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天色大亮,热烈的阳光将窗外的树影投在绣着枝蔓的淡金色窗帘上。
她躺在床上迷瞪了一会儿,突然鲤鱼打挺跳起来。
不好!这下怕不是又要迟到了。
匆匆忙忙梳洗完毕后,她几乎是脚不沾地跑下楼梯。安可正坐在餐厅吃早饭,对她微微点头,算是早晨的问候。房东格雷太太本来在厨房戴着老花镜眯眼看菜谱,这下听到动静也回过头。
“玛格丽特小姐,不用这么着急,你不过是睡过了一刻钟,还有很多时间。”格雷太太露出慈祥的笑容,用手里的菜谱指了下桌上的早餐,“你看,培根还热着呢。”
“哦,谢谢您,格雷太太。”玛格丽特猛地坐进椅子里,说,“早上好,安可。”
从学院正式毕业之后,她们在奥菲莉亚小姐的带领下找到了这幢房子。
房东格雷太太的丈夫已经去世多年,她的几个孩子都不在本地,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倒显得落寞,不如租给年轻人。
安可与玛格丽特于是搬到了这栋临街小楼的二楼,门前是热闹的科莉亚大道,屋后是艾伦湖公园,过三个街区是教会医院,再往南边走一点就是大学区警署。对老人和她们来说都很方便。
格雷太太的房子不大,但是装饰着暖色的墙纸和窗帘,处处都显示出人们在普通生活中努力增添幸福的细节——从橱柜上垂下的手工编织蕾丝花边、塞在沙发里色彩各异的抱枕,还有挂在墙上的,格雷家孩子们小时候的图画。这些对于在修道院长大的两个姑娘来说格外新奇,她们到这里的第一天细细参观了很久。
玛格丽特在一幅照片前停留良久,相框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满脸笑容地搂住一个七八岁左右男孩的脖子,那个男孩看上去满脸不情愿,但是碍于请求勉强拍完了照片。
“噢,你在看这个呀。”格雷太太拿起相框,抚了抚表面的浮灰,“这是我的女儿格蕾丝和小儿子亨利。格蕾丝很喜欢她弟弟,不是吗?他们到现在都关系很好呢。”
玛格丽特和格雷太太客套了几句,格雷太太要领她们去卧室看看,但是她仍然待在原地。安可从身后走来,问道:“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为什么这张照片看起来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我也曾经……”玛格丽特低下头,嘴里缓缓念着,“弟弟……”
但是她最终也没有想起什么,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正在吃着早餐,格雷太太闲聊似的说:“姑娘们,今天晚些时候会有一位新房客来看房。噢,不用担心,我不会带他去二楼的。这位房客只是租一个月,我想他或许可以住在一楼的那个小卧室里。”
“一个月?是来旅行的吗?”玛格丽特问。
“噢不是。听介绍人说,这位年轻的先生是一个学者,专门研究历史、古代遗迹之类的。估计是因为我们这里名胜古迹比较多吧。”格雷太太说,“不用担心,姑娘们。噢,菜谱里的这些食材家里没有了,需要去市场买……”她重新投入了菜谱研究。
安可趁这时候,小声对玛格丽特说:“等会儿我们一起出门吧,路上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十几分钟后,她们俩神清气爽地出现在科莉亚大道上,沿街走去。马路上公共马车摇着铃叮叮当当地经过,私家马车的车夫缓慢优雅地甩着鞭子,报童在车辆间穿梭,拼命举高手里的报纸,嚷着:“头条!天才女演员塞琳娜小姐将在本周进行特奥多西亚最后一场巡演,下一站阿尔贝蒂王国的贝尔维尔特!”
“真是热闹啊。”玛格丽特感叹道。她转过来拍拍正在沉思的安可,问:“你要告诉我什么?”
“是这样的。”安可斟酌着说,“最近医院陆陆续续收治了一些有相似症状的病人,表面症状是记忆混乱。经过检查,我发现他们都被高等的灵术影响过,而且很难解除。”
“很难解除是什么意思?净化和解咒这方面,你应该非常熟悉。教授们也无法处理吗?”玛格丽特问。
安可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请教授来看过了,给出的建议是,要找到灵术的源头,然后才能针对性治疗。而且,这种灵术我们从未见过,似乎是直接影响到了人们灵境的稳定性。”
“有可能是某位冒失的灵术师做出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实验品,也有可能是某个地方出现了异变……”玛格丽特沉思着说。
“无论如何,这需要你们警署来进行调查。”安可说,“我下午会过来一趟,带过来患者的资料。”
她们在路口分别,一个去往警署,一个匆匆赶向医院。
“玛格丽特,上周的工作报告,你写完了吗?”
