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筌轻手轻脚推开客卧的门。床头吊灯还亮着,被调到了最低的亮度,陆蕨的侧脸深深陷在洁白的枕头里,柔软的黑发顺着鼻梁滑落,略微遮住了眼睛,被子被拉到了下巴的位置。陆蕨睡着的时候总是下意识蜷缩在什么地方,唇缝又不设防地微微张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褚筌看了一会儿,又轻轻关上了门。
倒霉蛋梁斐已经坐了起来,面带嘲讽道:“他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褚筌一反常态,没第一时间反唇相讥,他低头看着鞋尖有些开裂的作战靴,一步一步踱到梁斐的床边。梁斐的异化表征几乎完全消退了,露出原本勉强还算英俊的精英样。相比名门出身、史上最年轻的联盟上校,说不自卑那是假的,如果不是陆蕨因伤离开联盟,他们的生活不可能发生任何交集。
他的头很痛,太阳穴突突直跳。分开的这些天,他已经开始想念陆蕨柔软的拥抱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褚筌说,“那你倒是别捅这么大篓子叫人替你兜底啊。”
梁斐语塞:“……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雇佣兵先生。”
褚筌说:“这不在做呢吗——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请您担待了,毕竟现在政局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有人能接你这单已经不错了,遇上我这种经验丰富的高水平乙方是你出门踩到狗屎都不一定碰上的好运气,懂吗?”
梁斐:“……我承认你的业务水平很高,如果嘴不那么欠的话你在小众点评上的用户评价或许就不止8.6了。”
“谁要你承认了?还真把自己当上校了?”
“火气真大。”梁斐摇头,“你早就精神力过载了吧?是不是要到临界点了?”
由于S级向导数目远低于S级哨兵的数目,大部分S级哨兵无法得到充分的精神疏导,精神力过载几乎是每个S级哨兵长期面临的问题。对于哨兵而言,少量的精神过载是可以忍受的,一般来说,等级越高的哨兵能够承受的精神过载量越大,但终究还是有极限的。一旦精神过载量超过哨兵能承受的极限,哨兵就有可能因为脑损伤而进入狂躁状态,沦为破坏力极强的疯子。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褚筌没否认。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冲进客卧往床上一躺,再把睡得迷迷糊糊、毫无还手之力的陆蕨狠狠往怀里一揣,咬他啃他对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从前没有体验过精神力匹配的向导的精神疏导的日子也就这样过来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实在受不了了打了镇静剂再让人把自己往禁闭室一关,挨过那段日子也就好了。可是偏偏让他遇上了陆蕨,那种只是通过皮肤就能让人身心愉悦到灵魂出窍的感觉,是会让人上瘾的。
“这么关心我?要分我一支镇静剂啊?”
梁斐竟一本正经解释道:“出于人道主义和我的安全考虑确实是必要的。但很遗憾,我的镇静剂是联邦紧急特制的,临床试验都还没做完,说明书不良反应那一栏有一张被单大……”
“所以我有一个疑问放在心里很久了,上校阁下,既然您的狂躁症已经到了需要靠注射特制镇静剂才能扼制的地步,为什么还要冒风险派一位等级并不匹配的向导来接引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梁斐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他为什么不得不来?”
“你什么意思?”
尽管褚筌不愿意承认,但一个曾经是S级且和军委高官有密切关系的向导,在军中不说德高望重,至少也是一呼百应,在没有公布和梁斐的关系以前,一定有人曾经对他展开激烈的追求,即便是在这以后,也一定不乏暗中追逐、默默注视他的眼睛。联邦对高级向导的待遇向来是异常优厚的,即便向导不在一线作战,只是承担教学或者训练的工作,一年到头下法的薪资和奖金以及各种福利绝对能支持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向导会想到离开。陆蕨离开首都星来到首都星系的边缘,一定抱着十足的狠劲,绝不可能轻易回头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褚筌不掩饰眼里的恶意,凑近梁斐的脸问:“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出于什么理由,他现在的向导等级只有B左右,你把他逼来见你,是要害死他吗?!”
“我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梁斐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那你倒是说啊!为什么把他弄来了?”
梁斐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在注射了镇静剂的情况下突然精神过载导致狂躁,所以我推测我的队伍里大概率出了内鬼。联邦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S级哨兵一旦狂躁异化被认定为一级危险是允许被击杀的。为了避免被追踪,我销毁了一切定位设备。”
“但三天前我拿到了你的精确定位。”褚筌的喉咙里忽然像卡进了鸡蛋,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你们没有解绑?!”
建立过精神链接的向哨向之间能够感应彼此的方位,这种感应经过专业设备能够转译成极高精确度的地图坐标,此外,哨向之间还能预测对方大致的移动方位。
梁斐脸上的表情其实非常不自然,但极度愤怒的褚筌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一把抓住梁斐的衣襟就往地上贯,梁斐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十几个小时的狂躁期透支了他的体力,他像个小鸡仔一样只是扑腾了一下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呢?”
褚筌听见陆蕨冷淡的声音的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梁斐趁机从他手中逃脱,抱着脖子就地滚了一圈,坐在地上隐忍地咳了几声,沙发上的拜德也惊醒了。
“我……”
话一出口,褚筌意识到自己现在在陆蕨眼中还是个身份不明的雇佣兵。他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客卧门框里站着的向导。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头发有些凌乱,身上草草披着件睡袍,拖鞋只穿了一只脚,另一只光洁的脚踩在地上,指尖是粉色的。
拜德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脸色也讪讪:“上校你怎么坐在地上?”
没有人想到给可怜的梁斐倒一杯热水。
“咳、没事!”梁斐狼狈地爬起来坐回床上,“我做了个噩梦,可能是镇静剂的后遗症吧,哈哈。”
陆蕨听到这句话时明显表情一松,他的目光在几个哨兵脸上转了一圈,对蒙面的高大男人点了点头。
褚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雇佣兵先生,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