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之冠[西幻] 第386章 迷离

暂且放下疑惑，他推开野草朝她走去，他发现自己的手好小，像是小孩一样，于是不及灌木丛高的迷思突然解开，他的确还是个小孩子。

他来到乔斯芙身边，她立刻握起他的小手，异样的暖流从手心涌向全身。

这就是……来自母亲的温暖吗？

“我们要缓慢小心地接近，它和你一样还是个小宝贝，胆子肯定也小得很。”乔斯芙十分谨慎地站起身来，牵着杰森从草丛和灌木中走出，杰森这才看清，他们不远处的山崖顶上正立着一只年幼的白色麋鹿。

雪白皮毛在曙光照耀下闪动着神圣纯洁的流光，头顶凸起的嫩角还不及尖耳朵高。小麋鹿弓着前蹄，扬起头颅，从山崖边的野莓树上采果子吃。

听到动静时小麋鹿警觉地跳跃着转过身，圆溜溜的淡紫色眼珠如柔润的紫锂辉石散发出如梦似幻的淡雅光辉。

它的眼睛好特别，杰森看得入迷，想必小麋鹿也觉得他很特别，因为它正看着他，走向他。

“它来找你了，去吧。”乔斯芙说着松开了他的手，他心头一空贴近母亲重新抓紧了她。短暂的触碰竟已让他产生了依赖。

“别怕，它并不危险，我会在你身后，勇敢起来，我亲爱的孩子。”母亲的温柔鼓励让他安心放开了手。

小麋鹿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不远处，似是把最后一段路程交给了他。每走两步他都要回头瞅瞅，确保母亲还在，她不止在，还带着世上最美的笑容注视着她的孩子。

两个小家伙总算来到彼此面前，在母亲的点头激励下，杰森紧张地抬起小手，用指尖划过小麋鹿湿润的鼻头和柔软的鹿茸，最后才抚住它的头顶。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此时此刻这场梦应该醒来才对，因为幸福总是最难抓紧的东西，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晨曦之光温暖了他的脸颊，林间清风吹动着他的头发，母亲身上有淡淡的水仙花香，麋鹿的小脑瓜摸起来又是那么光滑。所有体感都在向他证明，这一切不是梦。

后来小麋鹿跑进树林深处，他也回到母亲身边，他再次握住母亲的手，他们沿着碎石与草根铺就的小径前行，母亲告诉他该回家了。

家？杰森自然想起了华丽的温伯尼庄园，可他知道这里不是拜索，母亲指的“家”不会是温伯尼庄园。

母亲哼唱着他从未听过的轻快歌谣，但他竟神奇地跟着合声，歌词和曲调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刻进他的脑海中，成了他本就拥有的知识。

不仅如此，回家的路他也一早熟悉。乔斯芙挎着装满新鲜浆果和乳白色蘑菇的篮筐跟在他身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笃定地相信家园就在前方。

那座木屋他的确是认识的，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此前的他，托格洛斯特姐妹的福，他来过这里，但现下这强烈的归属感，仿佛这是他住了好些年的地方。

木栅栏围着的花圃中生长着一簇簇明黄花蕊纯白花瓣的水仙，不具名的淡蓝色小花杂生在成片欧蓍草中。菜园里的番茄藤坠满红亮亮的果实，油绿的甘蓝紧挨着林立的韭葱，胡萝卜秧尤其多，郁郁葱葱种了五六行。

那座取材于各种树木修建的房屋简朴而古怪，杰森十分确定它有些歪斜，圆形的玻璃窗内摆着几盆小花，从屋顶延伸下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巧妙地遮盖了粗糙的木工。

杰森记得院子里该有两棵李子树，可他转着圈找也没能找到。

母亲去屋里准备餐食，他被指派了摘番茄的小任务，出于对是否身处梦境的猜疑，他通过吃番茄来验证最后一处感官。

难道……真的不是梦？酸溜溜、甜丝丝的汁液在口腔中爆发，绵滑的肉籽流入咽喉，这怎么可能是梦里会出现的感受。

他说服自己正处于真实的世界，突如其来的马儿嘶鸣令他全身缩紧——该不会是？

一头蓬松金发，穿着灰白猎装的以瑟.格兰姆斯勒马出现在院门外，“儿子！快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跃下马背发出洪亮的呼喊，手中举着一卷黑布。

杰森的心情好复杂，不同于温柔的母亲，那个他未有机会了解的女人，他却深深地爱着她。

但是以瑟.格兰姆斯，他亲眼见过、交谈过、接触过的父亲，他打心眼里抗拒这个人，即便得知他终生饱受病痛折磨，杰森也从未对他产生过一丝怜悯，即便是伦伯特骑士送来他的死讯，杰森也平静到称得上狠心。

可母亲还活着，那就说明他所知晓的惨剧从未发生，为什么会这样？这难道是另一种“可能”下的另一种人生吗？父亲不知道母亲是女巫，所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或者母亲根本就不是女巫……

在他脑内疯狂盘算之际，以瑟已经来到他面前，他单膝跪地，将那卷黑丝绒布搭在腿上，满眼期冀地看着他的儿子。

“我叫铁匠为你特别铸造的，你不是总嚷嚷着要我教你剑术吗？那么，你首先得拥有一柄称手的好剑才是。”以瑟无比兴奋，揭开层层布卷，将一柄形制精美，镀着银光，剑柄雕花镶嵌着白色玉石的十字剑呈现在杰森眼前，那剑对照成人用剑的尺寸缩小了许多，特别适合十来岁的孩子使用。

