚折一眼,似乎很不喜欢。
妈妈对牧铮说:“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这是你自己带回来的弟弟,上学的时候带着他一些,要有做哥哥的样子。在家里要听话,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牧铮用力点头,抱住妈妈的腰,说:“谢谢妈妈!”
从此,他有了个弟弟,叫戚折。
爸爸并不想为了一个陌生小孩担上超生的责任,为了让小鬼能上学,他们把他记在了大奶奶最小的寡汉名下。
戚折每天天没亮就要起床,草草吃完早饭,就背起书包,打着手电筒,翻过两座山脊和一道河,去到镇郊的小学。
以前他路过黑黝黝的野树林的时候总是瘆得慌,后来有了大黄,现在又有了小鬼,每天哥哥哥哥地喊他,喊得他成了普照一方小天地的太阳,天不怕地不怕。
他可是哥哥!
戚折没有幼儿园,他是从一年级开始上学的,可他学得比所有小孩都快。
牧铮原本想摆摆学习的谱,当个好哥哥给弟弟辅导功课。
结果书本一翻开,弟弟没被难倒,他却好几个红叉。
反倒弟弟开始教他做题。
牧铮心理很不平衡,因此跟戚折生了几天闷气,走山路一个多小时都不跟戚折说话了。
戚折实在没办法了,撅着嘴,当着牧铮的面跟大黄诉说委屈。
晚上爬进牧铮的被子,一副生怕被抛弃了的可怜模样。
从此,戚折再也不“摆弄”聪明,变成笨笨的弟弟,三五不时就说这题难那题不会,求求哥哥。
牧铮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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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