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雯养伤这段时间,果然如她料想一般,北辰军队动作频频。
而京都,看似平静的初春下也暗藏洪流。
北边的形势不是秘密,就连百姓心里都有了一定的底。
这个春天过得有些低迷,完全没有往日春日朝气蓬勃的热闹。
当然,这是朝堂之上。百姓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大家正一边躲避达官贵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讨论那条小道消息。
“诶,你听说没,那个长公主……”
“皇帝不是把她派去北边了吗?”听消息的人有些不解。
“是这样的没错。你别打岔,听说她受了好重的伤……”
“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就前些天,去平叛的刘将军还不是受伤了?他可是带了好多年的兵了。听说皇帝发了好大的火……”
“哎哟不是,我是听说啊,长公主不是在战场受的伤,而是在北边被人刺杀了!”
“嚯!那北辰也太嚣张了些……”
“听说,是皇帝和北辰皇女合作,说是给她一块地方,只要她能杀了长公主!”那人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来抓传播流言的衙役,这才松了口气,“听说皇帝当场拿出舆图点了一块地方……”
在京都,类似的流言就像瘟疫一般疯狂传播。只是一天过去,整个京都内城的人都知道了。
皇帝自然也知道了,气急败坏之下,着令府衙清查拿人。
然而流言这个东西并不是抓走几个人就能遏制的,百姓反而会觉得,皇帝这是心虚了。
于是,没过几天,整个京都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就连一向不过问朝政的嘉宁公主也求见皇帝。
对于嘉宁公主这个小时候照顾自己几分的长姐,皇帝虽不亲近,也不会向对其他皇室一般那么漠视。
况且,正月出事时,嘉宁公主还曾来劝说过他。
一见面,双方寒暄几句以后,嘉宁公主就斟酌地提了这事,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皇帝:“百姓愚昧,不辩真伪。如此下去,只怕于陛下天威有碍啊。”
皇帝眼中浮现几丝戾气:“那皇姐觉得,朕该如何做?”
嘉宁公主仿佛没看见他不善的脸色,依旧道:“戚雯受了伤,陛下也该派人慰问一番,如此一来,百姓就会知道您和戚雯的关系没有那么差,自然也会想通,您怎么会勾结外敌残害自己的亲姐姐呢?”
嘉宁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姜婵不就在那边吗?她作为陛下亲封的女官,又曾与戚雯交好,身份正合适。”
皇帝心中一动。
他这才想起来,是了,他费心把姜婵送去北边,还没发挥作用呢。要不是嘉宁公主提起,他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
流言之事,姜婵是和戚雯同时知道的。
萤时说完边关的事,顺嘴提了一句京都的流言。
姜婵下意识看向戚雯,就见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地抬了抬头:“哦?”
姜婵一下又不确定了。
难道不是戚雯干的?
那戚雯那天说的,留在京都的人该动一动了,是什么意思?
等萤时走后,戚雯放松下来,不知道想着什么,就问姜婵:“刚才想什么?”
姜婵一愣,不明白她又在问什么。
“刚才看着我,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戚雯倒了两杯水,指了指对面的座。
她看着杯中的水有些遗憾。受伤之后,姜婵和萤时并不会给她上茶。
姜婵没说话,坐下抱着茶杯喝了口水,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些。
北边还是有些冷,从小,一到冬天她就手冷脚冷。
戚雯也没打算真的等她回答,又继续自顾自道:“你以为,京都流言是我干的?”
姜婵被说中了心思,没有肯定也没否定。
戚雯就浅笑一声:“就是我干的。”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姜婵一噎,点了点头。
戚雯不是善良的人,自然,戚雯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也没人拦得住。
她那日的吩咐绝对不止这点小事。
姜婵心里清楚,并没有多问。她看着戚雯,莫名有些唏嘘。
戚雯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化,放下杯子,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看什么?”
她问。
姜婵摇头,藏起眼中的神色,也放下杯子,问:“既然确定是谁动的手,殿下打算如何?”
这个话题转移得生硬,姜婵才问,又觉得不合适。
果然,戚雯看出她的心思,只是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到底没说要怎么办。
姜婵抿了抿唇,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戚雯就起身到桌子旁,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又折身回来。
看着她手上的东西,姜婵莫名紧张起来。
薄薄的一张,看着像是信纸。
姜婵忐忑地接过戚雯递过来的东西,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她扫过信上的内容,先是不解,再是蹙眉。
她合上信纸,看向戚雯。
戚雯也用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婵许久没说话。
皇帝竟然会传信给她,让她慰问戚雯?