可我……我用的是法杖，我不会剑，更对剑术没有热情，我不喜欢剑刃割裂皮.肉的场面，残忍血腥，杰森在心中产生了一连串的抱怨。

所以是这个“可能”中的他，他求他的父亲教自己剑术，也是啊，如果不是男巫，干嘛要用法杖那种东西，正常的男孩可不是都使剑吗？别提他还是王子的孩子。

这个以瑟.格兰姆斯和他记忆中的截然不同，不是那个苍老、愚钝、病殃殃的胖家伙，不是一脸愁苦，浑身散发垂死腐朽气息的平庸国王。

他是那样俊美，那样年轻，两道剑锋般的黑色浓眉压着一双明亮如漆的棕色眼瞳，唇角总是翘起挂着丝丝浅笑，犹如身怀世间所有温和。

冒着被发现身份就得被烧死的风险，女巫爱上了人类的王子，如果是生着这样一张脸的王子，杰森竟开始理解了他的母亲。

可他还是无法释怀，既成的事实如一颗毒瘤，戳碰会痛，还是牵动全身的痛。

“拿着，要是太重，我就再叫铁匠改。”以瑟将十字剑举到杰森面前，他木讷地接过，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攥住剑柄，将漂亮的小银剑横在他们之间，轻轻拉出了半截。

剑刃如镜映出他的异瞳，而另一端，是那双迷人的棕色眼睛。

一个鬼祟狠毒的念头出现在他本该懵懂天真的小脑瓜里，当然，实际的他已是成年人思路——趁此机会了结以瑟.格兰姆斯，不给他伤害母亲的机会。

在这一个“可能”里，以瑟.格兰姆斯是会永远爱护他们，还是会在知晓爱人身份后做出同样的恶行？这是杰森此刻的担忧。

“你喜欢吗？儿子。”以瑟揉着他的脑袋问，他从邪恶的筹算中回神，露出过于纯真的乖巧微笑掩饰内心仍未散尽的阴暗。

“喜欢。”他的话声轻软如刚满月的猫崽，自己十来岁时的嗓音如何他早就不记得，这么听着，是很惹人怜爱的声音。

“喜欢就好，乖，走吧，我闻到蘑菇馅饼的香味了。”以瑟推着只到他腰上高的儿子往木屋走去。

他还要留下来吃饭？他没有家吗？杰森暗自埋怨，他刻意往外挪了些躲开以瑟的大手，搂在怀中的小银剑连带着遭到嫌弃，他用指甲狠抠剑柄上的玉石，心想把这破玩意弄坏就不用和以瑟.格兰姆斯学剑了。

一顿午餐改变了他的想法。

乔斯芙做了满满一桌好菜，火烤的蘑菇馅饼比肉还要美味，加了榛果碎的燕麦蛋糕香甜软糯，腌鳕鱼和甜果酱让口味平淡的面包有了咸香和酸甜两种口感，她还用杰森采摘的新鲜番茄做了爽口的开胃汤。

尽管全是素菜，贵为王子的以瑟.格兰姆斯却吃得津津有味，毫不挑剔，对乔斯芙的厨艺大加赞赏，用最动听的词汇，几乎要把她夸到天上去。

于是乔斯芙整顿饭间都在欢笑，开心得没吃几口东西，端详着他最爱的男人和儿子，给他们快喝光的陶杯倒满醇香的果酒和甜蜜的牛奶。

她幸福时的样子好美呀，杰森看得失神，他们手牵着手相视谈笑的样子好美。如果未曾有人发现母亲的身份，这是他们本会度过的人生吗？如果是这样该多好。

用过午餐，乔斯芙将他们“轰”到了院子里，她说趁自己收拾时，爸爸去教儿子几招，她忙活完了会来检查。

这样的话杰森怎么可能拒绝？这是母亲的嘱托，无论如何他都要完成。

他们在花圃与菜园之间的鹅卵石小径上比划起来。以瑟教他基础站姿、持剑姿势、出招力道和格挡技巧。

虽然他善用法杖，对剑这种兵器却一窍不通，但他身边有个把剑使得天花乱坠、出神入化的高手——阿奇。

阿奇耍剑时的身段优雅至极，仿佛没多用力便能打出致命之击，更别提他挥舞那把帅裂天际的巨镰，他能让残暴的格斗像诗歌一样优美……

暂且放下阿奇，他有模有样地用小银剑主动进攻，突刺、横削、劈砍……把以瑟看得一愣一愣。

“看来我儿子是个习武天才，”以瑟满脸震惊地感叹，“由我来教根本不够，得让盖文指点你才合适，他可是伦伯特王国最伟大的骑士。”

盖文……以瑟这意思，这个“可能”里的他根本不认识盖文，那个最像他父亲的人，好可惜啊，盖文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他想要盖文，想要珍妮，想要他原本的人生……但是那样，他就会失去他的母亲，和这个似乎很爱自己的生父。

这真是个艰难的选择，他提着剑怔在原地，回家的念头从未这样强烈过，回家，回温伯尼庄园，温伯尼庄园才是他的家，庄园里的人才是他的亲人。

那么这里是什么？天堂吗？如此美好，的确像天堂。

但是做过错事的男巫怎么会去天堂，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得到上天的福佑，而且就算他能踏入天堂，那里肯定得有盖文和珍妮，更重要的是，肯定得有阿奇。

“我要回家，”他不自觉地呢喃出声。“我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