正是午休时间,当玛格丽特埋头在一本书——《失落灵术原理探究》——中时,这个略显不耐烦的问句落进她的耳里,惊得她猛一抬头。
“啊,是莉莲长官。工作报告,那个,我还差一点!让我找找在哪里……”玛格丽特随手在书里夹了张纸片,心虚地开始在办公桌上翻找起来。
不幸的是,她的办公桌仿佛一个文件和书籍组成的野生丛林,想在里面找到一张薄薄的工作报告绝非易事。看着玛格丽特左翻右找的样子,莉莲叹了口气。“在你右边那堆书里面,那本红色封皮的书下面压着。”
“哦,找到了,谢谢。”玛格丽特定睛一看,发现工作报告全然空白,立刻把它藏进了另一份文件下面。“我会马上写完的。对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上周五下班前我亲眼看到你把它随手塞进了书堆。”莉莲抱着手臂低头看玛格丽特,摇头叹道,“明天必须完成咯,我已经对上面说过酌情推迟提交时间了,因为你作为这个片区唯一的灵术顾问,确实很忙。但是我的权力也有用尽的一天,你还是尽快抽空完成比较好。”
“好的长官,谢谢长官。”
玛格丽特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闯了进来。
“大家都吃了吗!没吃的话,尝尝这个吧。”警员皮埃尔举着手里的纸包说,“是蛋挞!我刚刚去街角新开的烘琣店买的,还热着呢。”
“我拿一个。谢谢你了,皮埃尔。”莉莲接过了递来的蛋挞。
“谢谢,给我的放桌子上就行。”玛格丽特头也不抬地说道。皮埃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不改变桌上东西位置的前提下,给蛋挞找了个空。
“真辛苦啊,玛格丽特小姐。”他感叹道。
还没写几行字,办公室的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安可,她还穿着医生的白色长外套,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看到玛格丽特的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她愣住了。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了吗?”安可站在门口问。
玛格丽特抬起头。“安可,你来了!直接在这里说吧,正好大家都在。”
大家互相介绍过之后,安可简要地讲了最近医院接收的奇怪患者们。她拿出整理过后的患者情况描述与家属的说明,分发给大家传阅。
“患者神志清醒,能正常认知周围环境,交流正常,但是无法识别家人好友,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发病初期因周围环境‘陌生’而惊恐,经过解释之后会逐渐平静。诊断结果为记忆受到影响,并非认知功能障碍。”玛格丽特读道。“唔,这些病人都有这个症状是吧,那他们记忆受到影响,是指缺失了,变成一片空白,还是被改变了?”
安可摇摇头。“都不是,准确来说,是被替换了。”
“这是什么意思?”莉莲问道。
安可回忆着说:“家属们都说,患者是某天回家的时候,突然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还会质问他们的家人为什么要闯入自己的房子,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之后患者所说的事情也显示他们似乎过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某天回家的时候’……是所有患者的异常都出现在回家之后吗?”玛格丽特问。在座的警署所有人突然都神色一凛,看向安可。
“嗯,是的。”安可也意识到了,“这可能与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有关,是吗?”
“这样吧,”玛格丽特站起来,“我和安可去一趟医院了解情况。”
“好。”莉莲点头,“但是记得今晚一定要把报告写完。”
玛格丽特往外走的身影僵硬了一瞬。“啊,差点忘了这事。这次一定写完,长官!”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灵术病症专门病房远离忙碌拥挤的前厅,格外安静。安可走在前面带路,不时会碰到其他医生和护士,他们都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匆匆奔赴岗位。
“来,玛格丽特,这间病房。”安可在一扇门前停住,轻轻推开门,引玛格丽特进去。
病床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默默地看着窗外。他背后,床另一侧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士,看上去可能是他的妻子,正对着他的背影悄悄叹气。安可过去对那位妻子耳语几句,她便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为了避免患者情绪激动,我们最好分开谈话。”安可也悄声对玛格丽特说。
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安可走向那位患者,柔声说:“您好,先生。这里有一位专家能够解决您的问题,等会请您如实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好吗?”她故意模糊了话语中的各种人称,免得引起男子的过激反应。
男子怀疑地看着她们两个,说:“实话说,我真的搞不懂这一切。我回到家,发现陌生人住在我的家里,我认识的人一个都不见了,最后还被搞到什么‘医院’里面来。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别担心,我们在想办法让您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去。”玛格丽特微笑着说道,“我是玛格丽特·梅莉安涅,您可以直接叫我玛格丽特。我想问一下,先生,请问您的姓名是?”
“你要我说哪一个?那边那个女人告诉我的,还是我自己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门外突然传出一些响动,安可急忙出去查看,还把没有关严实的门彻底关上了。
玛格丽特瞟了一眼门口,回过头来耐心地对他说:“您认为的那个。”
“这才对。我叫贝伦格尔。”男子说道。
“好的,贝伦格尔先生。您对您的家乡还有记忆吗?”
“当然记得。我的家乡在瓦莱塞兰,那是这地方西面的一个小镇,在山谷里,非常美丽。我年轻的时候搬到这个港口,为了生计,你明白的,港口的机会总是更多一点。”
“那您搬到恩典港之后,认识了哪些人呢?”玛格丽特继续问道。
“恩典港?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个名字?我认识的人都只把这里称作‘那个港口’,毕竟这是我们附近唯一的港口了。”自称贝伦格尔的男子疑惑地看着玛格丽特,渐渐显露出绝望。“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