又让她在即将到来的三月三时,作为天使看望边关百姓。
姜婵想不出皇帝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这封传信先于她的手到达戚雯手中,已经说明了太多。
皇帝也未必想不到。
戚雯也知道这个,见她不过几秒又恢复如常,只有眉间点点残存的阴郁才能看出她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的情绪。
戚雯见她没说话,有些疑惑,有些惊讶:“你没什么要说的?”
姜婵一愣。
没什么要说的?
要说什么?她是皇帝派来看着戚雯的人,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戚雯不会明知故问。
可除了这个,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要给戚雯说吗?
姜婵仔细想过,除了某些深埋心底的心思,她并没有发现遗漏了什么。
戚雯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说了什么?”
姜婵回神,犹豫着是不是要给戚雯看。转念一想,戚雯未必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她遮遮掩掩,反倒不好。
毕竟,她的心底里,从没觉得自己是皇帝的人。
虽然这种心思说出去,难免有人认为她是墙头草,左右摇摆不定,舍弃了戚雯,答应了皇帝却又并不忠心。
可是那又如何呢?
姜婵从前还会从心理上谴责一下自己,可没过多久她就想明白,戚雯欺骗她,而她与皇帝,不过是各取所需。
虽然她并不知道皇帝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姜婵把信递给戚雯,戚雯却并不接过,只是问:“他又让你做什么?”
姜婵一愣,犹豫半晌将信展开,双手撑着举在戚雯眼前,让她躲都躲不掉。
戚雯一时无话,下意识后移一步,一目十行地看完这封传信。
“你打算怎么慰问我?”戚雯将她手中的信纸拿下来,按着折痕仔细折好,重新装回那个平平无奇的信封。
她问。
姜婵一愣,思考戚雯问这个做什么,然而戚雯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姜婵忽视不了她的目光,只觉得前方压力重重。
“殿下受伤期间,我日日照顾,也算……”她有些不太好说。
皇帝的意思,是要她把这事儿闹大,办得面子漂亮。
只是一来,她无意尝试修复两人关系,二来,戚雯亲口承认那就是她的手笔,她实在没必要和戚雯反着来。
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打算。
戚雯仿佛和她杠上了,手指无聊地在桌上画着圈:“那也算是慰问吗?姜婵。我……”
姜婵正忐忑听着,不知她又要提出什么来,就听她话音一顿。
“算了。”戚雯咽下到喉咙的话,收起刚才追问姜婵的笑意,严肃起来。
姜婵也不由得心里更加不安。
“三月三,你打算怎么办?”戚雯点着那个信封。
姜婵凝眉不语。
三月三是这边的一个大节。传说三月三是“水神”诞辰。北地初春多缺水,后来民间常于三月三祭祀水神。
这么多年过去,百姓庆祝活动也越来越多,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护城河上的游船庆祝。
想要向百姓传达皇帝“爱民如子”的旨意,不仅要府衙出面操办庆祝活动,也少不得她要上船与百姓同乐。
先不说北边形势紧张,大肆操办活动会浪费多少银子,再说……
她是极怕水的。
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怕。
三年前江南游船,被烈火包围的她,被烈火隔绝的她与戚雯,至今历历在目。
姜婵抿了抿唇,看向戚雯,正要说拒绝,就听对方道。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今年情况特殊不能大肆操办,但近些日子百姓人心惶惶,或许,过节一同乐一乐也不错。”
“你的意思呢?”她看向姜婵。
姜婵想了想:“大肆操办,怕是浪费银钱,朝中……”
“一同乐一乐就行,无需府衙出面。”戚雯打断她。
姜婵没再说话,在她不送拒绝的凌厉目光下缓缓点头。
她不知道戚雯想要做什么,但她知道戚雯说得也有些理由,除非她能找出来无法攻破的绝佳的理由。
她飞快地想着,一愣,突然发现不对:她也许要代表皇帝前往,戚雯却说无需府衙出面……
这与皇帝设想明显不符。
戚雯的意思是要出面,却不表露身份……
对于戚雯想要做什么,姜婵第一次心里这么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