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元旦。
女孩踮起脚尖凑近那丛开得极好的茉莉,青白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她与兄长肩并肩站在花前,沁人芬芳随着呼吸漫进五脏六腑,连裙裾都染了香。
“哇哥哥,今年的茉莉花开的比往年都好呢。哎哥…啊!哥哥!”
纤巧的花枝在她手中瞬间化为焦土,只有灰烬灼着她的手。当热风掠过耳际和脸颊,那焦灼同样滚烫了她的眼睛。她踉跄跌进燃烧的战/场,炮火撕开夜幕,方才还沾着露水打湿的裙角此刻正扫过冒着青烟的弹坑。
“呦呦,哥哥在这呢。”“哥哥,你让我好找!”
梦中那个常常把她惹哭的小男孩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长成了目光坚毅的青年。
“我们回家吧,哥哥,这里好吓人。”
“呦呦,我不能走。如果每个军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我们的祖国,就再也没有人来守护她了。”
“哥哥,我好想你啊…”
孟瑄禾在一片迷蒙中醒来,窗外的天色将明未明,橡树叶迎风摇着干枯的枝,在自导自演一出涩哑的晨间协奏曲。
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又是发烧了,动了动手想要探探额头的温度,这才模糊的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被守在床边的母亲握着。
孟母一夜眠浅,此刻孟瑄禾一有动静,她马上就被惊醒了。
“呦呦!”“妈妈!”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灯等会再开…”孟母紧紧抱着女儿,“刚醒来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水?”
“妈妈,您是不是担心的一夜没睡啊?”孟瑄禾看到母亲疲倦的面容,心疼的埋进她怀里,“黑眼圈什么时候这么重过…”
“‘养儿一百岁,同忧至白头。’,你和你哥哥小时候可没少让我操心。没事的,做父母的都这样。”孟母安慰怀里的姑娘,帮她抚顺有些乱的头发,“只不过,现在我的女儿懂事了不少。妈妈很高兴。”
“爸爸呢?”
“哦对,你爸爸在餐馆干了一天活,太累了。这样一夜,他顶不住的,不过估计也没睡多好。”孟母这才后知后觉的才想到也应该马上知会一下丈夫,“你先洗漱,妈妈去叫他,顺便把刚熬好的粥端过来。”
孟瑄禾打开了灯,霎时,暖黄的灯光驱散了一室的黑暗。她抹了一把额头,手背立刻浸上了涔涔的冷汗。
孟父很快就赶来了,他比孟母更克制的多,但从那憔悴苍白的脸色来看,他担心的不比母亲少。直到看到女儿将粥喝完了大半,悬着的心才放了些下来。
“呦呦,和我们说说,除了身体不舒服…”孟父迟疑了一下,“还有…还有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对啊,呦呦。说吧,有人倾听会好很多的。”
“我…”看着父母担忧的眼神,“我梦到广州,梦到南京…我好像走在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看到有很多日/本士兵,他们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
孟瑄禾隐去了自己梦到兄长的事实,因为她知道,如此残忍又真实的梦境,母亲肯定受不了。
不过就算只有这些,孟父孟母的脸色逐渐变得担忧,七/七事变的消息前些日子才刚传到德国,日/本人故技重施,以同样卑劣的手段,制造争端,出/兵北平,很快战火就扩大到了整个华/北,直逼首都南京,乃至大半个中国。
虽然仅仅只是孩子的稚语,但他们还是没来由地感到心慌。思家忧国自不必说,对爱子的牵挂在这时更显其重——因为他们记得,孟瑄羿德械师第87师的驻地,就在南京。日/本人占领了北平,南京必定首当其冲。
“爸爸妈妈,您看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你们就好好去休息吧。”孟瑄禾看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我也该写…”
但是,有人在这时叩响了门铃。
“不会是曼斯吧?”“应该是,10分钟,这个点也差不多了。”
“爸爸妈妈,谁…来了?”孟瑄禾糟心的抓了一把自己的鸡窝头,“他他他…他现在来做什么?”
“呃…呦呦啊,你要不要先起床收拾一下?”孟母看了眼紧张的女儿,给了个建议,“我和你爸爸当然不会挑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是冯·施瓦茨夫人听说你做了噩梦睡不好,刚好她有助眠的薰衣草精油,让曼斯送来顺便看看你。”
“给我15分钟。”
曼施坦因被孟家父母放上来的时候,孟瑄禾已经乖乖盘腿在床上坐着了,目光炯炯的盯着半虚掩的房门。
“莉娅?”“曼斯,快坐快坐。”
“我先帮你放好香薰灯吧。”曼施坦因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玻璃瓶,似乎是盛精油的,“等到中午,扩散的也差不多了。也许你今天中午就能睡个好觉了。”
“谢谢你和阿姨。”孟瑄禾探头去看,昔日那张熟悉的脸庞似乎更加刚毅,。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聊聊天。”曼施坦因坐到孟瑄禾为他拉开的椅子上,“莉娅,说些开心的事对你会好很多…或者你要想排解噩梦,我不会解梦,但至少能做个合格的倾听者。所以,你都梦到了些什么?”
“我梦到了我的家乡,我祖国的首都。还有…还有我哥哥。我想家…”
曼施坦因感觉愧疚正一点点绞上着他的心,他下意识地抿紧嘴唇,刻意平复胸膛突然加快的起伏,待它真正慢下来时,就像圣诞节那天——当他几次拨通孟家电话时,听筒里那串漫长而空洞的忙音。
等到做完弥撒回来,他在父母担忧的眼神下再一次转动号码盘,‘咯哒咯哒’才传来孟夫人颇为疲倦的声音——孟瑄禾发了高烧,这会才刚退。
冯·施瓦茨家族在军中商界人脉广泛,尽管希/特/勒将风声把得很紧,但父亲和他还是都知道了一点关于南京的碎片消息,心照不宣的避免在家谈起这个话题。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呢?整个德国当局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那群魔/鬼的帮凶,这些日/本人毫无军人荣誉可言,猥/琐又狡猾的嘴脸让人恶心的直倒胃口!他就是这样一个帮凶,却假惺惺的来一个同日/本人势同水火的中国家庭中来看他的姑娘!
“亚历克斯…他怎么样?”曼施坦因艰难的从喉间挤出这句话。苦涩远比甜蜜更令人刻骨铭心,当他意识到两人立场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时,命运早已写下了更早的伏笔。
上帝啊,为何要如此残忍地作弄他!让他们如此幸运的相遇,又在命运交汇的长河里投下晦暗的阴影。按元/首的意思,中国成为弃/子已成定局,他和他的国家一起站在了孟家的对立面。
“很不好…我和你说过,我哥哥已经加入了陆军…而且在一个很xue腥的战场。”现在是1938年,中/德蜜月期进入倒计时,就靠薄薄的一张外交文书才勉强维持体面。现在中/日开战,她当然不能和一个德/**校生谈这些,“可能对于军人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但是我…还是好担心他。”
“我理解,我都懂的…你心里很难受吧?”曼施坦因握上女孩的手,从未觉得离她如此远过,“我在的,一直都在。”
“谢谢。”
“现在,我想送你一个东西。”将一串冰凉的闪着光的链子放在她的手心,“我不在的时候,让它代我陪着你分担,包括恐惧和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