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阵颠簸,陈青荷被带到王府,从马鞍上下来的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呕--”,她扶着老树,灵魂快被掏空了,她哪骑过马,顶多是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不行了不行了,我晕车,您绕了我吧”。
看着被折腾得腿软的陈青荷,周晏嘴角侧扬,带着几分皇子的傲气:“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呢,连马都骑不了”。
走进王府书房,面对映入眼帘巨大的霍马托地图,陈青荷只把刚才的不适抛之脑外。周晏看着目瞪口呆的她,说道:“我知道,在霍马托,我们不仅仰望穹顶,更要计算脚下的流水与基石。稳固的城邦,细微于一条不反臭的排水沟,一条不拥堵的街道,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才是真正的‘基石’,但是单靠疏通和改变坡度,只能治标”。
“这皇子也不迂腐嘛”,青荷略感欣慰。“我有办法”,只见她的指尖从老集市滑向罗伊河下游,用炭笔在地图的关键节点处画下三个圆圈,“我们需要一个‘分级净化系统’。”
她向周晏和闻讯赶来、面带不屑的管家李诵解释道:“首先,用烧制的陶管替代部分露天沟渠,连接主要污染源,如漂染作坊和屠宰点,实现污水分流,陶管上带数个小孔,污水泼下时起到过滤作用,防止污物堵塞,避免沉积物发酵产生的臭味发散。”
“其次,在河下游的这片荒地,”她的炭笔重重一点,“建造三个串联的池子。第一个‘沉沙池’让水流变缓,沉淀泥沙和重物;第二个‘滤清池’填充卵石和碎砖,过滤较细的杂质;第三个‘净水池’种植芦苇等水生植物,利用它们的根系吸收最后的污浊之物。另外,定期清理出的沉淀物,还可以作为农田的肥料。”
周晏原本平静的瞳孔像被点燃般骤然亮起,那道光芒里混杂着惊喜与“正是如此”的确认。
未等他开口,一旁的李诵拨着下巴的银须冷笑:“哼!异想天开!挖三个池子?你知道这样要花费王府的多少马托币吗?”
陈青荷放下炭笔,目光里既无闪躲也无锋芒:“您说得对,但是,您知道每年城邦为处理被污水污染的街区,又花费了多少马托币吗?因为水质污染而对百姓健康造成的影响,瘟疫的纵横,又要用多少马托币来衡量呢?”
见二人争辩,周晏提出:“如此看来,短期投入,可带来长期更大的节省,可以先建造一个小型的示范街区看看效果”。他被这个宏阔而又细致的构想打动了,决定亲自带陈青荷和将信将疑的工匠长王镇方到集市现场试验。
“该如何向工匠们解释坡度问题呢?有了!”陈青荷让王镇方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木制水准仪”:一根长长的抛光木槽,两端刻上几级等宽的刻度,注入一半水,通过观察水面在槽两端的刻度,来确定两点间的高差。
工匠们起初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嘲笑道:“这姑娘是在用木头量水吗?这能比我们的眼睛更准?”
陈青荷没有辩解,她清楚这个时代的人们只能通过事实来教育。她选定了一段最严重的堵塞区域,指挥工匠们按照水准仪测出的新坡度重新铺设沟底。王镇方亲自督工,尽管他满腹疑虑,还是严格按她的要求施工。另一队人负责陶管的烧制。陈青荷找周晏申请了点钱币,在就近的客栈住了下来。
最后一记锤声落下,持续两天的挖掘与铺设工程落幕。“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等待上天的安排了。”陈青荷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找了块地一屁股坐下,俨如男人般摊开双腿,撬棍、铁铲、水准仪等工具散落一旁。
远处的周晏眺望着这一切,手里搓着那枚黄铜徽章,虽然这女子举止怪异,但对结果,他的心里也许有跟她一样的期许。
三日后,一场大雨倾盆而下,青瓦吸饱了雨水,使之沿着翘檐汇成万千银弦,在檐角挂起透明的水晶帘幕。当目光移到地面,集市上其他地方依旧污水横流,散发着恶臭,可谓上有银丝,下有墨汁。然而那段经过改造的排水沟路段,雨水冲刷着杂物奔腾而下,畅通无阻,沟底再无淤积。
王镇方站在雨中,雨珠顺着笑起的褶皱滑落,看着那奔流而去的污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到陈青荷的面前,语气已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由衷的叹服:“女先生,您这用木头量水的法子,比罗盘还精准!我王镇方服了,后面的工程,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周晏双手后掩,站在茶馆二楼俯视着雨中的街景,冷峻的眼里装的,却是那个雨中背脊单薄的少女,她带着自信与不羁,与这时代的女子格外不同。“去给她备点雨具和衣裳”,他遣咐下人道。
陈青荷裹着干燥的衣裳,像一只被雨水打湿后归巢的鸟儿,发梢上还滴着水。店小二给她端上一碗热浓汤,喝完热汤后,身体已经不再因寒意而轻颤。
“你将这混乱污秽之地变得井然有序,可否有想要的赏赐”?
“所有建筑的核心,都是让空间为人服务。”青荷心想,拿了赏赐不就要分别了吗?那她不就拿不回徽章了!于是抛开现代人人平等的尊严,跪在地上:“民女想以毕生所学,为殿下效力,求殿下成全。”
周晏身向前微倾,眉头低向青荷,与她仅有两寸之遥。这女子与他所想的大有不同。
“准!”像山巅的积雪突然被春风拂动,目光转到随从:“即日起入住王府”。他嘴角微挑,仿佛在说:我等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