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之冠[西幻] 第348章 玫瑰之惧

白羊酒馆的骇人遭遇很快传遍拜索王城，那句用受害者鲜血写下的警告威慑力固然极强，但也激怒了一部分人。国王城堡外聚集着数百号男性平民，他们要求获知做下如此残忍之事的是公主还是异邦公爵。

入夜时分，国王与公爵正在享用晚膳，才听说这个消息的索菲亚怒气冲冲闯入茶厅，扎克亚斯朝埃利欧特公爵苦涩地笑笑，他宅心仁厚的女儿准是又要朝他们发火了。

“城门外有几百个平民在闹，你们怎么还能安心坐在这里吃饭？”索菲亚来到桌边盯着二人问。

“因为……我们很饿？”埃利欧特公爵用俏皮的口气回答了她，他的表情显然是在刻意装傻充愣，百姓聚众闹事他根本毫不在意。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不需要你以暴行来维护我。”

“当然需要，你太善良，你永远做不出这种事来，但没关系，作为你的丈夫，我的双手非常愿意替你染上鲜血。”

“这是谋杀，毫无缘由的残酷谋杀。”索菲亚真希望能从公爵大人脸上看到一丝忏悔。

“是有缘由的，他们诟病你身为女人不配王位，难道你就不生气吗？街上那个酒鬼，他没有惹怒你吗？我知道你心中有团火焰，让它烧吧，亲爱的，烧得越旺越好，没事的。”埃利欧特公爵说着起身，绕过长桌来到索菲亚旁边。“你将来会统治他们，可如果他们轻视你，质疑你，贬低你，你的统治要如何进行？”

公爵大人的话精准地点中了索菲亚心底所想，她的确无比愤怒，她知道她的继位之路会有许多阻碍，如果她一直都是反对者以为的那种女人，这些阻碍将永远存在。

“女儿，你得习惯无视那些声音，不是每个人的话你都要听，那些该死的穷人整天都在抱怨，白羊酒馆这事儿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更加理直气壮的由头罢了。”扎克亚斯一口肉一口酒，想必对此种闹剧早就习以为常。

“可如果君主不听百姓在说什么，该怎样去了解他们？了解他们的需求，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王国。”

“我必须纠正你，亲爱的，这是你的王国，不是他们的。”

“但是……”

埃利欧特公爵抬手阻止了索菲亚，他的嘴角挂着浅淡笑意，靠坐在桌沿上，抬手撩开索菲亚额前的长发。“你知道为什么子午线帝国能够几千年繁荣不衰吗？”他问。

“他们有挖不尽的金矿和世上最庞大的军队。”

“还有呢？”

“他们的神……照看着他们。”索菲亚又说，埃利欧特公爵轻蔑地摇头笑道:“神是不存在的。”

“但是……你们夏雅，你们有三位山林女神，杜尔塞的家徽……”

“是啊，阿丽安、海玟和瑞古，阿丽安能用纯洁的月光和美妙的吟唱涤净被苦痛纠缠的灵魂，海玟有一双白色的翅膀，她能飞到云层之上，为贫瘠的土地降下福泽之雨，那雨水还能驱除凡人的疾病，让他们更加强壮，瑞古化身为一条黑色的鱼，能让游过的湖泊河溪水质清澈，沐浴在她祝福过的水中可以洗去全身的肮脏与内心的罪恶……所有这些，都是谎言。”埃利欧特公爵轻笑着说，索菲亚听罢不禁蹙眉。

“胡说，那不是谎言。”

“生活在夏雅的人从没有谁真正见过她们，人们看到月亮就会想到阿丽安，所以他们向月亮祈祷，见到白色的鸟儿就会认为那是海玟，但海玟的翅膀应该是乌鸦，而这世上根本没有白色的乌鸦，黑鱼倒是随处可见，他们便觉得那是瑞古，然后他们脱光衣服，跳进湖水中，觉得这样做能使自己从内到外彻底干净。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人类的幻想。”

“你在否定你家族的信仰。”索菲亚一脸难以置信。

“权力才是杜尔塞家族的信仰，山林女神不过是当权者用来迷惑群众，控制民心，震慑敌人的手段。”埃利欧特公爵说罢向索菲亚靠近了些，“‘神’是一个噱头，对于子午线帝国的百姓来说，奥雷利和诺森伯兰就是他们的‘神’，两位国王一位仁慈且财力雄厚，一位凶厉但运兵有道，‘黄金带来自由，利刃带来和平’，缺一不可。”

“我们没有神明庇佑，也没有用之不尽的财富，唯一多的就是人。”索菲亚说。

“那你就得充分利用这些人，来制造属于你的‘噱头’，来稳固你的统治，你的王国。”

“通过屠.杀他们么？”索菲亚讽刺道，埃利欧特公爵抚着她的脸令她注视着自己。“当你站得足够高时，那些人对你而言不过就是孩童，听话的孩子要哄，任性的孩子要打，忤逆难驯的孩子……打到听话。你想做一个伟大的女王就要同时具备仁慈和残酷，先用恐惧控制他们，再用恩惠支配他们。你需要改变，亲爱的，改变，让他们惧怕你，让他们臣服你。”他严肃地说。

索菲亚深思之际，拉尔休推门禀告，有三位大臣求见国王，趁夜进宫，必是急事。

“老天，就不能让我喘口气么？白天的御前议事会已经听他们滔滔不绝五六个小时了。”扎克亚斯用餐布擦去胡须上的酱汁，又举着杯葡萄酒一口喝了个精光。

国王大厅，扎克亚斯端坐在王座上，索菲亚站在王座一侧，埃利欧特公爵则和三位大臣站在石阶之下。

法务大臣莱蒙多.维尔曼奇向国王谏言，埃利欧特公爵必须对他的行为做出回应，否则城门外的闹事者只会越来越多。

“两国联姻原本是与民同庆的喜事，但现在人心惶惶，怨声不止。”维尔曼奇大人和他的两个儿子一样高大，满头褐发夹杂着许多银丝。

“公爵大人其实不必如此在意市井之徒间的传话，他们对王国或国王总有诸多不满，只是闲言碎语，对殿下完全不会产生影响。”海运大臣托蒙.阿德列不以为然地说。

外交大臣安道.费尔德是玛格丽特.费尔德的父亲，也同女儿一样沉静寡言，等国王主动询问他的意见，他才终于开口，“埃利欧特公爵在夏雅的名声和人缘极好，百姓从你一出生就热爱你，在你长大的过程中那些热爱甚至超过你的兄长德罗尼国王，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在拜索作出这等事来，为了你和公主殿下的声誉，你需要站出来。”

“去做什么？”埃利欧特公爵不屑地问。

“说明处决那些人的原因，给他们的家属一些补偿。”

“我已经把原因说得很清楚了，在那面墙上，他们可以自己去看。”

“公爵大人……”安道.费尔德还想劝导，索菲亚向前一步打断了他，“各位大人，能告诉我那些示威者在反对什么吗？”她问。

莱蒙多.维尔曼奇告诉她，他们认为无论是公主还是公爵，处置闲话者的方式太过残忍血腥，上个月发布的征.兵公告也让他们非常不满。

“因为我说:我需要战士，不限男人或者女人。”索菲亚似是对那公告的反响早有预料，等大人们点头，她又问:“还有人在叫喊‘不要女王’吗？”

三位大人犹豫着相继点头。

“有女人在队伍中吗？”

“没有，殿下。但是最近，审判厅多了许多夫妻不合大打出手的案件，起因都和你的征兵公告有关。”维尔曼奇大人说罢冲索菲亚微笑道:“殿下不是真要招募女兵吧？对吗？女人……她们……”

“她们什么？”索菲亚踱下石阶来到维尔曼奇大人面前，“她们应该待在家里，洗衣做饭，照看孩子与老人？她们应该穿着漂亮裙子，取悦她们的丈夫？”

“女人的力量永远不及男人，或者勇气，或者才智。”维尔曼奇大人果断回说。

“这是谁下的结论？我猜一定是男人，古往今来千千万万的男人。我同意你所说的一部分，女人的确在体力上处于劣势，但是另外两点，男人告诉女人她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果她们不听，男人就用力量压制，那夺去了女人获得才智的机会，也迫使她们丢失了勇气。”索菲亚的目光扫过三位年近五十的朝廷重臣，他们怎么可能认同自己？他们已经活在传统规则中太久，没准他们也在心里喊过无数次‘不要女王’。

她的国王父亲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索菲亚相信他是在给自己机会。“那些尸体，还存放在你的审判厅里对吧？大人。”她问。

莱蒙多.维尔曼奇点点头说:“被死者家属领走了几具，其余都在审判厅，殿下何出此言？”

“我需要他们，需要他们的一部分。”她牵起嘴角回道，站在她身侧的埃利欧特公爵低头欣然笑了。

夜色更深了些，城堡大门外的人个个举着火把，嘴里的口号一句又一句不知疲倦似的放声高呼。城墙上突然涌来一群卫兵，将所有火架点燃，底下的人逐渐安静。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会颠覆你在他们心中的旧形象哦。”埃利欧特公爵打趣道，他顺着爬上城墙的窄长木梯往高处看，卫兵们正在忙活着什么。

“我的旧形象是恃宠而骄、锦衣玉食的小公主，但如你所说，我必须改变，他们最好看到我的改变。”索菲亚沉静地回道，她提起裙摆迈上木梯，埃利欧特公爵却又拉住了她的手臂，“还是我陪你吧亲爱的，他们人数太多了。”他担心地说。

索菲亚摇了摇头，“我不怕他们。”她说罢继续往上走，来到城墙垛口后，她俯视着那些淹没在火焰中的陌生且愤怒的脸，他们全都瞪大眼睛试图猜出她要做什么。

“从今日起，直到我坐上王座，我不想听见任何人说他不认同我，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你们不要女王。我会成为女王，你们必须接受。”她严厉地说，底下一片哗然，眼看着不满声渐渐响起，她接着说:“但如果我是个让你们失望的女王，你们可以来找我，我会叫卫兵敞开大门将你们迎进王座大厅，希望到时你们有勇气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要女王，我定会倾听。”

人群开始低头私语，索菲亚朝身旁的卫兵们点头，那些卫兵突然将一颗颗钉了铁钩用麻绳系好的人头丢出垛口，挂在城墙外，长长一排足有十四颗脑袋。这让那群平民惶恐不已。

“把我的话告诉每一个你们认识的人，告诉他们……别对未发生之事妄下结论，指责批判。以后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听到谁说‘我不要女王’这句话，抓来见我，我会给你三枚金币。”索菲亚本已转身却又突然折了回来，她倾身扬高声音继续说:“还有，如果你们家中有年轻男女愿意加入我的军队，叫他们快些，尤其不要阻止女人，在你阻止她们前，想一想这些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